照着名片上的地址,玉秋找到了那家远在市区西端的公司,推开一扇茶色玻璃门,只见满室富丽堂皇,经理就是那次给她名片的那个兰艳红。看兰艳红抹着红艳的嘴唇,染着鲜红的指甲。脸颊、眼睛、眉毛也都用黑的、红的、蓝的颜色给画了、描了,手指上、耳朵上、脖子上、头发上能戴东西的地方也都给戴上了东西。玉秋不禁觉得她有些俗不可耐。向她说明来意后,兰艳红甚是高兴,拿出一摞精美的画册一边向玉秋介绍公司的业务,一边说做业务员收益肯定比玉秋做营业员要强得多。得知让她做的不是在室内上班的工作人员,而是满街跑的业务员,玉秋有些不愿干,兰艳红却说:“你别小看业务员,我们这儿有个姓杨的男同志,刚拉了一笔十几万元的业务,他一下子就提了一万多呢。”一听一下子就可拿一万多元,玉秋大为心动,问兰艳红业务员什么待遇,兰艳红说有业务的话,按业务总额的5%提,没业务的话,每月可给一、二百元的生活费。一听这个条件,玉秋当即便答应了。
到商场里和老板说了她不干了,老板说如果她继续干的话,工资肯定会涨的。玉秋犹豫了一下后,想到兰艳红说的那个业务员拿一万多的事,便坚决的回绝了。
第二天她去上班,兰艳红给她拿出一大堆印制精美的样本和价格表,用她那戴了三个金戒指的手指着价格表给玉秋详细讲解了印刷品的种类、价格和计算方法后,说公司又有一个业务员,刚跑了笔五万元的业务。这个例子更激起玉秋的干劲来。算算五万元,提成就是4000,她想着自己干一年也不到四千元时,只觉得自己以前太可怜了。钱,钱,钱,她太需要钱了,这两年的苦难生活使她深切的体会了没钱的痛苦,也使她改变了对钱的态度。以前她信奉金钱不是万能的,而现在她也相信了“没有金钱是万万不能的了”。
抱着快跑成业务、拿到提成的热切想法,她20元钱买了破辆自行车便开始跑了起来,跑了几天后,发现这种印刷品并不是那么好联系,那些厂家,有些挺客气的,有些则很不耐烦的样子。这天又跑了一天,也没什么收获,她不仅有些失望。回到住处,男烧饼老乡来了,玉秋很高兴,以为他们还回来做生意,问嫂子呢,男老乡却告诉她,说自己去新疆,顺路过来带被子和东西,房租已到期,玉秋如果还住的话,就要继续缴房租。
这个消息使玉秋很发愁,自己一个人租房子租不起不说,另外即使租到便宜的房子,可褥子、被子、床呢?这样想着,她最后决定先去找房,“如果被褥和床实在想不来办法,在屋里蹲着也比在街上游荡着强”,这样考虑着,她开始去找房了,没想到她这次运气还不错,竟找到了一个很便宜的楼梯间,房东家还有一张废弃不用的床刚好让她用。
房子找到了,可被褥呢?想买套吧,她有点不舍得,回家去带套吧,又觉得马上就该过春节了,用不着再花路费,思虑来思虑去,最后她决定去市场上看看再说。
在市场上她看到一套很便宜的被褥,便高兴地买了下来。回到住处,天已黑了,玉秋转了一天,已很疲惫。她把被子装好后,躺下便睡了,睡到半夜被冻醒,摸摸身上,只盖着单层布,四处摸也摸不到被子,“天,被子怎么不见了”,这样想着,她慌忙的拉开灯一看,只见自己身上的单层布原来是被罩。棉套呢?她愈发觉得怪异了,慌忙的坐起再一看,却见脚头处一疙瘩,原来被套都滚做一团堆在脚头处了。她慌忙起来,想把被套再抖开,可一抖抖开的却是散散碎碎的碎棉花,“便宜没好货”,她这样想着,呆呆地坐在床边,看着那堆再不能合在一起的破棉絮,她有点哭笑不得。“我的包袱很重,我的肩膀很痛,我扛着面子流浪在人群之中,我的眼光很高,我的力量很小,我在没有人看见的时候偷偷跌倒,我的床铺很大,我却从没睡好,我过了一夜就被世界遗忘掉……”难受中她想起磁带中常唱的这首歌来。
心情有点怆凉的捱到天明起来后,外面竟下雪了,天地一片白茫茫的,她去公司时,发现经理室的门上挂上了厚厚的棉布帘子,如果有这样一个帘子给我做被子多好啊,这样想着她掀开帘子进去,一股暖气扑面而来,只见兰经理穿着一个裘皮大衣坐在火炉前,正边磕瓜子边和一个老太太在闲聊,她白嫩的脸庞被毛领子上又长又蓬松的毛紧紧围着脸庞,给人一种极舒适的感觉,看那个老太太也穿着一个厚厚的羽绒服,整个人几乎变成圆的了,她不禁愈加感到冷了。
单位说是个公司,其实并没几个科室,经理室里除了兰艳红外,有一个姓赵的,是她丈夫,但有时在有时不在;还有那个穿着羽绒服的老太太,玉秋听兰经理叫她许阿姨,说是公司里请的税务局的离退休老干部来做顾问的,玉秋并不知道她这个顾问是干什么的,只知道她每次去时许老太太都在炉火边闲坐着。
在那个温暖舒适的办公室里,玉秋向兰经理回报了这几天的工作情况后,就又开始出来跑了,虽然她十分的不愿离开那个暖和的房间,但她知道,那不是她呆的地方,对于业务员来说,大街上才是业务员的办公室。
冒着寒冷又跑了一天,依然没有什么收获,天黑时回到住处,看到促狭的小屋内除了一张床外,再没有其它东西时,她心情又痛苦起来,现在一提起业务,玉秋头就疼,她已有点跑怕了,不仅仅是因为希望一个个升起又一个个破灭,最主要的是因为“业务员”这个职业愈来愈让她的自尊心感到难以忍受,天天骑着自行车、提着包,像讨饭似的见厂门就进,在街上跑来跑去风吹雨打不说,还尽与陌生人打交道。那些厂家的态度有礼貌的,有厌烦的、有不屑的、有鄙视的、甚至还有不尊重的。今天她去一个饲料厂,在他们厂办室坐下,递上自己的名片后,看厂长有些兴趣,正等着他详细咨询时,那个胖的没有脖子的厂长自已抽上烟后,竟又挨着她坐下请她抽,这使玉秋心里好愤怒,却又无法发怒。不仅因为他们有做的意思,这是她难得的客户,更因为她的同行中也确有抽烟的,并且她的女老板就抽烟。虽然他把她当成了抽烟的女子,但仅仅是让烟,而不是别的表现,她又怎好意思发怒。坐在那儿,她感到很是压抑、愤慨却又无可奈何。“不干了,不干了,赶快跑来一桩业务还了兰艳红的人情,我是再也不要干这种职业了。”她这样想着,好不容易才平息了自己的情绪。
离开这个饲料厂后,玉秋又进到一个轮胎厂,找到厂办室,她敲了几下门后,门打开了,却见屋子里烟雾缭绕,满满一屋子男士,原来这里正在开会。一屋子人看见门口站着个陌生姑娘,都像观看大猩猩似地好奇地看着。此时的玉秋,提着包站在门口,在这众多目光的注视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尴尬得不行,只恨地下没个窟窿让自己钻进去。
经历过各种各样的情况后,她再也不象以前那样,带着坦然、带着一种要赚钱的热切期望毫不犹豫地踏进人家的办公室了,但不进又不行,因此,她每进一个厂门都象硬要把浮在水面的皮球捺进水里一样,象咬着牙逼自己吃苦药一般的勉强自己进去,然后硬着头皮面对着那一张张陌生的面孔,介绍自己的业务。一边介绍着,一边又唯恐那些人会像以前她遇到的某些人样小瞧她、鄙视她、对她不恭。她已开始害怕那些厂长,害怕她业务上所接触的人。她不想再进这些厂,不想再接触这些人,不想再干这职业,可是她又不得不进这些厂,并且每次硬着头皮介绍完业务,她便像罪犯等待法官判决一样,她多么希望他们嘴里能吐出“欢迎”或是“我们正需要”这几个字呀。可是,从那些厂长们嘴里说出的不是“我们已经做过了”就是“我们现在不需要”。
她对业务已愈来愈无信心,愈来愈不想干,她好想立时就换职业,可一想起自己已答应兰艳红要好好干,这样抬脚走不但显得不仁不义,而且还显得自己很无能时,她便觉得无论如何也要给这儿拉来一桩业务再走,只要能证明一下自己的能力就行了。
天寒地冻中,玉秋拎着个包儿跑了一天又一天,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也接受了一次又一次的厌烦,进了一家又一家的办公室,也关上一家又一家的门后,她越来越没有信心,直到有一天,她转变了自己的思想和脑筋。
那天,她心情烦燥地进了一个皮革厂,报明自己的身份。谁知刚要介绍业务时,那个头发半秃的厂长却极厌烦地说道:“别说了,不做,不做,每天都要来几个,真讨厌死人”,他这种打发叫花子的态度,使玉秋恼怒极了,立时便和那个厂长吵了起来,被旁边的人劝说着出了那个厂后,她禁不住心中悲愤难忍,仰天长叹道:“天啊,我究竟做了什么错事,人们都这样厌烦我呢?”这样长叹着,她忽然地想到:“市内业务员满天飞,竞争这么激烈,我为什么要在市内重复他们的脚印呢?”
这样想着,她便不在市内跑了,而专拣那些偏远的,别人没去过的地方。听说西边有个山窝窝里有一些企业,她决定去一趟。
要去那天,她本打算乘车去的,可想想坐公共汽车一来要花钱,二来到了那儿跑业务还不方便,她便决定骑车去。早上她早早的起来,便上路了。
骑着自行车她翻了一个大陡坡又一个大陡坡,累得几乎要瘫软时,总算到了目的地。可一看表,她估计着两个多小时的路却用了4个多小时。
跑了几家后,她来到了那个地方最大的厂子——建筑机械厂,因为省城到这里太远,很少有业务员来,所以厂里人甚是热情,办公室主任有做的意思,可厂长不在,无法决定,玉秋在那儿等了会儿,看看天已不早了,怕再耽误回去,便把名片和样品留下,起身告辞了。
终于碰上有厂家说要做,这让玉秋高兴的不能行。接下来她又去了几个厂子,有好几个厂家都说要做,但因为快过春节了,都说让她春节后再来。
转眼到了春节,公司该放假了,但玉秋来了不足一个月,不到发工资的时候,玉秋便试着问兰艳红能不能把她这个月的工资给发了,不够的日期她用下个月的工资给抵了,兰艳红答应了,当拿着她给她的钱时,玉秋心里的感激,真是无法形容,她暗暗地发誓:“明年无论如何得拉来些业务,偿还人家的人情”。
玉秋回到家,才知金萍把刚毕业的二萍也带出去了,并且春节也不回来过了,倒是又给家里不少钱,才半年时间,金萍家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仅圈了院墙,盖了大门,而且还盖了楼房,看着那幢青砖到顶的二层小楼鹤立鸡群的站在那儿,金萍的妹妹一个个也比以前干净整齐了许多,玉秋不由在心里暗暗地骂金萍:“你自己怎么吧,怎么能让你妹妹也跟着你堕落。”这样愤愤不平地,玉秋便问金萍妈怎么让二萍也出去了,金萍妈说是金萍非要把她带走不可,并且二萍自己也非要出去,因为眼见她姐穿金戴银,打扮得漂漂亮亮,自己毕业后却天天在家锅台、地头的转,她心不甘,也死活不在家了,玉秋听了直叹气,却不知道金萍没有那么傻,因为二萍一到那儿,她就掏钱把妹妹给送到了一所成人自考学校,逼着二萍学习,并且告诉二萍:不拿到毕业证不能见爹娘。。
李宏亮也回来了,但却变了一个人似的,不仅白了胖了,而且心态也平和了许多,不象去年样有那么多的激愤之词,听高俊伟说,他现在的工资已近万元。玉秋不知道他怎么变化这么快,仔细问了才知道。原来李宏亮去年在广东那家模具厂工作时,先是给筹建模具厂的电工和机械师傅打下手,当时看着那复杂的配电装置和纵横交错的输电线路,虚心好学的他学会好多电工知识,并且能独立操作一些电工活儿,为他今年的发展打下了基础。今年他又到南方后,应聘到一家中外合资企业,这家合资企业管理非常严格,实行的是全员聘任、持证上岗、以岗定薪的机制。在这里,技术工人的工资要比普通工人高好多,一个高级技工的月薪能达到8000元,这天发工资时,干体力活儿的他拖着疲惫的步伐去领工资,看着技工们那兴高采烈的样子,想到自己比他们不知要累多少倍,可工资还不及人家的零头时,他心里很是不平衡,恰巧一个月后又发生了一件让他气愤不已的事情,改变了他的道路。
那段时间,厂里接了一个大订单,车间里的机器昼夜不停,歇人不歇机器,由于电路超负荷运转,一天半夜,正在车间干活儿的他闻到了一股烧皮子味,凭着他的电工经验,他料到这是输电线路超负荷产生高温烧糊了电线塑料绝缘层的缘故,如果不切断电源,极有可能发生火灾,着急的他便放下手上的活儿,跑去叫电工,谁知睡眼朦胧的电工没有听完他的话就骂到:“你懂个屁,该干啥干啥去!”李宏亮心里很是生气,但也没有办法,只得忍气吞声地回到车间继续干活,没想到几个小时后,皮子味却越来越大,看着车间里忙忙碌碌的几百号工人,李宏亮觉得必须立即切断电源,便没有再去找那个电工,自己拉下了电闸……
这件事在车间里引起了很大震动。那个电工害怕承担责任,便恶人先告状,竟到公司领导处说是李宏亮故意破坏生产。为此,李宏亮不但被扣罚了当月工资,还被炒了鱿鱼。李宏亮气愤不下,便去找经理论理,却被拒之门外。
万般无奈地离开那家工厂,李宏亮心里堵得慌,他立志要自己做一名电工,做一个受人尊重和不被轻视的人。谁知招聘电工的企业很多,却因他没有电工证而没人愿用,几经挫败,当得知原先那位电工只不过是位初中毕业生时,他下决心自己也要拿个电工证。确定目标后,他便开始付诸行动了,但在行动之前,他首先需要解决的是生存问题,由于他在机电公司被扣掉了一个月的工资,此时口袋里只有几十元钱,因此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一份工作。在这种急迫的状况下,他不得不把求职标准一降再降,最后在一个小厂子里找到一份月薪三百多元的工作。再次回到车间,看着身边的打工兄弟姐妹们那一个个疲惫的身影,李宏亮突然对这些兄弟姐妹们产生了深深的怜悯,同时也更坚定了自己考证的决定。
有了立足之地后,李宏亮经多方咨询,终于找到了职业技能训练中心,但他却被那八百多元的学费挡住了,但想想攒够这八百多元自己不吃不喝也得三个月时间时,他等不及了,便一次次地去“中心”磨,要求分期付款,最后感动了一位老师,替他垫付了学费。终于走进了课堂,李宏亮兴奋得一夜没合眼,但只高兴了两天就再也高兴不起来了,因为白天要上班,晚上还需要经常加班,这样,他听课的机会就很少了。厚厚一本《电工学》只好靠他自己慢慢消化。每天早晨,同宿舍的工友们还没起床,李宏亮便来到厂外看书,加完晚班后,工友们都睡觉了,他不能开灯,就只好在马路边的路灯下看书,南方的蚊子特别多,而路灯下又是蚊子的集中地,面对一大群蚊子的围攻,他只好将自己的全身捂得严严实实,手上都戴着手套,只露出两只眼睛……南方的天气炎热难耐,这副“武装”使他很快便衣衫湿透,裹在身上实在是苦不堪言。但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他很快便啃完了这本书,踏进了技工考场,以优异的成绩取得了初级电工资格证书。凭着这个证书,他跳槽到一家电气设备安装公司,工资涨到了1200元,接着,他又用一年的时间拿下了中级电工资格证书,工资相应涨到了2400元。年未,市里举行职工技术比赛,获得前6名的可直接晋升为高级电工技师,并可免交城市增容费还调入户口。李宏亮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通过初赛、复赛和决赛,李宏亮在近千人中脱颖而出,进入了前5名。接下来,挖他的电话便接连不断了,其中一个私企老板要以十万年薪聘他,一个职业猎头驱车200公里找到他,开出的条件更优惠,说如果他能签订八年的合同,不但有十万年薪,而且给他一套房子,还配给他一辆小车。看自己这样比博士收入还高,李宏亮当即便答应了。
一边讲着自己的经历,一边李宏亮告诉大家,企业需要的不是高学历人才,他们更需要的是最适合自己的技术人才,这个社会处处都有机会存在着,只看你能抓住不能,他最大的收益就是他抓住了一个机会,选择了一条适合自己的路。
听完李宏亮的事情,苏小叶、玉秋和亚丽都唏嘘不已,也更漾慕不已,亚丽只恨不得自己现在就去学项技术,玉秋也低头沉思自已究竟该选择怎样一条道路,才算捷径。
李宏亮得知苏小叶家的遭遇之后,马上掏出一沓子钱要给苏小叶,被苏小叶谢绝了,关于苏小叶在歌厅上班的事,玉秋和亚丽都闭口不提,连高俊伟也不知道。李宏亮由于取得了成功,自信心很足,更由于苏小叶现在的形象着实迷人,她一改往日的清纯而成为一个时尚、妩媚的都市丽人,历来舞女和贵妇都是潮流的引领者,如果不知道身份,单看外貌的话,她们的穿着打扮一定是当下社会上最时尚最漂亮的女人,高跟鞋不就是她们这个人群引领来的吗、烫发头不也是她们引领来的吗?按照社会规律,她们的职业要求她们漂亮;按照自然规律,雄性也喜欢羽毛艳丽的雌性。所以,李宏亮喜欢苏小叶,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更重要的是:两人有旧情。
亚丽知道苏小叶对李宏亮也有感情,便看在眼里急在心上,悄悄问苏小叶为什么不同意,谁知苏小叶却说:“无论怎么说,我都是在歌厅干过的人,李宏亮现在是不知道,哪天他若知道了,谁知他会怎么看呢?”
高俊伟该毕业了,正在找工作,玉秋问他想找个什么样的工作,“去行政单位”,高俊伟毫不犹豫地答。
想到自己曾接触过的行政单位的人员,玉秋说:“行政单位有什么好,当不上官了没什么出息,当上官了也是鱼肉百姓,有什么意思。”
高俊伟说:“那你又有什么办法呢?你又不是不知道,中国是“官本位”制。政治主导一切,连我们的教授都按行政级别分个正处、副处!我们学校想争取个博士站,校长还得去上边送礼呢?”
玉秋说:“现在贪污腐败这么严重,到行政单位虽然端个铁饭碗,当个小干部,天天吃吃喝喝的,但到处被人骂,还不如做个企业家呢?”
高俊伟说:“企业家怎么的,企业做得再大,抵不上政府一句话。”
玉秋说:“你看人家比尔、盖茨,总统都换了几届了,人家还照做第一首富。”
高俊伟说:“你别忘了,那是美国,你可是在中国呢!”
玉秋说:“中国怎么了,只要是合理的、公平的,中国就不在“规律”之内了。”
高俊伟说:“社会就是这个样子,你有什么办法,我们只有去适应社会,难道你还想改造社会不成。”
玉秋说:“改造谈不上,但如果人人都像我这样,愿意直起脊梁负一点责任的话,最起码社会环境不会这么恶劣。”
高俊伟说:“这个社会就是弱者哭、强者笑的社会,你不做强者,难道还做弱者不成。”
玉秋说:“我既不想做弱者,但也不想做鱼肉百姓的“强者”,我只希望这个社会不要象动物世界那样是个弱肉强食的社会,无论弱者、强者都能平等对待、和平相处就行了。
高俊伟:“你呀!就是刘胡兰、董存瑞那种只要精神不要命的那种。”
玉秋说:“刘胡兰、董存瑞怎么了,他们不是英雄吗?”
高俊伟:“哎,他们是他们那个时代的英雄,现在这种时代,你去找找还有几个那样的人,大家看见小偷还都怕得不行呢?”
听高俊伟这样说着,玉秋忍不住笑了,又说到:“既然想从政,为什么不早点踏入社会锻炼锻炼,考研干什么,学校里尽学些远离现实的东西。”
高俊伟说:“现在行政单位很难进,我只有考研把学历提高了再说。哎,对了,苏小叶家出事了,你知道不知道。”“我非常知道”玉秋说。
两人在那儿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说到最后,玉秋要走时高俊伟竟非要送她,走在路上,高俊伟说他大学这四年里他一直都没谈恋爱,玉秋问为什么,没想到高俊伟竟然说:“因为你呗,你忘了咱们在高三时说过的话了”,听他这样说着,玉秋脸红了,他们确实约定过待考上学后再谈个人感情,但自从高俊伟考上而她没考上之后,她就把那些话给忘了,并且再也没朝这方面想过。现在高俊伟猛然提起,她有些措手不及。她内心象装了只小兔子一样,嘭、嘭跳得历害。
犹豫了一下后,她告诉高俊伟,她想考虑考虑再说。可是,她的“考虑”抵挡不住高俊伟的热情,看着高俊伟那火热的眼睛,她被融化了,“我不让你考虑”高俊伟说着,便抱住了她,两人炽烈的热吻起来。
回到家,她一夜无眠,当初在家时,她觉得两人一个城一个乡的,差距太大,现在在外面闯荡这几年,也见过世面了,她不觉得两人有什么差距,只是高俊伟忽然的表白,她还没有适应。
好长时间不在家,玉秋回来才知道今年村里好多人都外出打工了,由于土地无收益,不但她的村里,甚至整个省、整个中国都出现了农村劳动力向城市转移的现象,“也许这是中国特有的‘圈地运动’,也许这是有中国特色的工业革命吧。”她这样想到。她还没意识到中国社会正在悄然地发生着巨大的变革,计划经济的时代已经过去,商品经济的炮火正迫使着城市的大门逐渐的向农村人敞开,城乡两极化的格局正在被打破,中国城市化的进程已经开始,农民和市民的界限不再那么两极分明,农民只要进入城市这个大舞台,人生的道路就可以有很多的选择,命运就会有很多的机会去改写,虽然现在农村人进城打工做生意还要遭受许多歧视、白眼和排挤,但不管怎么说,门是开了,没人敢说城市是六七十年代工人阶级的城市、农民不许进城、人口不能流动。
二能、大孬他们也都去朝川煤矿当工人了,“当工人”以前在他们眼里那是多么可望不可及的事情呀,但是现在,他们都当上了工人,玉秋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看着小孩子们穿着的新衣服、新鞋子都变成了买的而不再是自家做的,玉秋明显地感受到村里和以前有些不同了。
以前村里人以谈“钱”为耻,他们互相帮忙盖房子、帮忙犁地、帮忙收秋种麦,从来不提“钱”字,都靠着“人情”来维系所有的关系。但是现在,他们也敢说钱了,有了专门给别人盖房子的施工队,有专门收钱割麦子的收割机。村子里现在除了亲戚间免费帮忙外,很少有人再无偿地帮忙了。
看到外出的人每个人都给家里带回钱来,玉秋害怕过完年做业务员生活没保障,本是不打算给家钱的,但这下也不好意思了,便把兜里那不多的钱又给了家里一份。
转眼过了春节,上班的日期一天天的临近,玉秋心里很是焦躁,她不想离开家,更对城市莫名的有了种恐惧感,可无论怎样,她还是得去,留在家干什么,种地,已经很不现实了。有好多时候她问自己:“我到底算是哪里的人呢,城市人吧,不是,因为城市里的人都把她们这种从农村来的叫做外来打工者。说自己是农村人吧,她们自己又不愿承认。另外,村里人也不很承认,因为她们不会种地、不会做针线、养猪养牛。莫名的,她觉得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推着她,把她推置到城市和农村的夹缝之中,使她活得很不安全、也很没保障,更没有身份。今天卖东西是营业员,明天跑业务就又成了业务员,到底自己是干什么的,是属于城市还是属于农村,她自己也搞不清楚了。
高俊伟让她和他一块儿去他所在的城市打工,但玉秋觉着去年好不容易跑来的业务丢了太可惜,想去把那几笔业务做做再去高俊伟那儿。
高俊伟走了,李宏亮也走了,并且把苏小叶和她小弟也带走了,亚丽由于受李宏亮的影响,认为南方机会多,同时也受苏小叶的劝说,便和苏小叶一块儿跟着李宏亮去南方了。
对于苏小叶也跟着李宏亮一块儿去南方,玉秋百思不得其解,苏小叶明明说不再和李宏亮谈恋爱,但为什么又跟随他走呢,两人去就去吧,却又带上亚丽,这让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她不知道,苏小叶是个非常有主见的女孩,她非常明智的知道自己的身份和生存处境,并且有自己的打算和安排。玉秋怎么想是玉秋的事,不管她怎么想,大家都走了,都照着自己的选择找寻自己想要的生活去了。现在的玉秋一个伙伴也没了,只剩下她自己一个人,这让她感觉特别的孤单。
车快到省城时,看着前方那密集的楼群,她立刻便感到一种森森的气息扑面而来。心也立刻陷入了一种凝重、孤独之中,一踏入红尘滚滚的土地,随之而来的,便是厌烦和紧张,她好象一个战士进入了战场一般的进入了一种战备状态,因为诸多诸多的事情还都等着她去打理,那个房子她春节时给退了,也不知现在有人占了没有,另外,得买煤、米、油、盐,还有那些业务……。
第一天到公司报到,许阿姨说她家过年时家里的肉在冰箱里吃不完,放到现在都冻坏了,今天只得把那几十斤猪肉扔了。玉秋在旁听着,觉得可惜极了,想起自家过年总共割了不到十斤肉,舅舅家才割二斤时,她不禁好一阵不平。莫名地,她明明知道自己和她们比不着,可她还是要比。正暗自不平时,许老太又说春节时谁谁给她家送多少礼了,谁谁给她家搬多少酒了,还有她那在美国的儿子怎么了。她刚说完,兰艳红漾慕地说道:“我什么时候能像许姨这样就行了。”
玉秋听两人说着,忽然便明白了为什么自己国家的腐败程度在全世界一直都是名列前茅,明白了为什么高俊伟那么想去行政单位,因为这里人人都不以送礼为耻,反以有人给自己送礼为荣,贪官收礼,不仅得到了物质上的满足,更重要的是,他还得到了一种精神上的、心理上的方方面面的满足。这种十全十美的事,何乐不为呢?更何况,收礼之后可能会被人发现,但更多的可能是不会被人发现,这样一个高收入却低风险的、轻轻松松赚大钱还赚笑脸、赚恭敬的老爷位置,谁人不想坐啊、谁坐上又会不贪呢!
转眼过了年来这儿已一个月了,房东上楼来要房租时,想想离发工资还有两天,玉秋便恳请房东再待两天,那个干瘦的房东一听这话,脸上便有些不悦,说话也不再那么客气了。
听了房东一堆难听话,玉秋心里很不舒服,便去单位了,没想到单位里有她一封信,是高俊伟写来的,问她这段时间怎么样,什么时候才能去他那里,并且说他爹为了供养他姊妹几个上学,也去川朝煤矿了,他实在不愿让他爹去,但也没法儿。他现在就就业吧,找不到好单位;考研吧,又觉得自己这么大了,还让父亲去那有危险的地方,他实在不忍心……。信的未尾,附着一首高俊伟自己写的诗《想你》:想你,在吃饭时,在睡梦里,在课堂上,在行走中……我的爱,何时才能见到你。
看着他的信,玉秋心里满是甜蜜和温暖,她给高俊伟回信说:“你只管上吧,今年如果运气好的话,我做业务能赚钱了,我帮你,那时你爹就不用去煤矿了……”未了,她也回了一首《浦公英的爱情》:风呀,我的盛开,就为了你的到来,随你而去,是我最大的心愿……。
发工资的日子总算到了,上午玉秋迫不及待地来到单位,待了半天,兰艳红却说这个月业务员没有工资,一时玉秋失望之极。和那个曾给她拉了十多万元业务的何志平一块儿离开单位,一下楼何志平便骂开了:“妈的,这个姓兰的也太黑了,我去年给她跑来十多万元,就给我三千多元,今年还连这一百多元工资都不想给”,“十万元怎么给你三千元呢?”玉秋问道,“她把我以前拿过的工资全给算了进去,还有我丢了她一辆自行车,七算八算的就给扣去两三千,我今年本是不想在这儿呆下去的,但为了以后,还是得在这儿熬下去,对了,你知道兰艳红利润有多高不知道?”“不知道”,你现在联系来了没有,“没有”,“干脆咱们合伙自己干吧”,何志平说道。玉秋心里正焦急房租和生活费,对何志平的话并没在意,她心里只在想:“如果晚上再交不出房租,可如何办呢?看房东那个样儿,今天无论如何得把房租交了”。这样想着,她便极不好意思的向何志平张开了口,谁知何志平也没钱,口袋里仅有二十元,给了玉秋十元,刚好够她的饭钱。
她一时无奈,只得去跑业务,跑到很晚回来,刚进屋,房东便上来了,一听她还没钱,立时便变了脸色,说话也极其的难听,看着她那张瘦的不能再瘦的绝对穷人的脸,听着她那一声比一声苛薄的话语,一向以为穷人都是好人的玉秋忽然觉得瘦脸和胖脸同样的惨酷,她有点无法忍受她那种苛薄,可是她又不得不忍受。
交不起房租,玉秋便极怕见房东,极怕看见她那张阴沉的脸,回来的稍早一点时,她便不敢进大门,唯恐碰见房东。这天她出去转到很晚回来,看看房东不在院子里,便悄悄的进了大门,溜到楼上,灯也不敢开,黑暗中在床上刚躺下,就听有人敲门,她怕是房东,在屋里吓的大气儿也不敢出,外面敲了一会儿,说到:“咦,自行车儿在家,人咋不在呢?”果然是房东的声音。这句话使她把心提在嗓子眼处,但仍然不动。外面又敲了两下后,见没动静,便咚咚下楼去了。
早上,玉秋趁房东还未起床,早早起来便出去了,到了公司,谁知今天是星期天,无法跑业务。她在公司磨磨蹭蹭的坐了会儿,正不知该去哪儿时,却听见有人找自己,出去一看,却看见金萍和一个穿着入时的女孩在那儿站着。原来金萍来这儿买东西,顺路过来看看她,金萍一身高档时装,少了些先前的张扬和妖艳,倒多了一些沉稳和气质,一年不见,金萍不仅口音变了、谈吐也变了,玉秋感叹城市象舞台一样,任何人在这里,都要变样儿。虽然金萍早已不再是当年的金萍,但看见她,玉秋还是很高兴。片刻的高兴之后,她又不知自己该怎么办了,住处无法回,但又总不能让人家坐街上。这样想着,她一狠心,便领着她们一块儿回去了。到楼上刚坐定,就听楼下房东的女儿在楼下惊叫道:“妈,她回来了”,音调中玉秋就象个通缉犯似的,房东的女儿喊过不到二分钟,房东便上来了,想想为这几十元的房租费自己把母女俩惊成这样,玉秋不禁觉得可笑,想到“自己没钱也不觉得这几十元是多么大的事情,她们还不至于等这几十元吃饭就吓成这样,多亏自己是先住房后交房租,要不然恐怕这个房东早把自己赶出去了,自己连杨白劳也做不成了。”莫名的,咋晚玉秋一个人还怕房东说难听话,今天当着朋友熟人的面,一向极爱面子的她竟然无所谓了。房东进来也不知是因屋里人多,还是其它的原因,竟然也没有象玉秋想象的那样大吼大叫。玉秋向房东说现在还没钱,再待两天吧,没想到一听玉秋说没钱交房租,金萍马上便掏出了钱来,这使玉秋好感谢金萍,但同时也好心酸,心酸自己努力到现在,还是两袖清风,不仅没让父母弟弟帮自己一点光,甚至连自己都顾不住,心酸自己还不如金萍,几年前靠金萍救济,到现在还得靠金萍救济。
房东看金萍掏了钱,马上便眉开眼笑,对金萍也恭恭敬敬的样子,看房东走了,玉秋便问金萍怎么把二萍也带去了,金萍便说了她让二萍去的目的和动机,还有促使她这样做的原因。
原来,金萍在歌厅的那种日子,也并不好过,每天晚上上夜班,白天无事可干,天天心里都说不出的空虚、无聊,最初时她上街转转买买东西还好些,可渐渐地,一切她都厌烦了,吃什么、玩什么都觉得没意思透了,有次,她和几个姑娘在家里打牌也打烦了,便比赛起撕钱来,后来她们中便有人开始吸毒了,看着毒瘾犯时她们撕头发、撞墙的难受劲儿,金萍感到可怕极了,她想找点事做,可哪里都不要她,她想学电脑、学打字,可学了好长时间也学不会,正在她灰心失望时,她认识了那个给她家碾场的五十多岁的胖子,她觉得胖子人不错的,她也挺喜欢他,便想从此金盆洗手,把自己嫁掉算了,谁知胖子只跟她住了一段时间,便又认识了别的女孩,不理她了。她发现后,跟踪了几次,发现胖子又认识的那女孩既不漂亮、也不时髦,外表甚至还不如自己,她百思不得其解,便去问胖子究竟为什么,谁知胖子只说了一句话:“她比你有文化”。
经过这次事情之后,她下决心要改变自己,不但她报了一所学校,而且把二萍也给送到了一家成人学校。
在学校里,她发现所学的东西虽然不实用,但确实有好多东西是她以前所不知道的,比如女人要想获得别人的尊重,必须要自立自强;要想人格的独立,必先经济独立等等。她这次和那姑娘来,就是想批些衣服,回偃市卖卖试试,看自己以后能不能做生意。
听金萍这样说着,玉秋不禁感到欣慰极了。
跑不来业务,玉秋一天比一天的焦灼,到了单位也总是愁眉不展的,只要兰艳红一问她她便唉声叹气的。每当这时,兰艳红便会拍着她的肩膀说:“慢慢来,别着急......”,这使她颇为感激。但何志平却说她傻,说兰艳红不给工资,她自己白搭力气、外加房租、生活费,还不要命地给她散发宣传单、到处拉活儿。玉秋则觉得,不管怎么说,她曾借过人家一个月的工资,就为这一个月的工资,她也要对人家有个交待。
为此,她每天早早的起来,随便吃点东西就出去跑,晚上总是跑的人家厂里都下班了她才回来。她骑着自行车,跑遍了郊区的大小厂子,进了成千上万个厂家,可总也揽不到一桩业务。也有厂家说做的,可他们总是一推再推的,这次说过完春节做,待你抱着希望过了春节去了,他们又说下个月。等啊等啊,好不容易等的他们准备做了,却未必轮得上自己,因为同行竞争太激烈了。以前没干业务员的时候,玉秋还不知道世上有业务员这个职业,待知道后一留心,才发现满街跑的都是业务员?只要有哪个厂说要做,立时便有三四家抑或五六家同行竞争,面对那些同行,玉秋总是觉得身单力薄,以致一听说有几个同行,她便有些害怕。竞争这个词说时仅仅是两个字而已,而做时则是个一言难尽的词语,每当和同行竞争时,她便精神高度紧张,好似性命都握在了那个厂家的手上一般。她不知道别人是否是这样,但对于她来说,这胜败实在太攸关了,因为她渴望的不仅仅是取胜,是拉到业务赚到钱,而更是一种生活的改观、时运的扭转。因此这种时候,是她最紧张的时候。一番竞争下来,她总有一种精疲力尽、上了战场的感觉,商场如战场她觉得说得真是贴切透了。
这天,她又跑了一天,累得筋疲力尽地回到公司,兰艳红说有她一封信,她拿来看了,是高俊伟的信,高俊伟抱怨她回信太慢,说他都写三封了,才收到她一封回信,看着他的抱怨,玉秋心里莫名的甜蜜,这段时间来所有的烦恼了忧虑了统统都烟消云散,再过一段时间,把机械厂的那单大业务做了,她就可以去高俊伟那个城市,和心爱的人呆在一块了。想到这些,她心里便充满了希望和阳光。眼下这些烦恼了也都不算什么了。
每次收住高俊伟的信后,她都迫不及待的去机械厂,希望他们的业务赶快做,因为做了这单业务,她就可以走了,可以和心爱的人团聚了。可机械厂她都去了好多趟了,门卫和办公室那个钱主任都很熟了,厂长却一次也没见过,领导不是出国就是不在。
这天,她又蹬了几个小时的自行车来到机械厂,办公室主任说厂长一会儿就回来,可等了半天,却又是白跑一趟。出了机械厂的大门,看看时间,她有些犹豫了,跑吧,已不早了,可不跑吧,这么远来一趟不容易,其他的厂不去看看实在可惜。这样犹豫了一下后,她便又跑了下去。又跑了几个厂后,有一个私人化工厂要做,但老板不在,玉秋就在那儿等,等到天黑,老板回来了,确实要做,并且还很着急,价格玉秋感觉还可以,但交货日期咬得很死,玉秋知道自己公司其实只是个中转站,活儿都是兰艳红送深圳做的,按他说的日期不知道能赶得出来不能,便匆匆地开始往回赶,想赶快和兰艳红商量商量。
天很快就黑了,走小路她怕迷路,还是走了比小路要远一倍路程的国道。待她拼了命地赶到省城时天已很晚了,她不知道这么晚了,兰艳红和赵经理睡了没有。但想想这事儿急,便抱着试试看的心情到了单位,看见办公室灯亮着,她心里暗自庆幸,推开门进去,屋里灯光亮得让她几乎睁不开眼睛,兰艳红高翘着腿仰靠在老板椅上,一只胳膊挑着根香烟在吐烟圈。旁边的小火炉上煨着一砂锅人参,玉秋曾听许老太说过兰艳红为了美容经常喝人参鹿茸,她还不太相信,今天见了她才知道这是真的。
听说她刚从工业区赶回来,赵经理慌忙地说道:“快坐下歇歇”,兰艳红则条件反射似地立刻便放下了翘着的腿和举着烟的胳膊,探起身子、瞪大眼睛关切地问道:“怎么样了”。她这个反应忽然使正累正渴的玉秋有种冰冷的感觉,“让我先喝点水吧”她说道,赵经理给她倒了杯水,她一边喝着水,一边给兰艳红说了情况后,兰艳红拿起一个计算器便飞快地按了起来,她捺得很是熟练,计算器吱吱地响着,让玉秋想起帐房先生的算盘来。兰艳红捺了一会儿后,对她说道:“日期还可以,但价格太低,这样你的提成就要受影响了。一听她说可以做,玉秋哪还顾得上提成多少,便很爽快地说到:“只要能做,我提成多少无所谓”。“那明天你和赵经理一块去签个合同、拍照吧”,兰艳红说到,听见她这句话,玉秋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
高兴得一夜无眠,第二天她早早起来,跟着赵经理、摄影师开车来到那个地方,交定金、拍照,只忙活了一会儿就完了,剩下的只等做完后送货结帐了。赵经理和摄影师还要去别处拍照,径直开车走了。剩下玉秋又在这儿转了半天。那个机械厂她又去了一趟,但厂长还是不在,她便坐车回来了,车到半路时,看见路北边远远地有一个厂子,职业的敏感使她马上便动了心,让司机停下车后,她便下车开始推销她的业务,没想到那个厂子真还需要,这样,她又谈成了一家。
由于成功了二单,她有了信心,业务愈跑愈顺,她也愈跑愈有劲,并且经验也愈来愈丰富,愈来愈知道怎么说话能抓住客户的心,既能成交价格还不低,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营业额几乎达到百万元,玉秋一下子成了这个行业中的知名人物,有几家公司的老板都来请她。
业务虽然不是问题了,但另一个问题又出现了,那就是帐难收。一向号称最讲礼仪和诚信的中国人眨眼间全变成了无赖,尤其是生意上,我欠你、你欠我的成了一锅烂粥。
玉秋跑了好多业务,除了早期那几家的货款收回之外,其余竟然没有一家按期结算的。兰艳红给玉秋算提成时,这一扣那一扣的,化工厂的提成竟扣掉一半儿,这使玉秋很生气却又无话说。但橡胶厂的提成则让她气愤不已,因为橡胶厂的是赵经理去办事时顺带给结了,兰艳红便以不是玉秋自己结的帐为借口,竟又要扣一半儿,玉秋不依,和她大吵了一顿,最后扣掉三分之一了事。通过这两件事,玉秋恼透了,也象何志平一样,一天也不想给兰艳红干了,但因为其它好多帐都没结,还有那个将要做的大客户——机械厂也马上就要做了,所以她一时还无法脱身。
高俊伟又来信了,说很想她,想来看看她,玉秋怕她耽误学业,便说自己过去,一是她也确实很想念他,另外,她一直对大学抱有一种好奇和神秘感,她想去看看,那些生活在高俊伟身边的女生到底都是什么样的,对自己有威胁没有。
到了高俊伟的学校,见了他的那些女同学后,玉秋发现,她们好多都没自己漂亮,不但是因为学生穷,没钱打扮,而是呆在学校里,见识少,所以都显得比较保守,这不但表现在思想上,同时也表现在服装和发型上,虽然她们也不乏清纯和青春之美,但缺乏一种张力和活力。
带着玉秋,高俊伟也显得很是自豪,很高兴地把她介绍给自己的同学、朋友和同宿舍的人。惹得他的几个好弟兄都很漾慕他,大家都夸他们两人郎才女貌、天生一对。高俊伟非常宠爱玉秋,在这儿的几天里,不但吃住全包,而且还给玉秋洗衣服、洗袜子。玉秋也告诉高俊伟,再停几个月,她的提成款一回来,高俊伟的爹爹就不用再去煤矿了。
在那儿呆了几天,玉秋很不想离开,高俊伟也不想让她走,留了一天又一天,每天晚上高俊伟都要求和玉秋一块儿住在旅馆不回宿舍了,但每晚都被玉秋赶回去,她想把最珍贵的礼物留在结婚那天,高俊伟着急却也没法。
从高俊伟那里回来后,玉秋一天也不想在省城呆下去了,她也迫不及待地想和心上人生活在一个城市,她一边抓紧时间收帐,一边开始去催机械厂的活儿。
玉秋第五次去机械厂,是一天早上,因为她跑了好几趟了,厂长总是不在,没办法,这天她只得起个大早,想赶在上班时候赶到厂里见见厂长,因为别人告诉她,想见厂长,最准确的时间就是早上开会时。
这天,天还黑蒙蒙的,玉秋就上了路,路边的景物还不清晰,除了偶尔驶过一辆飞也似的带着一股风的汽车外,路上并没有别的行人。刚上路时她还觉得有些凉,可蹬着蹬着,便浑身冒汗了,及至赶了六十多里路到了那个乡镇,她衣服都湿透了。到了那个厂,办公室里那个钱主任却说厂长又出去了,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一时玉秋失望得要命。看她大汗淋漓的样子,钱主任问她是怎么来的,当得知她是早上骑车从省城赶来的时,钱主任被感动了,“郑厂长已看过你的样品了,决定要做,今天等厂长回来,你耐心的和他说说,这活儿肯定是你的,我不会再让别人做了”。听他这样一说,玉秋便又抱了很大希望。
她从上午直等到下午,还不见厂长的影子,这使她很是心焦。如果走得太晚,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赶到家,但如果不等到厂长来,那她这趟又等于是白跑。心急火燎的等下去,下午五点多时厂长终于来了,又谈价格又问情况的,一直谈到六点多,最后厂长说有些资料还须准备一下,到时候他会给玉秋打电话的,这么远,玉秋就不用来回跑了。这让玉秋很是高兴,她自己也觉得,这活儿无论她来不来,肯定是非她莫属了。
离开那个地方开始上路时,太阳已落山了,一见太阳落,玉秋心里便莫名的慌恐,匆匆地骑着,没走多大一会儿,天便暗了下来,路上也愈来愈静,这让玉秋很是紧张,她一边拼命地蹬着车子,一边想起了小时候跟奶奶学的俚语来:“太阳落,狼下坡,赤身子孩儿跑不脱……。”虽然这俚语只有几句话,可是却把她此刻的紧张心情描绘得淋漓尽致,她拼命地向前赶着,却老觉得背后不远处,有绿眼狼在追着自己,而她也确像那个赤肚儿的孩子一样又惶恐又孤单的。
顺着来路向回匆匆行着,不知不觉天便黑了下来,路两边的景物和标记也渐看不清了。因为没有标志,玉秋只得凭着直觉向前面那个灯火辉煌的方向驶去,城市看着在前方已不太远了。可骑啊骑啊,却怎么也骑不到,莫非自己走错路了,这样想着她想问人,可路上却一个人也没有。又走了一段,看见路边有一家小饭铺内亮着灯光,她过去一问,才知道自己竟把东当成了南,走错路了,眼前所处的位置看着离城很近,实则还远着呢。一听说这儿离省城还有二十多里,玉秋心里直发毛。蹬了半天车子,她已经蹬得很累了,她好想在小饭铺歇歇再走,可又怕太晚了出危险,便马不停蹄地掉转方向向真正的南方驶去。她拼命地蹬着,心里紧张得不行,因为她总觉着后面有人在跟着她,“别再自己吓自己了”,她一边这样安慰着自己,一边尽量不朝后看。她没想到的是,后面竟真的有人在跟着她,走到一段两边都是树林的地方时,那个骑着自行车儿的人到了她的近前,并且同她说起话来:“姑娘,你去哪里呀”,那人问道,“天,别是遇上坏人了吧”,玉秋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强装镇定的答道:“回家去”,“你家在哪里呀”“就在前边那个村”“听你口音不象我们这儿的人呀”“我小时候在姥姥家长大”,“姑娘,陪我坐会儿吧”那人说着,一只手已搭上了玉秋的肩头,这使玉秋又紧张又恶心,她想把他的手甩下去,但又觉得自己和他硬撑不行,便装做没反应的样子只管朝前骑,“咱们去那边聊聊吧”,那人这样说着,已抓住了她的车把。这时,车已行过了那段小树林,但有一条小路从这条大路上叉开去,那人推着她的车把拐到了小路上后,把车子放下,上去便把玉秋按倒在地上,这时的玉秋,在惊慌的同时,脑子也在快速地运转着,“如果这时我有把匕首该多好呀。”她这样想着,忽然想起自己衣袋里有把削眉笔的刀,她便假做温柔的对那人说道:“你少等我一下,好吗”,那人松开了手,玉秋从衣袋里掏出那把小刀并握在了手中,嘴里却说着:“我的钱怎么不见了呢”,“多少钱”那人问道,“让我再看看”,玉秋说着,趁他不注意的当儿,照着他的肚子便扎了下去。哪想到刀太小了,而那人穿的衣服布料又厚,这个小刀根本就不管用。看见玉秋这个举动,那人抓住她的手一看,看见这把小刀,竟笑了起来,夺过小刀扔飞了后,又扑了过来。正在这时候,有拖拉机的声音和灯光传了过来,这使她心中一喜,刚想喊救命,忽然想起好多见死不救的故事来,这样想着,她猛然有了一个主意,照着那人的裤档狠狠地蹬了一脚后,她冲着拖拉机的方向便大叫道:“哥,我在这儿”。那人听见她这声喊,吓得没命似地蹬上车儿便窜了。
玉秋也没命地骑上车便向前跑去,她本想叫住那辆车的,但一想,万一那辆车上也是坏人怎么办呢?这样想着,她便只管自己骑下去,吓得半死到了市区,道路渐渐的明亮起来,她总算松了口气。
回到住处,推开门,一屋子凉气扑面而来,进到屋里,她倒头晕晕沉沉的便睡了。
第二天起来,她第一件事就是到街上买了把匕首,并随身携带起来。她做梦也想不到,这把匕首竟把她的人生都给改写了。
来到公司,兰艳红说有她一封信,她慌忙地拿来看了,心里却莫名地担忧起来。信是高俊伟写来的,但写得很是草率,说他家出事了,他不考研了,这段时间可能不再按时给玉秋写信了等等,至于出什么事了,他也没说,这让玉秋心里惴惴不安地,想了一夜,也想不出高俊伟有什么事。她很想去看看他,但兜里钱不多,她便急着在公司领点提成去看高俊伟。但兰艳红说帐上没钱,其实她是怕玉秋辞职,所以便用钱来捆绑她。
现在,玉秋急着去看高俊伟,却又没有路费,这使她很着急,觉着真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没有钱做基础,什么想法都是枉然的。
机械厂的已不用再跑了,剩下的只剩结帐了,结了帐,她就可以去见心爱的人了,可一提起帐,玉秋就发愁,有几家的帐,她已跑了好多趟了,可那些厂长们除了一个“赖”字和“拖”字外,任玉秋怎样都不给。
这天,玉秋蹬了几十里路,又白跑一趟之后,生气而又无奈地回来,到得业务室,好几个业务员都在那儿,何志平问她怎么样了,她把情况一说,直叹气。几个人便都给她出起了主意,介绍起了经验,先是小陆说:“你要帐别在他办公室呆,那样没用,我以前在一个厂干业务时,有个厂家欠我们十多万一直不给,我急了,便直跟着他。他在办公室我也在办公室;他去厕所,我也去厕所;他出去,我先挤坐到他的车里;他不坐车,我也下来,只跟了他一天,他便乖乖地把钱给我了。
小陆刚说完,刘志明说道:那样也未必能行,我遇上过一个厂长,那家伙痞的很,我怎样他都不怕,反说我是他的保镖,后来我跟到他的家里,不再走了。白天他家人吃饭,我也跟着吃;晚上他家人睡觉,我就睡在他家客厅的沙发上;他上班去,我就坐在他家看电视。他老婆儿没上班,也呆在家,我在他家呆了两天后,他老婆吃不消了,和他大闹起来,比我还下劲,硬逼着他把款给了我。
刘志明刚说完,王林又接着说道:我有一个老乡,在我们那儿办了一个面粉厂,说是厂其实也没几个人,他自己一个人连厂长带会计带业务员全都做了,他生产的面粉全都供应给一家大单位了,说好到年底结帐的,可是到了年底那个单位换了厂长,却不想认帐了,我这老乡办这个厂全是靠贷款,还款、还息、盈利全都靠年底这点帐了。谁知到了年底,去要了好多次都要不回来,我那老乡的老婆心眼小,想到这钱若要不回来,这么多的贷款和利息一辈子也还不完了,她一时想不开,竟上吊了。他们那六岁的孩子无人照料,也不知怎么被开水烫着,也烧得不成人样,我这老乡本指望靠这个厂发家的,谁知因了这笔帐却弄得家破人亡的,便豁出去了。再去那个厂要帐时,他在腰里绑了一圈雷管儿,到了那个厂,他先是心平气和地说,可他们还是不给。我那老乡便掀开衣服说:“你们要是再不给,看看咱们谁能活”。这下他们才慌了,也不说资金周转不开了,马上便给清了帐。其实,人都是捏软的怕硬的。有时你跟他软操磨,是瞎废劲。
“其实小宋是个女同志,事情好办的多,一般人都不愿跟女的闹。我以前有个女同事,脾气很坏,但也很能干,有次我们去上海要债,那个经理一直软操磨,我们是干生气没办法,等了半个月,那个女同事火了,闯到那个经理的办公室闹了起来,经理推她出来,她抓住那个经理便撕扯起来。谁知那个经理是个半秃子,但他把后面的头发留得长长的,在头上盘了多半圈,又打上摩丝,看起来象是偏分头似的,根本看不出是秃顶。这下被我那女同事一撕扯,那绺长头发便被扯了下来,垂在肩上,足有一尺多长,狼狈极了,经理急着要出去,可我那女同事却死拉住他不放。那个公司在一个写字楼内,他们这样闹了一会儿,引得其他房间里的人都出来看。那个经理在众人围观下披头散发的不成样子,他躲又躲不起,走又走不掉,急得没法时,便朝他的会计大叫:“快给她开票,快给她开票”。一般人都无法跟女的计较,小宋不必跟我那同事样和他撕扯,只管在她办公室内闹得了。他们也不敢怎么你,闹两天闹得他们办不成公他就给你了。“我的天,那多丢人呀”玉秋说道,“业务员有时候就不是人”,这时坐在旁边一直都没有吭声的何志平说道,霎时,几个人都沉默了。听他们说了半年,也没有一个合适的办法,玉秋只得自己想主意。
高俊伟已好长时间没有来信了,玉秋很是担心,连写了几封,也不见回音,这使她很焦燥,冥冥中她总觉得高俊伟有事,但又想不出是什么事。正焦虑时,邮递员送来一封玉秋的信,玉秋拿住一看,竟是高俊伟的。看过信后,玉秋只觉得天旋地转。高俊伟竟在信上说,这封信很可能是他给她的最后一封信了,他说自己很无奈,希望玉秋多多保重,忘了他这个无能的人吧。话没几句,但却抄了一首《水中花》的歌词,看着这首歌词,玉秋心都碎了。
凄雨冷风中,多少繁花如梦,曾经万紫千红,随风吹落,蓦然回首中,欢爱宛若烟云,似水年华流走,不留踪影,我看见水中的花朵,想要留住一抹红,奈何辗转在风尘,不再有往日颜色。我看见留光中的我,无力留住些甚么,只在恍惚醉意中,还有些旧梦。这纷纷飞花已坠落,往日深情早已成空,这流水悠悠匆匆过,谁能将它片刻挽留。感怀飘零的花朵,尘世中无从寄托,任那雨打风吹也沉默,仿佛是我……。
看着这些让人心碎的话,玉秋觉得高俊伟好象在隐瞒着什么事情,她虽然难受的不能自己,但她还是决定去找他一趟,向同事们借了一些钱后,她先到了高俊伟的学校,他们寝室的都说他不再读研了,已经回去好多天了。玉秋听了,心里更加的不安,折转身就又向家奔,没想到的是,这一趟回家,使得她的一切都改变了。
她刚到家,她妈就告诉她,说金萍在县城做生意做赔了,回来和她爹吵了一架,就又去老地方上班了;二能也死了,这个消息让玉秋大为震惊,问是怎么回事,谁知竟是煤矿瓦斯爆炸,一下子死了三十多个人,自己附近的就有五个,一个二能,一个二能的小舅子,一个郏村的,另外还有两个是高村的。“人死了,矿主也吓跑了,连管都没人管,后来还是有个人的儿子是个大学生,领着一帮人到处上访、告状,政府知道了,才把人给挖了出来”。“蚂蚁,蚂蚁……”听她妈这样说着,玉秋脑子里跳的全是这一个词。她觉得大孬、二能和所有的农村人、还有自己,都不是人,而是一只只蚂蚁,因为他们全都活得没有一丝丝保障,任何一种灾难,都会殃及他们,他们整日忙碌着,拼命的劳动着,可他们的劳动却又是如此的廉价,仅够维持他们的生命。“蚂蚁、蚂蚁、蚂蚁……”她在心里不停地这样说着。
正这样感叹着,忽然想起还有高村的,玉秋心里一惊,莫不是高俊伟的爹也出事了吧。这样想着,她停也没停的就去了高村,因为不知道高俊伟家的具体位置,她便先找了她的同学瑞红。瑞红当年复习一年后也没考上,回来就结婚了,嫁到了高村,现在已是一个孩子的妈妈,因为生过孩子,也因为在农村无所事事,现在的瑞红又黑又胖的,活得贫穷而又安详,也没有象玉秋想象的那样,做农妇就很可怕。向瑞红说了她和高俊伟的关系,让瑞红陪她一块去时,谁知瑞红却不让她去,并给她详细地述说了高俊伟家发生的一切。
原来高俊伟的父亲,确也是那五个中的一个,高俊伟在学校得到噩耗,回来领着几家的家属到处上访、告状,县里才知道这个煤矿出事了,他们组织人员把几十个人的尸体给挖了出来,但陪付因为煤矿主跑了,便也无从谈起。高俊伟的妈本身就是大病没有、小病不断,这一下子就垮了。高俊伟到处去找那个煤矿主,也没找到,使得他的工作也成了问题。父亲死的冤屈又无奈,母亲卧病在床,弟弟妹妹还得上学,他自己又没有一分钱的收入,那时候,他几乎要垮了。就在这个贫病交加的危难时刻,陈红莉以同学的身份出面了,她先是给高俊伟的妈妈放下了一笔钱,然后又让她父亲把高俊伟的工作也解决了,并且是一个很有职权的行政单位。现在,高俊伟家基本上已恢复正常,陈红莉天天来。
得知这一切后,玉秋什么也没说便回家了,一颗心沉浸在痛苦的汁液中。她真盼望天上能掉下一块石头砸在自己头上或斜地里冲出一个拿刀的歹徒,把她刺死算了,“活着实在是种痛苦”,她心里这样想到。
到家的第二天,她就坐上了去省城的车。她不恨高俊伟,也不恨陈红莉,但她却很难受。心里空荡荡的好象只剩下了空壳似的。车到省城后,她回到住处,一屋子的空旷和寂静立刻便将她包围了,使得她几乎能听见自己痛苦的心跳声,她逃也似地冲出屋子,顺着街道便漫无目的地走了起来。
天空一直灰蒙蒙地愈下不下的样子,气温低得使人颤抖。行走在寒冷的街上,她机械地迈着步子,一任头发垂下来盖住眼睛也懒得撩一下。在她眼里,一切都是那般的没有意义。看见路边一个妇女不知因为什么笑得直不起腰,她有些搞不明白,究竟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事值得她那么高兴;又看见一个人蹬着三轮车,飞快地从自己身旁驶过、匆忙地向前赶着,她也搞不明白,究竟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值得他这样慌张。“我是一只蚂蚁,这样活着究竟有无意义,一场大雨或是有人翻动泥土,都是我的灾难,我整日不知所措地躲来躲去,从来没人把我当做一回事,我身上的物质,到底是骨头还是软泥,我不知道,也无人在意,我这样活着究竟有无意义”。
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嘴里喃喃地、反复不停地念着这些话,她不知道自己是谁、谁是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走向哪里,她想哭,但是却没有泪,她想大声喊叫,却又叫不出。一阵风卷着残屑败叶刮得满街乱旋,走在街上,她只觉得整个世界都象阴曹地府一般,到处都是黑暗、到处到是痛苦,带着一种浑浑沌沌的难受,她穿过了一条街又一条街,走过了一段路又一段路,不知怎么竟来到了城外一条河边,河边垃圾堆的象小山样,风把垃圾堆上的食品袋刮得满天乱旋,象坟上飞舞的纸钱,有两个捡垃圾的拿着他们的工具在扒寻。玉秋沿着河走着,河里除了一条窄窄的水流外,其余地方都已干涸成陆地。看着枯萎的河流,她只觉得世界也到了未日,她的生命似乎也已到了尽头。走啊走啊,她不知道自己走到哪里停了下来,也不知道自己又是怎么走回来的,只知道自己没有停息的从上午走到下午,又从下午走到黄昏。
回到那个冷清清的楼上,躺在那间只有一张床的楼梯间里时,看着白的屋顶、白的墙壁,她觉得这房子象一个白色的棺材样,而她自己则象一个躺在坟墓里的人样已被遗忘和抛弃。这样想着时,她想到了死。既然生是如此的艰难、又是如此的痛苦,既然生不如死,我为什么还要苟活、还要偷生呢?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算了,走吧,走吧,离开这个凄冷、冰凉、残酷的世界吧。闭上眼睛,是一片安详、一片宁静,再不会有什么痛苦,也不会有什么难受了,海子不是这样解脱了吗?屈原不是这样解脱了吗?走吧,走了算了。这样想着,她在床上站了起来,伸手便去拉那吊在空中的灯泡。可当她手扯住电线的时候,她又想起了家、想起了父母来,“如果我这样就走,她们知道后该会怎样的伤心呢”这个念头刚一冒出她就又想到:“管他呢,正因为他们象蚂蚁一样的活着,才使得我也像蚂蚁一样,如果他们能象陈红莉的父母样,我哪会有今天这种结果呢。”这样想着,她动手便开始去拧灯泡,谁知灯泡却热得很,刚碰住,她手便被烫的猛缩回来。这一激凌,使她猛然的又想起:“自己死后,怎么被人发现呢?如果没什么特殊情况,有可能自己在地上躺半月一月也没人知道,只有当房东想起房租却不见人时把门撬开,才会发现自己,那时呈现在房东眼前的是自己早已四肢冰凉的尸体。房东肯定会惊慌失措地向公安局报案,待公安局来后,房东也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是哪里人氏时,公安局就会在报上的夹缝中登一则招尸启事,把自己的身高、衣着、特征写上,然后再在旁边标明是无名女尸、请速来认领等。父母是从来不会看报纸的,那时不但自己的名字和身份是无名女尸,而且最终也会被公安局做为无名女尸处理的”。想到这里,她忽然觉得自己死的连一只鸭子、一只鱼也不如,“三毛死了、海明威死了,可人家都死得轰轰烈烈。自己却死得如此地微不足道、如此地没有面子、没有尊严”。这样想着时,她便又愤恨起来。“不能死,我现在还不能死,即使死也要死的象模象样的。”这样想着,她放下了电线。
天依旧冷冷的,世界也依旧冷冷的,别人该怎样活仍怎样活,地球该怎样转仍旧怎样转,一切并没有因她有什么样的想法和行为而改变。而玉秋,经过一番生死抉择之后才发现,自己即使拼死,也拼不出个什么,即使想以死的勇气去做事情,也没什么有意义的事情可做。
在屋里不吃不喝的躺了几天后,这天下午她猛然想起自已还有一些提成来,她决定去公司一趟。
到了公司,已是下班时间,只有兰艳红一个人,看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兰艳红吃惊的问她怎么了,她说生病了,问帐有结了没有,兰艳红说没有,玉秋便又回来了。
一个人在这个城市呆着,玉秋有种快发疯的感觉,难受的天天都想自杀时,她决定去南方一趟,去找找苏小叶和亚丽。找朋友们诉说诉说,也许会好些。
坐了两天一夜的火车,到了广州后,她见到了她的朋友们。
亚丽在一个工厂做工,谈了一个男朋友叫军伟,长得很帅,一米八的个头,宽宽的肩膀,稳重的人品,一切看起来都无可挑剔,亚丽告诉玉秋,他和她在一个厂里工作,刚开始他追求亚丽时,亚丽很逃避,不知他有什么企图,她知道自己不漂亮,也不能干,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打工妹,他对自己那么关心在乎,她不知道他究竟想要干什么。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渐渐地被他的真情感动了。
原来那个男的曾经有过一个女朋友,对方很漂亮很能干,在他们镇上开了一个理发店,他很爱她,但她很历害,对他管得非常严,以至于他听见她的声音就会发抖,本来他是很爱她的,但谈了两年后,他对她由爱到怕,再到逃避,再到离开。整个经过这么一个过程后,他对女人的看法完全变了,他觉得一个女人,漂亮不漂亮不要紧,关键得温柔、善良,得象个女人。不然,河东狮吼,不仅违背了自然规律,也违背了一切的教条,因为中国的经典上要求女人三从四德,要依附男人,不要自己做主。西方的经典《圣经》上也要求:女人要温柔、谦卑、良善,说丈夫是女人的头,女人是丈夫的肋骨。
亚丽虽然不漂亮也不能干,但是她温柔、谦卑,有很温和的性格和脾气,这男孩就觉得遇上知音了。便开始追求亚丽,功夫不负苦心人,这个羊羔一样的女人终于被她追到手了。
玉秋见到他们时,看着两人拉着手甜蜜的样子,她既为自己的朋友有了甜蜜的爱情而高兴,又为自己失却了这样的甜蜜而痛苦。同时,也为朋友有那么一份忧虑,男孩子是湖南人,在这儿也是打工的,两人都那么漂着,将来结婚怎么办,生个孩子怎么办。当下里看,这是玉秋因为个人对生活的态度和别人不一样而产生的顾虑,一切事物既然存在了,就有他自己解决的办法。玉秋这样顾虑,亚丽却不这样想,她觉得一切顺其自然,结婚后在哪里生活都行,只要两人感情好,至于孩子,自己能带自己带,自己带不了,老人带,也没什么不好的,自己母亲去世的早,不就是奶奶把自己一手带大的,现在不也过得好好的吗。
李宏亮也被聘到了一个更好的企业,那个公司当时急需人才,为了“挖”他,还给了他一些股份。
几个人中变化最大的是苏小叶,本身苏小叶也是有谋而来的,李宏亮追求她时,她知道自己带着两个弟弟,拖着家庭的负累,在自己生存能力尚不具备的时候,想要一份完美的感情和婚姻已经不很现实,她就很果断地拒绝了他的感情,但是却不拒绝和他同来南方。
她一直想找一个真正有钱又有眼光的投资人,但是在省城,却很难找到,南方经济发展好,人们思想开放,机会也更多,
到这儿之后,她依旧去歌厅上班,在歌厅里她认识了一个很有钱的台湾老板,迷住他后,她就建议他投资一个五星级的饭店,说她可以替他管理,利润两人分成,并且给他拿出了一份可行性报告,老板开始不同意,说苏小叶想干的话,他可以为她投资一个小酒吧,他也不要分成,让她自己干就行了。但后来,苏小叶为他拿出厚厚一本可行性报告时,他就震惊了,觉得这小妮子可不单单是个风月场上的小姐那么简单。待他看完这份对国家大环境、当地小环境、具部细节分析都很透彻到位的报告后,他被折服了。商人本身就是追逐利润的,如果项目可行,别说是关系亲密的苏小叶,就是身边一个普通朋友,只要人品可靠,也是可以合作的。
其实苏小叶让他投资五星级饭店,也不是随意说的,而是她思虑很久的事情,在省城时,朱老板曾经告诉她:“他们这个行业是很具潜力的行业,随着中国经济的发展,社会对星级酒店的需求会越来越多,他的家族,他所有的兄弟姐妹都是投资星级饭店的,这是一个低风险高利润的行业。”跟着他,苏小叶也认识了这个行业的好几位重量级人物,并且和他们都混熟了,她知道自己日后会用上他们的。
在苏小叶的游说下,台湾老板又跟着她去考察了北京、上海的星级饭店,发现苏小叶在这个行业内还挺有资源的,她的话并不是随意说的,算算这个行业的确利润丰厚,他就决定投资这个项目。
就这样,台湾老板接手了一个很有名气但现在已很衰败的国企饭店,经过几个月的装修,开始运营了,没想到一开业就满堂彩,饭店入住率高达85%,房价100美元/天,并且天天会议、婚宴不断,苏小叶算了算,照这样经营下去,她每年分一千万是很有把握的,只是,她这一千万和那个朱老板比时,还是太微不足道了,为此,她又树立了更加远大的目标。
苏小叶一个劲地拼博,和她一比,李宏亮也有点小巫见大巫了。当然了,她早已不去舞厅坐台了,并且把大弟弟也接了过来,在当地一所很有名望的私立学校上学。
听说高俊伟和玉秋吹了,大家扼腕叹息,有的只是劝慰,没人责备、也没人不理解,都是从农村出来的,都是从社会的最底层爬上来的,他们都知道生存的意义和价值超越一切,对他们来说,爱情很美好但是很奢侈。谁为了爱情私奔,他们能理解,谁为了生存而放弃爱情,他们也能理解。虽然他们不知道马斯洛的需求五层次理论,但生活早已告诉他们这些了。
在那儿呆了几天,玉秋大开眼界,她真想留在那儿也不走了,但是,机械厂马上就要做了,付出这么多辛苦,扔了实在可惜,她还是决定回去把这个活儿做了,做完后就来广州,在广州时,她仿佛看到了新的希望,人也振作了起来。
可是,一回到河南,一见到熟悉的事物,高俊伟就又蹦进了她的脑子里,开始折磨她、吞噬她,任她怎样努力也挥之不去。
这天,一个人坐在房间里,又想有发疯的感觉时,她逃出了屋子,来到了单位,谁知刚进办公室,就听见许阿姨在说:“城市现在快叫那些打工的给挤破了”,玉秋一听接口便说道:“许姨,您明明他爸(许阿姨在美国的儿子)有绿卡没有啊,”此时她进屋还没坐下,许老太被她进来这第一句话问得摸不着头脑,不解的说道:“没有哪,你有什么事儿”,“我一个熟人让我问一下,不知他有啥事”,本想说那美国是不是也快给挤破了的玉秋忽然顺口拐了个弯儿。她嘴上虽这样说了,可心里却止不住的叹息:“人啊,你怎么都意识不到你在嘲弄别人的同时也是在嘲弄你自己呢,人无论高低贵贱都有一颗上进的心,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社会也正是因此而发展的。人向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农村人想进县城,县城的则向往大都市,而大都市的人又都想出国,不管他们是为了谋生也好,为了发展也罢,也不管走上这条路的人走出了成绩没有。但比起那些穷死也不动弹的人,总算是上进的、积极的。你有什么权利去鄙视别人呢?别人到此处是打工,而你到彼处不也是打工吗,何必总是对不如自己的人横加指责呢。”她正这样想着,许老太又说道“哟,不早了,我得赶快去给我家的猫买点肝儿去”。“猫还得专门买肝呀”,玉秋惊讶地问道,“它不吃别的东西,除了鱼便是肝儿,我得天天给它买呢,”。老太说着便走了,剩下玉秋呆在屋里想:“人真是不能比,穷人的人和富人的猫狗都不要比”。
正这样沉思默想着,不经意的却看见垃圾篓里有一张写着某某机械厂字样的黑稿,她觉得有些跷蹊,拉出来一看,竟是机械厂的。机械厂已做了自己还不知道,兰艳红竟然瞒着她,想到那天晚上的遭遇,玉秋气不打一处来,气呼呼的掂起这张纸,她就去了经理室,经理室里只有赵经理在那儿,玉秋火冒三丈地进去,抖着纸问机械厂什么时候做的,赵经理说:“前天刚做的,待结完帐后再给你提成吧”,一听他说给自己提成,玉秋的气便消了一半儿,也没有再说什么,过来给钱主任打了个电话一问,竟然做了六十五万元的说明书和标牌,算算自己可得好几万元的提成,她高兴的不能行。
资金除了机械厂的款子没给以外,别的也都收得差不多了。玉秋便一心一意地等机械厂的款子结了,她便离开这里,也去广州。
在百无聊赖中等了一个多月,机械厂的款子终于结了,没想到玉秋要算提成时,兰艳红竟说这桩业务没有提成,原因是这业务是人家自己找上门的。玉秋一听,气的头都大了,和兰艳红大吵起来,看着兰艳红那抹得红艳艳的嘴唇和那描得有黑有红的眼睛,她想起吸血鬼这个词来。吵了半天,最后赵经理说研究研究再说,她俩才停止了争吵。
回到住处,玉秋又是担心又是气愤,不知他们会研究出个什么结果。同时她又极后悔自己太幼稚、对她们太轻信。“人不在单位,人家要做时无论打电话或者来人,自己又怎么知道呢,自己跑了那么多的厂家散发了那么多的名片,今天才知道这样有多傻,而兰艳红有多黑心,她穿几千元的衣服、喝鹿茸、人参,克扣自己这些血汗钱,实在是太残忍了。”
机械厂提成的事一直没有音信,这使玉秋又气愤又担心。事情压在心头,使她觉得呼吸都是沉重的,她白天想晚上也想,想起这事她的心就揪着疼。
这两日玉秋一看见兰艳红,就有种不寒而栗、心惊肉颤的感觉,她不明白自己为何有这种感觉。
这天,她又来到公司,问兰艳红提成的事怎么说,谁知兰艳红却说,她们已研究过了,给玉秋60元钱。听到60元,玉秋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又问了一遍后,当确知是60元时,她有种被耍弄的感觉。她恼怒的不行,兰艳红却还振振有词地说:“为什么给你60元呢,是因为你确实去过那个厂,考虑到这方面的因素,我们决定把你跑一趟的路费给你,这60元是面的从公司到那儿的价格……”听兰艳红这样说着,玉秋的血一下子便冲上了头,那时兰艳红正低着头在抽屉里找十元的零钱,不妨,已经气得忍受不住的玉秋从包儿里取出了她那个匕首,朝着兰艳红的脊背便扎了下去,兰艳红还未及叫出声,便瘫在了地上。
血流了一地,公司里所有的人都惊慌失措,有人打120,有人打110。
几分钟后,120来了,110也来人了,他们给这个姑娘戴手铐时,发现她在嘻嘻地笑,110那个长得很帅的高个子警察说:“快把手伸出来”。玉秋却一把抱住他说:“俊伟,我不让你走”。
兰艳红没有死,玉秋却疯了,从此,在火车站附近的天桥下、垃圾堆旁,常常有一个披头散发的“犀利女”在游荡。
二年后的一天,玉秋妈在她家的院子里边抹泪边自言自语:“这个犟闺女,也不知去哪里了,两年了,都不给家里一个音信”。
玉秋爹也曾经来找过玉秋,但那个公司已经不在了,无人知道他女儿的去向。其实苏小叶有次回来路过省城,在街上走着时也曾碰到过玉秋,但她想都没想过那个女疯子会是玉秋,大家都以为她失踪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