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我的表妹玉秋从美国回来了,准备在我们老家投资五千万元建一个慈善型的养老机构,来向我咨询一些招标的问题,同时也送给我一本她新出版的诗集,我随手翻了翻,发现里面的诗句不但文辞优美,并且充满哲理。看着她恬淡的笑容、宁静的脸庞,我油然生出一股敬意和感慨来,对这个才三十八岁,既会做生意又会写诗的女人,这个既拉架子车卖过西瓜、会纳鞋底、绣花又运作上亿资产、操控自己公司上市的女人;这个曾经精神分裂又才能过人的表妹,这个坐过监狱又热衷于慈善事业的表妹,我感慨万千。从河南西部一个偏远小村的农家女到地球另一边的美国富人,从脚踏实地的商人到梦想中的诗人,从当初吒咤风云、上窜下跳到而今的沉稳、淡泊,这么大的飞跃,她是怎么
跨越的,从赤贫到巨富,从卑贱到尊贵,从麻雀到凤凰,这中间,她经历了什么,内心和人生态度发生了什么样的改变,她才成为受人尊重的人,才有非凡业绩的出现,这绝不是一句话能说完的。
别人一世所经历的痛苦和打击、尝过的人情冷暖和苦辣酸甜,她二十年间就给经历完了,不堪忍受时,她曾经精神失常。但是她常说的一句话却是:“感谢上帝,感谢神,感谢这个时代,给了我这么好的照顾和恩赐”。的确应该感谢这个时代,中国用二十多年的时间,走完了资本主义一百多年才走完的道路和跨越,中国城市化的进程改变着所有人的命运。如果她生活在六十年代的中国,她肯定没有这样的机会,同样的,如果没有她个人的努力,即便生活在比而今更有机会的年代,她也不会有这么大的跨越;同时,人生也象船行大海一样,如果这艘船是一艘没有方向的船,那什么风对船来说,都没有价值和意义,都无所谓顺风或逆风,所以,人必须有梦想有追求。玉秋从一个聪明伶俐的漂亮姑娘到精神病人再到成就卓越的人,如果没有梦想没有追求,她不会有这样的成就,如果仅仅有梦想而不遇上这样的时代,那她的梦想也不会成为现实,这种巨变之中,她经历了什么,改变了什么,恐怕非一般人所能想象。如果是别人告诉我她的故事,我肯定不信的,但是,我亲眼见证了这一切。
现在,更多的人看到的是她的光鲜和荣耀,没几个人会想她背后的经历和故事,我想把她的故事说给大家,是希望那些离开父母在外打工的孩子们,还有那些为了梦想而承受着巨大生活压力和精神压力的人们,能从她的经历中,找到经验和借鉴,避免那些本该避免的弯路,舍弃那些不该要的思想,活出成功活出追求的同时也活出快乐、活出幸福,活出生命真正需要的东西。
玉秋知道我想写她的故事,就给我发来一封信,原文如下,但愿能让和她有相同出身的读者受益。
表姐:
您好!
得知你要写我的故事,我很感动,在所谓的成功背后,我栽过无数的跟头,走过数不清的冤枉路,在这里,我想把我自己摸爬滚打几十年得到的一些人生经验和感悟,说给大家,希望对那些还奋进在梦想路上的人们有所帮助,使他们避免那些不该走的弯路。
这个时代是个钱权为王的时代,也是一个人人都在追求幸福和成功的奋进的时代,在这个时代里,每个人都充满斗志的要猎获金钱、名利或权力,但有人追到了,有人落伍了,更有人跑偏了,因为有些人追到了金钱或权力,但他们却没有获得幸福,结果他就怨恨金钱和财富,其实金钱和财富有错吗?是他自己不明白拥有金钱财富是让金钱财富为人服务的,偏离了这个方向,拥有再多的财富都是空壳,如果他再因为财富而背弃了自己的内心、亲人,为积聚财富而积聚财富,那就失去了创造财富的本义和初衷,就会离幸福愈行愈远。
现代社会,父母把我们养大不容易,尤其是农村的父母和城市里贫穷的父母们。他们没有能力给我们太多的支持和帮助,他们心有余而力不足。我们想实现梦想,不但需要拼搏,而且更要学会取舍,保留父母身上的美德,舍弃他们思想中的一些糟粕。在社会底层长大的孩子,很多人意识不到,底层人民全部的思想意识、精神状态早已浸淫到他们的骨子里面,不管他本人是否喜欢,知觉还是不知觉,他父母的基因,包括他们父母的性格和为人处世的态度都存在于他们的身上。这就似一个白萝卜被腌在酱里一样,无论萝卜抗拒或者接受,出来后都是酱的颜色。你要想人生有全新的改变,你就要象揭去活鱼的鱼鳞一样,揭去那些与生俱来的束缚自己、捆绑自己的思想意识和处世态度,去接受当代社会最积极、最进取的精神和价值观念。成长来自于不良习惯的改变,这种自我改变是一个很痛苦的过程,也是成功和幸福的必然过程。成功是什么,幸福是什么,大家都说没有标准,但是我认为有标准,那就是:自己对自己是接纳和欣赏的,自己和自己的关系是圆融的、和谐的,自己对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是满意的,这就是幸福。如果自己再能造福社会、成就别人,这就是成功。有很多人以世俗的标准来衡量人,或者以你职位高低、成就大小为标准,或者以你财产金钱为标准,其实这都不是真正可靠的标准,也许你职位很高、家财万贯,象和坤、赖昌星一样,但是,一旦被发现来路不正,那你就什么也保不住了,什么财富和尊贵都不复存在。同样的,即便你家无片瓦、身无分文,如果你的存在成就了别人或造福了社会,那你早晚什么都会有的,包括名利财富,也包括内心的安静甘怡。
这个社会有些人,他们的身体不断的成长,但心理却从来都没有成长过,他们早已经是成年人了,但他们的行为模式却仍遵循人幼年的本能,他们要么全盘继承父母的思维方式、价值观念,人生重复在父母贫穷狭隘的窠臼里,要么一直活在自己的主观世界里,不思改变、不愿成长,他们对一切都充满抱怨和不满,或者是觉着亲人对不住自己,或者是觉着社会对不住自己,他们要么介入到亲人的关系之中,充当调解者或者保护者,要么总对社会怀有怨恨。这样的人,他们的伴侣关系一般不会很好,亲子关系也不一定好,自己和自己的关系更不好,这三大关系不好,人的内心是很难安宁的,这与他有文化没文化,有见识没见识没有任何的关系。和他有地位没地位、有钱没钱更扯不上关系。
我们活在这个世上,人人都想活得幸福、安详,但是每个人的人生里都充满着眼泪和苦涩,在当下这个剧烈变革的时代里,人的苦痛尤其的多。我一路走来,淌过了那么多的风雨波浪后,切身的体会到,人活着,要想幸福安宁,更多的是需要精神和信仰,而不是物质和财富。一切的幸福都来源于正确思想的指引,一切正确的思想都来源于你的生活经历和感悟,来源于你的精神世界。精神是不会消失的,但物质却是生长消亡、千变万化的,虽然这样,但大多数没有信仰的人,是不能单靠精神来生活的。我们要吃饭、要买房、要养家,我们肯定需要一定的物质做基础。但是,如果我们没有精神方向做指引,纯粹为赚钱而赚钱,那我们肯定很费力,很辛苦,赚得有限不说,而且赚到的仅仅是金钱而不是快乐和尊重。但如果我们能把握住生活和赚钱的核心和精髓,那就事半而功倍、无往而不胜。赚到的不单是金钱,更多的是快乐、精神上的富足和社会的认可。财富(不管是精神财富还是物质财富),不是来源于别处,而是来源于经历感悟带给你的智慧和思想,来源于社会的需要。
最后,我要感谢主,感谢神,感谢他给了我们生命,给我们日用的饮食、新鲜的空气,和一切所需的东西,阿门。
玉 秋
2015.9.6
一、乡村生活
一九九三年,高考分数出来后,玉秋落榜了,她知道自己已经复习了一年,没有再考的机会了。所以,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落榜这个现实,她痛苦、她愤恨、她挣扎、她甚至想到了自杀,可这一切,都是图然的,无论她平时成绩多么好,她是多么的努力,事实象铁打的一般生硬,落榜就是落榜,分数不够就是分数不够,任你喝农药、抹脖子、或者去上吊,你没考上还是没考上,大学的门是进不去了,做城里人的梦想不能再做了,想离开黄土地端个铁饭碗的生活对她来说也是不可能的了。
在一九九三年的中国,如果她是个男孩子,想离开农村,甩掉裤腿上的泥巴生活的话,她还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参军,可是,她不是男孩子,这也是她无法改变的事实。在这铁的事实面前,她所能做的,只能是弯下身子低下头颅,面对黄土去刨生活,除了这个,当下里她别无选择。
在家里躺了三天,她一口饭也未吃,一直有死的念头掠过,她满脑子都是绝望、痛苦和虚空,她恨社会制定了这么个高考制度,恨自己考试不小心,想起以前她痛苦,想起以后将要面对的农村生活,她更加的痛苦,万般纠结之中,她把手伸向空空如也的空气中,拼命的想要抓住什么,可是除了空气,她什么也抓不住,她想哭,却哭不出,她想叫,却又叫不出来,其实人的痛苦,再没有比梦想破灭、比对生活绝望更严重的事情了。
命运让她降生在偏远的小村庄,她的爹娘、她的兄弟、她的同学和朋友,她的邻居,她周围的所有人,都无法给她太多的远见和卓识,当时周围所有的人都告诉她:“女孩子,考不上学,就认命吧”。她不想认命,但是,不认命,行吗?不认命,又能怎么着呢?当时的社会环境对她来说:认不认命都一样,认不认命都得回家种地。
其实做人,活得趁心如意的很少,尤其是做社会最底层的人——农村的穷人。大家活得都很无奈,她没考上学,她痛苦和挣扎,但平时和她成绩不相上下的苏小叶,考上大学了,却也是难受,家里为给她凑学费,把家里树砍砍卖了,不够;又把粮食卖了,也不够;把半大不小的猪卖了,还是不够,苏小叶和她妈便来玉秋家借钱了,因为苏小叶的妈妈和玉秋的妈妈是表姐妹。看苏小叶发愁的样子和她妈那唉声叹气的表情,玉秋心里的难受多少减轻了一点,经过一段时间的挣扎,她也渐渐想明白了:“如果自己考上学,每年都要交一次学费,过一次鬼门关,也不知父母该要苍老多少,城市生活的入门费太贵了,即便进去了,也未必就是上了天堂,她在校文学社的知己高俊伟也考上了,听苏小叶说,他也很担扰,因为现在大学生国家不包分配了,毕业还得自己去找工作。”听苏小叶这样说着,她又找到了一点安慰、一点平衡。高俊伟平时考试成绩还不如自己呢,但是人家却走了,这也许就是命,阴差阳错的,并不是全部都在于你个人的努力。另外,想想自己最要好的亚丽、还有苏小叶谈的李克亮,成绩也不算差,但也没有考上,人家就没有这般要死要活的难受。还有同桌君红,考上一个中专,玉秋正漾慕她呢,她父亲却不愿供她学费,理由是女孩子迟早要嫁人,供养多少都是给人家供,君红为此气得发疯,但也没法。还有班上那个老是爱和自己比漂亮的李红莉,虽然学习不好,但人家家庭条件好,人家老子是乡长,即使没考上学,铁饭碗也早端定了,人家爹给人家安排到乡里的农村信用社,人家还不愿去呢,自己再努力,能和人家比吗?虽然自己比她漂亮。当初她喜欢高俊伟喜欢的死去活来,但高俊伟却喜欢玉秋,其实两人也谈了一段时间,如果不是因为陈红莉闹了次误会,加之高考愈来愈近,两人肯定会一直谈下去的。现在可好,人家高俊伟为了高考不谈感情,人家考上了;自己呢,也是为了高考不谈感情,可是落个什么结局呢?鸡飞蛋打,“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当初不那么克制自己,轰轰烈烈的谈一场呢!”玉秋在心里暗自后悔。她的另一个好朋友瑞芳也没考上,但是准备复习一年再考,而玉秋,已经没有机会了。
玉秋沉侵在自己的遭遇里,只顾难受,她不知道,其实这一切的错,并不在她们自身,1993年的中国,教育事业非常之落后,高等教育基础薄弱,招生很少,当时不足8%的毛升学率注定百分之九十多的考生都要被淘汰,考上的只能是凤毛麟角。不象1999年以后的中国,到处都是扩招,2011年升学率能达到70%以上,大学生遍地都是。
既然没有考上学,面对当下的生活,玉秋就只能接受和适应了,无论这个环境是多么的落后,多么的不好,这个世界的规则是只能人去适应环境,而不可能是环境来适应人。这不,玉秋精神刚刚好一点,她妈就叫她跟她爹去卖猪娃,玉秋不愿去,且不说猪娃很脏很臭又乱叫,但是做人那个面子,就叫她无法接受,自己堂堂一个校花,怎么能去卖猪娃呢,这如果被同学看见了,以后还怎么抬头呢,因此,她打死也不愿去,她想反对,但是一看她妈那瞪得铜铃似的眼睛,就把反对的话给咽了回去,昨晚上因为去给村里大刚家帮忙盖房子的事情,父母大吵了一架,玉秋爹说一个村里大家都是相互帮忙的,想去帮,玉秋妈则说当初自家盖房子他们都没来帮,现在凭什么要去帮他们,结果是玉秋爹没有遂自己的意还不生气,玉秋妈占了上风还气得不行。看着母亲那阴郁的面孔,玉秋心里也不高兴,但也不多说话,她一百个不情愿的看着父亲把那一个个满身污泥、吱吱哇哇乱叫的猪娃装进架子车上的笼子里,跟着父亲出门了。
天上太阳很毒辣,拉着车绳,玉秋象个囚犯似的把头低低的埋在胸前,不愿抬头看人,在学校里,追她的男生有好几个,高俊伟因此还和一个叫李华伟的男孩打过两次架,可眨眼之间,走出校门,自己就变成一文不值的村姑了,如果当初追自己的男生看见现在的自己拉着架子车在卖猪娃,也不知他们会做何感想。这样想着,玉秋就万般的懊恼和羞愧,正难受时,迎面有人和父亲说话:“哟,妞妞不是在上学吗?怎么和你一块儿呢?”,玉秋抬头一看,原来是世通媳妇和二能媳妇正迎面过来,“她高中毕业了,以后就在家务农了”,玉秋爹回答,“哎哟,这可有点屈材了”世通媳妇说,“你看她腰细的象麻杆样,肉嫩得一掐一股水,以后扛个锄头往大日头底下一站,恐怕修地球修不了一个钟头就该哭了”,二能媳妇说。两人说着话过去了,玉秋心想:“遇见村里人无所谓,可千万别遇见学校的人”。这样想着,她就把父亲头上的草帽要了过来,低低的扣在自己头上遮住面孔,象个特务似的行走在路上,好不容易到了会上,人挤挤攘攘的,猪也吱哇乱叫,不但乱叫还乱拉,猪屎味、猪尿味混合着一些男人正抽着的烟草味,会场上真是五味俱全,玉秋受不住那气味,也怕遇见同学或老师,把车子往那儿一放,就要跑开,她爹说:“玉秋,你可别跑远了,一会儿忙起来人多,你得瞧着别有猪娃偷跑了”。她嗯了一声,便跑到一旁,站在一个电线杆后,远远的看着猪娃,别的什么也不管,任凭她父亲又是忙着称猪娃重量又是收钱。
一切还算顺利,在她的万般提防下,总算没有遇见同学和老师,晚上猪娃卖完回到家里,他爹把钱交给她妈后,她看母亲脸色好看了点,就说:“下次再卖猪娃,你去吧,我可不去了”。谁知她妈却说:“今年猪娃卖完了,想去也没了,明天我教你做鞋,不上学了,你得好好把针线活儿学会,免得以后到婆家被人笑话”。对于这个刚退学的女儿,玉秋妈已打算好了,先教她把针线活儿做好,然后凭女儿的长相,找个富裕、殷实的人家一嫁,她的任务就算完成了。前时,有外地做家具的木匠来村里揽活儿,她还让玉秋爹砍了一棵柳树,请木匠弯了几把柳条椅放了起来,准备给玉秋陪嫁用。基本上女儿的人生,她按着自己的经历和经验已经给设计好了,就象天下大多数没文化的父母一样,他们对子女的期望值并不高,更多的是期望儿女过得踏实、平稳,并不指望儿女的人生有多大的飞跃和富贵,其实呢,他们不是不希望而是过于保守、不敢希望,小富即安、因循守旧、缺乏远见是他们的共同特征,他们象老牛一样,对天上的白云和河边的玫瑰从来都不感兴趣,除非白云能卖钱或者玫瑰花能吃。这点和少年人、青年人的踌躇满志、对人生充满期望的态度成为鲜明的对比,也是有些家庭发生矛盾的根源所在。
这天,天气闷热得像个火炉似的,村头槐树林里却一片荫凉,不时的传出一阵阵欢声笑语,大姑娘小媳妇聚在一块儿,象叫翻了窝的麻雀一样,喳喳个不停,玉秋妈也在那儿,正手把手地拿着鞋底教玉秋学纳,而玉秋呢?开始还有点兴趣,纳了一会儿,她发现半天才能纳那么几行,就丧气了,便说道:“真是没事干了,用这做鞋的时间去干别的事情,挣的钱也不知道能买几双鞋了”,
她刚说完,她妈就说到,“就你聪明,多少辈人都穿着这鞋过来了,你才纳几下,就说这话。”
看母亲这样说,玉秋忍不住回道:“多少辈儿人都是面朝黄土屁股朝天的过,也没见有几个翻过身的”,
母亲:“你有能力你怎么不翻个身儿呢”,
玉秋:“正准备翻呢,说什么也不会象你们这样活”,
母亲:“哟,你连你妈也不认识了吧,学没考上,你还准备怎么翻身怎么活呢?”
玉秋:“怎么活都不会靠种地活。”
母亲:“不靠种地,你除非到城里去,别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你要能做城里人狗都会穿裤子了”
母亲刚说完,旁边的世通媳妇接口道:“你家玉秋长得好,又有文化,将来找个城里人或好婆家,也说不定呢?”
世通媳妇说完,一旁的二能媳妇又接话道:“就是呀,玉秋现在找对象了没?”母亲答:“哪儿会找呢,刚下学”,
二能媳妇又说:“我给玉秋介绍一个吧?”
“中啊”,玉秋妈爽快的答应了。
几个人正说得热闹时,村长从路上过来了,看见二能媳妇,便嚷到:“包袱,你家男人刚才到处找你呢?”
听见村长这样直呼自己的外绰号”,二能媳妇以为村长在和自己开玩笑,便回敬道:“双排扣,你个龟孙”,
村长说:“哟,你还不信呢,不信算了”,村长说着过去了,玉秋在一旁忍不住直想笑,她知道二能媳妇的外号叫包附,并且知道村长的小儿子叫“单排扣”,但是却不知道村长的外号叫“双排扣”,“你们怎么给他起个‘双排扣’的外号呢?”,玉秋问二能媳妇道,没想到她这一问,几个女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原来村长有次喝醉了,半夜里跌跌撞撞的回到自家门口,吐了一地后倚着他家的猪圈昏昏睡去,她家的老母猪吃了他吐的秽物,也醉倒在他的身旁。第二天天快亮时,村长感到口干舌燥,想要喝水,便推了推睡在旁边的母猪说:“老婆,快去给我倒碗水”,见没动静,又推了一把,觉得手感不对,便说:“这个娘儿们,睡觉还穿件毛衣,这么粗糙,肯定又是在会上买的便宜货”。“母猪”被他惊动,翻了个身,村长的手摸到了“母猪”的肚皮,发现多了两排肉钉,于是又说:“嗬?这毛衣还是双排扣的,和我的西装一样”,这时,恰巧早起拾粪的李罗锅路过,看见村长和猪睡在一块儿,觉得奇怪,上前去看时,恰巧村长正在喃喃自语,从此“双排扣”便被人叫开了。
玉秋以为二能媳妇给她提亲是随口说说的,谁知却是真的,晚饭后,二能媳妇就来了,给她提的就是村长家的小儿子。
玉秋妈做梦也没想到二能媳妇提的会是村长家,因为村里人都知道,村长的弟弟当上了县城化肥厂的厂长,要把两个侄儿都安排到城里去,大侄儿已经被安排到化肥厂了,剩下村长的小儿子,据说不久就要转户口了。因此,玉秋妈给玉秋说这事儿时,一副喜不自禁的样子。
这媳妇本以为她女儿听到这个消息会高兴死的,谁知她和女儿说时,玉秋却一副不热不冷的样子说到:“就他家还给我说呢?”
看女儿口气这么大,大栓媳妇便忍不住了,“哟,你以为你是谁呀!人家能答应你就不错了,你知道多少人给人家提亲人家都没答应呢。”
玉秋虽然也想改变自己的命运,但这姑娘还没有经过社会的历练,还活在自己的想象里,所以,眼下她还暂时不想打折,折损自己的情感去换取一个非农户口的“幸福”生活。所以她说:“别人看中的是他家的条件,你看刘小峰个人的条件,瘦得跟猴似的,脖子象长颈鹿一样,也不知道天天伸那么长干什么。另外,也没什么本事?有次在学校门口,当着好几个同学的面,他爸把他训的像犯人似的,一点面子都没有”。
母亲:“老子训儿子,那是天经地义的,那证明人家有规矩”,
玉秋:“反正我看不中他”
母亲:“象人家这种条件,打着灯笼也难寻,你别不知道你是谁了,你愿意也得愿意,不愿意也得愿意”
母亲这种强硬的态度,不禁使玉秋感到生气。更使她没想到的是,她那一向宽容的父亲也苦苦劝起她来,说什么“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儿;一辈子的路就看今天了”等等,说得她很是烦恼。
这些天,雨一直下个不停,玉秋托着腮帮坐在门口,看那雨珠象水帘子一样从屋檐上流下来,正发愣时,父亲叫她去瓜地拉瓜,
看雨下这么大,玉秋说:“下着雨,这瓜不拉不行么?”
“那会行,瓜棚漏雨瓜被淋了,如果不赶快拉去卖了,马上就会坏的”。玉秋爹说。
听父亲这样一说,玉秋无奈地站起身,本想找把雨伞打着去的,可翻来翻去也找不见家里那把破伞,父亲在一旁却待不及了,说道:“你见过有谁下地干活打伞的,你这不是闹笑话吗?”
玉秋说:“不打伞淋湿怎么办”?
“这种天气怕淋湿可怎么干活儿呢?”父亲说着找了个化肥袋往头上一扣,然后又递给玉秋一个,便催她快走。
爷儿俩冒雨来到地里,只干了一会儿,便如落汤鸡一般,并且玉秋头发上、脸上、胳膊上都沾满了了泥巴,雨水和汗水流进眼里,刺喇喇的,流到脸上,则象小虫子在脸上爬行一样,痒痒的难受,却又无法用手擦,她又烦燥又窝火的,便愤慨地对她爹说到:“这西瓜今年要是再不卖个好价,那老天爷就太不长眼了。”“种庄稼,哪儿有恁一定的,这块地前年涝,去年旱,不也没有一分收成么”“那还种它干什么”“总不能让它荒着吧!”听她爹这样说着,玉秋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一分汗水一分收获在农业里却是一句谬误的话。去年她家种了五亩白菜,天天没日没夜的忙活,父亲累得腰都直不起来,可最后白菜竟然5分钱一斤,忙了一季连吃饭钱都不够,更别说化肥了、浇地了什么的。更使她想不明白的是,她爹他们为什么不总结一下经验和规律,年年都是看去年的行情种庄稼,去年什么贵,他们今年就种什么,比如去年白菜贵,他们今年统统种白菜,种的人太多,结果今年白菜就烂在地里没人要,而去年因为便宜而烂在地里的大蒜,今年因为没人种却贵得要命,这种事情年年都在农村的经济作物里循环,但却很少有人会总结一下,吸取教训,改变一下思维模式,以致时间到了2010年,还有农民因为种了一季的白菜市场价只有五分钱一斤,还不够化肥农药钱而上吊自杀了。一家一户的小农经济因为自由而让农民得到一种心理上的满足和安慰,但恰恰也是这种自由而使农村经济作物的种植无法统筹和计划安排,而愈发显得效益低下。
玉秋不知道这么苦、这么累的活儿,并且是不一定见成效的活儿,父母月月干、年年干,他们是怎么忍受的,他们心理承受能力怎么那样强,什么都能接受,并且从不怨天尤人。这样想着,想到自己的前途,又想到刘小峰,她拒绝的想法便不再那么坚决了。
冒雨弄了半天,一家人都整得象泥猴似的,总算把瓜车给装好了。第二天拉去卖时,车子行走在满是泥泞的路上,根本就走不动,父亲身子眼看都要趴到地上了,可车子还是不动,玉秋在车子后面,也弓着身子拼命地推,才算挪动一点点,拉了不到一百米,玉秋就满头大汗、直喘粗气,“等路干了再去不行吗?”她说,“不行,等路干了瓜就坏了”,玉秋爹很坚决地说。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车拉到了集市上,恰好邻居金萍爹和二能都在那儿,玉秋站那儿气喘吁吁地说:“做生意,搞养殖,哪个不比种地轻松又赚钱,为啥非抱着这二亩瓜地死受罪呢?”
“做生意需要本钱,咱没有;搞养殖,你搞不成了别人看笑话,搞成了,大家又一窝蜂的上,价钱马上下跌,弄得谁也没钱赚,你忘了前几年咱家养长毛兔的事了。”玉秋爹说。
听父亲这样说着,玉秋想起了几年前自家养长毛兔的事来,不禁叹了口气,又说道:“那就不会先干点本钱少的小买卖,然后再慢慢的滚动发展,一步一步地做大。”
听玉秋这样说,一旁的金萍爹接话道:“你年轻,好多事情不知道,这些年政策好,还让做生意,以前做生意就是搞资本主义,谁敢做啊。再说了,我早年和金萍她爷养羊,辛辛苦苦养了几年终于滚动大了,但说公有就公有了,辛苦来辛苦去也不知道是为谁辛苦的,谁知风朝哪边刮呢,我看干什么都没种地保险。”
听金萍爹这样说,一旁的二能也接话道:“娘了头,也不知上面是怎么搞的,前些年好好的树给伐了让种庄稼,现在刚打了井、正种着庄稼,上边又让种果树,也不知那些龟孙子们是怎么想的。前村的李会元种那几十亩苹果树,倒是发了,但人怕出名猪怕壮,前几天我去他苹果园,李会元一肚子牢骚,说上边不是这个来检查,就是那个来巡视,天天打发不完那些龟孙们,他说他每年白白送掉的苹果都有几百斤,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妈妈的。”
听他们都这样说,玉秋疑惑的问道:“难道除了种地,除了受死罪,就真的没别的路可走了吗?”
世通媳妇说:“你托生在了农村,不受罪又有啥法呢?谁让你没生在城市呢?”
听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她问自己道:“难道我就像父亲母亲这样靠种地过一辈子吗?”
她的内心立刻回答:“不,我不要”
她又问自己:“即便找着一个趁心如意的,如果他是农村户口,你要跟着他在农村呆一辈子,当一辈子农妇,你愿意吗?”
内心回答:“不,我不愿意。”
她又问自己:“那选择了刘小峰,虽然不很如意,但你就可以不种地、不当农妇了,你愿意不?”
答:“愿意”
二能媳妇很快就回过话儿来,村长家也同意了,因为都很熟悉,见面就不用了,只说选个日期去家里看看就行了。
接下来,玉秋和刘小峰相互到对方家走了一趟,刘小峰家送过来四样礼和二百元定亲钱之后,亲事就算定了下来。
玉秋的邻居金萍家的烟今年倒是挺好的,因为挣了钱,金萍妈便给金萍扯了一块好布料,准备做个衬衫。玉秋听金萍说布料挺好看的,一大早便来金萍家瞧,进了金萍家的大门,发现院子里乱槽槽的,二萍头发乱蓬蓬的,正在洗脸,三萍趿着一双露脚趾的烂鞋子,还在打哈欠,四萍脸上带着鼻涕,衣服脏兮兮的,扣子还没扣住,唯独不见金萍,玉秋问二萍道:“你姐呢?”二萍便对着屋内嚷道:“金黑子,快出来,玉秋姐叫你呢”。听二萍叫她那皮肤有点黑的姐姐“金黑子”,玉秋忍不住正想笑时,金萍在屋里嚷道:“二杆子,嚷什么嚷”,说着便蓬头垢面地从屋里出来了,看见玉秋,三下五除二地便把自己收拾干净了。
玉秋见布料确实挺漂亮的,便也想去扯一块做衣服,就回去找她妈要钱,谁知她妈却说家里没钱,玉秋便问:“刘小峰家给那二百元呢”,她妈说:“你爹买牛用了”,听母亲这样一说,玉秋也不好意思再张口了。也许是觉着把女儿的订亲钱用了不好意思,她妈接着又说道:“要不等下次西瓜卖卖,再给你钱吧。”于是玉秋便等着卖西瓜。
又一茬西瓜终于熟了,一家人忙活了两天,摘了满满一车大西瓜,父亲和金萍爹、还有二能约好一块儿去批发市场卖。
这天早上,天还黑蒙蒙的,玉秋和她爹便起来了,母亲烙了饼让他们带上,金萍爷俩和二能也过来,他们就上路了,天不很亮,还算凉快,几个人走了两个小时,到了一个疏菜批发市场,跑了几十里路,玉秋累得满身是汗,一边站在瓜车旁喘着大气,一边感叹:“哎,怎么一种地,这罪就受不完了呢”
金萍这时接话道:“你命好,找个村长家,将来肯定不会在农村受罪了。”
金萍爹说:“二能家还挺有眼光的!真是做了一件好事。”
听他们这样说着,玉秋惊愕了,她不知道她们消息怎么这么快,关于她和村长家订亲的事,村里好多人都知道了。前天世通媳妇看见她就和她开玩笑,当时让她大吃一惊。
玉秋歇了一会儿,便离开瓜车到树荫下去了,她不想在瓜车旁站立,不是因为她怕晒,而是她觉着站在瓜车旁,很是没有面子,这里离乡中近,万一碰见个同学了,实在不知该怎么面对。!
玉秋爹和二能几个人在批发市场站了一会儿后发现,今年这里的西瓜价格出奇的低,几个人都觉着不划算,一商量,便决定去川朝卖去,川朝是个煤矿区,那里的人都有钱,疏菜在那里就比本地价格高。
一听他们要去二十里外的川朝,玉秋头都大了,跑了半天,现在正是中午的时候,看看头上那轮毒辣的太阳,再看看脚下白花花的地,她几乎要晕倒了。
虽然热,虽然累,但路该走还是得走下去的,父亲他们几个并不会因为她的害怕就不再去了。玉秋问父亲跑那么远到底能多卖多少钱,“能多卖五、六十元呢”要,玉秋爹挑着声音说。
象牛一样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低头弯腰地在那炙热的太阳底下行走了一个多钟头后,玉秋有些撑不住了,但回头看看架辕的父亲,她不禁感到心疼,父亲象一头耕地的牛样,弓着腿、弯着腰,头几乎抵到地上,车上几百斤的重量全落在父亲的背上,看父亲汗水流得象从水里捞出来的似的,玉秋便要替他,两人调换了位置,玉秋拉上车子后,感觉身后象挂了个石磙一样,沉的难以抬步,车子不象是她在拉着前进,倒象是在拖着她要后退似的,她拼尽吃奶的力气向前走着,只拉了一会儿,便两腿酥软、浑身无力了,她好想扔下车子,坐路上喘口气儿,但二能他们一上柏油路就春风得意走的呼呼生风,早已与玉秋爷俩拉开了一段距离。这使玉秋很着急,她知道一旦掉队,剩下自家这一辆车便过不了河了。她拼命的攒起一点精神,想追上二能他们,可谁知无论她怎样的努力,与二能他们的距离却是愈来愈远。看她实在无气力,玉秋爹叹了口气,又接过车子拉上了。
玉秋抬头看了看走在前边的金萍,只见她好象不知道什么是累似的,仍大步流星地走着,也不由得暗自佩服她,虽然金萍只是小学毕业,虽然她由于姊妹多而不事打扮、天天头发都乱槽槽的,虽然她无论长相、打扮、文化、人才都不如自己,但在干活方面,玉秋确确实实是无法和她比拟的。看金萍走得呼呼生风,玉秋便也鼓了鼓勇气走了下去。
又走了十多里路后,他们到了河滩,河滩里没有一颗树,也没有一颗草,光秃秃的全是鹅卵石,这些滑溜溜的鹅卵石,不但热得烫脚,而且车子行走起来极其的艰难,玉秋身子倾得几乎仆匍在地上,她爹、金萍爹的衣服也都被汗湿得象被大雨淋了似的紧紧贴在身上,车子却还如蜗牛一般,只能慢慢地移动。
玉秋累的有些受不住,处在这个不见一棵树、一棵草的沙漠荒滩里,她只觉得自己快被烧焦了,不但头上晒,而且身上也晒,脚下也晒,只觉得到处都是白花花、明晃晃的一片,到处都灼热的象鏊子一样,在强烈的阳光照耀下,满地的沙子也恍若满地钻石一般,到处闪白光,到处刺激人的眼睛,到处都使人头昏目眩。又热又累的,她步子都抬不起来了,只恨不得将四肢缩到躯体里,将脑袋缩进脖子里,只恨不得变成个小鸟儿飞到有树荫的地方去。累得实在受不住时,她不知怎么就想起后翌射日的故事来,禁不住在心里骂道:“什么万物之神、什么阳光万丈,什么九个太阳,全是那些没被晒过的人坐在屋里瞎编出来的,就这一个太阳就够人受的了,哪还有什么九个太阳,如果有箭,如果能射到,这会儿,就这一个,我也要把它射掉。”她一边在心里这样骂着,一边想到了刚说成的亲事,也找到了点安慰:“不管苦吧、累吧,这种日子不会再长了,既然找到了刘小峰,能跳出农门,以后一结婚,她就可以不用遭这样的罪了,现在再苦再累,都是暂时的。”这样想着,她觉得好受多了。
玉秋被晒得受不住,玉秋爹也累的不行,并且也热得受不了,便把上衣脱了,并且呼哧、呼哧直喘大气儿,看父亲累成这样,玉秋忽然忘了热和累,好想替父亲一会儿,她爹看来也确实受不了了,玉秋刚一说,他就同意了。两人换了位置后,谁知才走两步,玉秋就又如在柏油路上一样,混身酥软的没有一丝气力,自顾还不暇更别说拉车了。“还是我拉吧”,看她根本就拉不动,她爹叹了口气后又接过了车子,这使玉秋忽然地感到一阵悲哀,自己纵有千般爱心,原来却是这般的无能为力、力不从心,她正难受时,她爹又说:“你要是个男娃多好啊”,从没漾慕过男孩子的玉秋这时也想,“是啊,如果我是个男孩子多好啊,那样,我就不会这般少气无力,就不会眼看着父亲在煎熬而爱莫能助、无可奈何了”。这时想起为何那么多人都重男轻女,她忽然觉得多少可以理解了。
累得实在吃不消时,他们终于走出了河滩,当看到有树的影子出现时,玉秋禁不住的欣喜若狂,金萍爹、二能看来也都热累得受不住了,一看见树荫,没有商量就齐齐地停了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玉秋便再也不想起来了,她只愿就这样永远坐下去,她觉得她能坐在这儿不动,就是天下最大的幸福和享受。“走吧”,仅坐了一会儿,她爹就说到,她极不情愿地站起来,又走了一会儿,便觉得支撑不住了,腿象木棍似的僵硬,身体也象铁板样机械,每动一下,各个部位的运动、契合便都能清晰的感受得到,实在忍不住时,玉秋说:“爹,再歇会儿吧”,玉秋爹却说:“再坚持坚持,咱们到那儿再歇,去晚了就卖不完了。”听父亲这样说,她勉强自己走下去,机械的移动着,思想开始麻木,头脑亦不再清醒,她只知道自己还在行走,身体还在移动,但已不知道自己是谁,谁谓自己。所有的意念只剩下三个字:“快点到、快点到”。一步一步的走,一点一点的移,走了一段路又走了一段路,过了一个村庄又一个村庄,最后总算到了。
当她们终于到达目的地时,玉秋才发现原来没命的要奔的目的地是一个脏兮兮的煤矿区,并且今天恰逢这里大会。一屁股坐在那脏兮兮煤灰地上,她再也顾不得什么同学了、面子了,坐在地上她才明白,为什么三婶、母亲她们都说一个人能不干活就是福,以前她还笑她们愚昧,说那样靠别人养活岂不象猫狗一样,现在,她忽然的明白,可笑的好像是自己。这样想着,她不禁感谢起身旁的二能来,多亏他媳妇给她介绍了这么个可改变命运的婆家,要不然再遭多少洋罪还不知道呢。
这个地方还算可以,虽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样如意,但比起早上去的那个批发市场来,却不知要强多少,玉秋问父亲为什么他们这儿要好点时,父亲说他们这儿是矿区,周围很少有种瓜的,别处的西瓜拉来也很费劲,所以就贵。
车子刚放稳,就有一个穿灰色制服的人过来收税,玉秋爹说刚到这儿,还没卖住钱,能不能待会儿再交,那人就不奈烦了,说:“你交不交,不交就不要在这儿卖,说着便要拿车上的秤,“我交,我交”,玉秋爹说着慌忙地掏出了十元钱。那人拿着钱走了,玉秋在后面,狠狠地吐了口唾沫,用眼白盯着他离去。
那人刚走,又来了两个收治安费的,也要收十元,玉秋爹哭丧着脸说:“刚交过税,这治安费能不能少交点”,那个人就说:“你不交钱也可以,那就用西瓜顶钱吧,说着便对一个有点痞样的年轻男子招手说:“二狗,把三轮车推过来”,一听他们要拿三轮车来拿自家的瓜,玉秋在旁边看着,忽然的火就窜了出来,跳到车前护着瓜便说:“你敢动下我家的瓜你试试”,“试试你又怎么着”,那人丝毫不把她当回事,他一边这样说着,一边就开始动手搬瓜,玉秋便拿起了切西瓜的刀,金萍在旁边看这阵势不对,慌忙地抱住玉秋,把她手里的刀给夺了下来,玉秋爹也怕把事惹大了,慌忙掏出十元钱给了他们,这事才算了结。玉秋在旁边,却气得吃不消。
虽然这个地方这费那税的收得多,但西瓜在那儿卖得的确很快,天还没黑,西瓜就卖完了,玉秋家和金萍家卖了二百多元,二能家瓜少,卖了一百多元。
几个人在那清点着钱物,玉秋在旁边闲站着,看旁边那家卖杏的生意也挺不错的,几个人围着他的车子在挑拣,她无意地闲看着,猛不防却看见一个小偷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手伸进卖杏人的口袋里。那买杏的只顾在称杏,哪会料到这些。看那卖杏的毫无察觉的样子,玉秋不由自主地叫了一声,小偷没偷到钱,又被玉秋张扬出来,恼羞成怒,两三个人咄咄逼人的围住玉秋问道:“你叫什么,你叫什么”,眼看着这情形,玉秋爹吓得不行,慌忙递烟说好话,二能和金萍爹看见这情形,也都帮着说话。最后,一伙人硬逼着玉秋爹让赔钱,玉秋爹被逼的没法,便掏出三十元给他们,谁知他们接住之后却嫌少,还要再要,玉秋这时已经忍无可忍,蹭的一下跳过去,站在那个小偷面前说:“你个无耻之徒,你想要多少呢?“哟,这个小妮子长得挺俊的,你从哪儿过来的呀”,说着便伸手照着玉秋的脸摸了一下,那几个小偷见这几个土包子既不是本地人,又软弱好欺,压根就没有把他们往眼里放,所以对玉秋,也是一样的看法,却不知他挑衅的这个对象,不是一般的乡下姑娘,玉秋本就一肚子火,被他摸了一下之后,她一下子就被激怒了,想都没想抬起手“啪”的就给那小偷一个耳光,小偷怎么也想不到那几个男人都那么怕他们,这一个黄毛丫头却这么不把他放眼里,也立时便火了,抓住玉秋啪啪左右开弓,接连就是几耳光,他的这一行为,也惹恼了旁边的玉秋爹和二能,老农民固然好欺负,你讹点钱可以,但是如果明目张胆的欺负人,那谁也不会认的,兔子急了还咬人呢,首先急的是玉秋爹,抓住那个小偷,咚咚便是几拳,二能也拉起旁边一根扁担,照着身旁那个小偷便砸了下去,那几个小偷瘁不及防,没想到绵羊会变狮子,虽然心里也有了那么一点怯意,但人家既然已经动手了,就只有迎战了,就拉开架式,正准备还手呢,一辆警车路过这里,见这么多人围观,还有人打架,立时停住车,把几个人全带走了。
到了派出所,让几个人都蹲在墙角后,民警就开始一边问询、一边记录,问了半天,把几个人的姓名、年龄、籍贯都问得一清二楚的,几个人以为他们要评理的,只等着他们登记完后给评理呢,谁知他们终于登记完了,简单的问了一下打架的原因和过程后,就说他们扰乱了社会治安,违反治安条例,每人罚款五百元,不交就拘留,几个人一下子就懵了,玉秋起初还以为是罚那几个小偷钱呢,后来才搞明白是所有人都罚,她就问他们凭什么要罚,他们说凭《治安条例》,玉秋问《治安条例》哪一款,他们就指着墙上贴的条例细则让玉秋自己看,玉秋看了半天,也不知道他们依据的是哪一条,正要再和他们辩解时,玉秋爹不让她再说了,自已站起来和派出所的人争辩说小偷欺负人,他们才还手的,派出所的人也不听,几个人又说金萍爹就没动手、没参与,先把他放了吧,警察便说:“都成你们说的理了,那要我们还干什么”,说完起身便走了。
几个人便蹲那儿商量说,这明摆着就是想要钱,想罚款,哪是什么调解呀,也别和他们多说了,回家找熟人吧。玉秋不相信他们一个堂堂的国家机关会这样随意执法,便说:“不会是这样的吧”,二能在旁边说:“有什么不会的,前时我姐夫在他村看别人打牌,他们抓赌,不但把打牌的人抓了,把看牌的人也抓了,统统都要罚五百,后来我舅找了个熟人,说说情交了三百才算了事,你没听人家说的顺口溜:“大盖帽,两头翘,罚了原告罚被告,不罚不戴大盖帽”。“警察警察,经常查查,找俩抓抓,弄俩花花”。
玉秋刚出校门,不知道那么多社会上的事情,当时的社会背景是,八十年代未的农村,就象黎明前的黑暗一样,乱摊派、乱罚款非常历害,那时候也没有什么企业,税收都从老农民来,中国传统的重仕轻商思想导致很多人削尖了脑袋,奉上全部家产都想挤进行政单位端个铁饭碗,最终结果是国家机构雍肿,十羊九牧,连工资都发不下来,这些人天天闲着无事可干,工资也发不下来时就急了,他们废尽心机挤进国家机关,想过高人一等的生活,现在社会地位确实高人一等了,但却穷得叮当响,就开始绞尽脑汁想方设法的压榨老百姓。
另一方面,从单位角度来说,既然是一个机构,就有很多任务和职责要完成,但完成这些任务和职责不但需要人力,也需要财力,这些财力从哪里而来呢,那时候社会不象后来改革开放后的社会,商户多、企业多,税收也多,那时候一穷二白的,农民除了土地外一无所有,而这些机构除了农民外,也没有其它的臣民,就只有压榨农民了,当然也有一些国企,但国企都不景气,另外工人阶级有组织,觉悟也高,不好对付,农民象木头桩子一样,既无能又胆小怕事,砍两刀他也白挨,所以就开始砍了,砍来砍去就砍成了社会风气,做那个时代的农民,想不挨宰那是不可能的,而玉秋刚毕业时,恰好就遇上那样的时代。这不但是她个人的悲哀,也是那个时代的悲哀,国家的悲哀。
其实臣民与国家,就象儿子与母亲一样,一群儿子都很穷,母亲就不可能富裕。人一穷,情就薄,就顾不住面子了,就象愈贫穷的家庭愈会有很多不孝子出现一样,母亲指责儿子不孝,儿子指责母亲不义,说穿了都是贫穷闹的。如果富了,哪有父母不心疼儿子或者儿子不孝顺父母的,所谓一富遮百丑,也是这个道理。所谓的贪官和刁民,更容易出在贫穷的地方,所以当官的才说:“穷山恶水出刁民”。实际情况是贫穷生刁民也更容易生贪官,就象缺水的池塘容易长田螺却不养鱼一样。贫穷的地方不管贪官多么贪、刁民多么刁,大家还是一样的穷,一样的生活,泥土路还是泥土路、破办公楼还是破楼,他们谁都没有因为个人的贪或刁而使公共设施等生活大环境有太多的改善,所以大家一样的过着落后的生活,晴天两脚土,雨天两脚泥,照明基本靠油,通讯基本靠吼,交通基本靠走,治安基本靠狗,取暖基本靠抖,解闷基本靠烟,快乐基本靠酒。
所以,如果社会不是整体富裕的话,单个人的生活改观是很有限的,就象古代的皇帝,再牛气,他也享受不了手机、空调、电视、飞机带给他的生活便利,秦始皇还要累死在去山东考察的路上,而现代一个普通老百姓,就可以享受这些,这就是大环境的差异,这就是我们人类需要相濡以沫、互帮互助的原因。但人的特性往往是共富贵不好共,共患难也更难共,他们更喜欢各自为战,结果大家愈斗愈穷,愈斗愈落后,互相制约,也互为克星。
多年之后,一个叫陈桂棣的和一个叫春桃的写下了一本《中国农民调查》,深刻的揭示了文革之后与改革开放之前这段时期,村官乡霸横行乡里,农村百姓不堪税费之沉重的故事。他们说:“我们看到了你想象不到的贫穷,想象不到的罪恶,想象不到的苦难,想象不到的无奈,想象不到的抗争,想象不到的沉默,想象不到的感动,和想象不到的悲壮……”
中国的农民呀,历来就是可悲可叹的弱者,直到近年商品经济的炮火用他没有硝烟的战争摧开中国紧封的大门,经济的崛起和思想的解放才使他们真正的站直了腰杆,共产党的新政策象春风一样让葡伏着被捆绑在黄土地上的农民们,可以站立起来,可以到处行走,可以拍拍裤腿上的泥土,脱离土地生活,他们吃的、穿的、用的,可以不用再向土地讨要了,转转身扭扭脸有很多条道路、很多个方向都可以活命,并且活得没有那么劳累和凑合,你家族势力强,我可以不在这个地盘生活,你行政管制严,我可以换另外一个行当谋生,失去对土地的依赖,就失去对特种权力、家族势力的仰赖和屈就。每个人的面前,都有无数条活路和谋生办法。这个时候如果谁还想在黄土里面刨生活,那是他个人的意愿,而不是被迫和无奈。习惯的更改是个痛苦的过程,但痛苦之后就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全新的生活方式,如果不是改革开放,不是发展商品经济,被经济捆绑在黄土地上的农民怎么能站起来,又靠什么立足呢,怎么可能会有今天的舒展、绽放,还有尊严,怎么能成为自己生活的主人。所以,多年以后,玉秋经常说:““感谢上帝,感谢神,感谢这个时代,给了我这么好的照顾和恩赐,感谢国家和党的英明引领,让我和我的父老乡亲们都重新活一回”。
就是在当时这样一个乱摊派、乱罚款的社会背景下,玉秋这个倔犟但又有点文化和头脑的青年,与社会展开了一场博斗,演绎了她独特的故事和经历。
当时几个人在派出所里走不了,就和警察商量,让玉秋回家去取钱,他们几个在派出所等着,警察便同意了。
走在回去的路上,玉秋欲哭无泪,顶着太阳多跑二十里地,她命都快没了,就为了多卖几十元钱,现在一下子就要罚几百元,并且还是以这样的方式罚的,这使她难以接受。一边走着一边她心里打定主意,先回家商量商量再说,她不打算交钱。
玉秋回到家,看她妈没在家,就先去金萍家和金萍妈说了,金萍妈听说人在川朝卖瓜被抓了,立时六神无主,她慌乱的样子让玉秋很担心,就安慰她说大家会一块儿想办法的,接下来她就去找二能媳妇,二能媳妇不在家,恰好二能爹在家,玉秋和他说了,二能爹在堂屋里急的转来转去的,拿着烟袋一锅儿接一锅的猛抽。玉秋妈在地里听金萍妈说玉秋爹他们卖瓜出事了,就也慌忙赶了回来。和金萍妈一块来二能家找玉秋,几个人商量了半天也商量不出什么好办法,正着急时,二能爹用烟袋猛一敲桌子,好象忽然开了窍似的说:“怀胜(刘小峰他叔)是个有头脸的人物,说话应该管用的,现在和你家又是亲戚,不如找他让他给说说”。“别去,千万别去”,玉秋在旁边说,二能爹:“为什么呀”,玉秋心里想的是:“两家刚刚攀上亲戚,还不很熟悉,现在就去托人家办事,那不是明显的低人一头吗?”,但她嘴上说的却是:“他不在家,听说去北京了,得二十多天才能回来”,“噢,那再想想其它法子吧”,二能爹有些失望的说,又停了一会,二能爹又象忽然开悟似的用烟袋猛一敲桌子说:“他妗子的妹妹的婆家哥不是在那个派出所里火上做饭吗?”金萍妈一听,便催他快去问问。二能爹走后,玉秋问大伯去找那做饭的干啥,“去托托熟人,少拿点钱让人出来”。玉秋妈说,“什么,你们还真打算给他们钱”?“现在咱的人在人家那儿关着,人家就是让拿家宝咱也得拿呀”,玉秋妈说,“没理的罚,有理的也罚,这不是无法无天了,这是哪儿的法律”,玉秋气愤的说,“孩子呀,你还不懂事,啥法律不法律,谁掌权谁就是法律”,金萍妈说, “不是我不懂事是你们太怕事了”,玉秋在心里说。
二能爹一直到晚上十一点多才回来,说二能的妗子的妹夫的哥哥已不在那儿了,她妗子的妹夫认识那里面一个叫黄二贵的,答应明天去说说看,“就是那个吊儿朗当、爱喝酒的二贵呀”,金萍娘问道,“管他郎当不郎当,只要他在派出所里有熟人,能办成事就行”,二能爹说道。
回到家,玉秋翻出在学校学过的法律常识,怎么也找不到打架不管有理没理都得罚款这一项。她决定明天先给二能爹说说:“不给他们钱”。
早上起来她和她妈说了,谁知她妈说:“你别再冒傻气了,你不给人家钱,人家会让你的人回来,胳膊哪会拗过大腿呢”,正说着,姨夫和舅舅都来了,但都没有办法,只有陪着她妈叹气,在他们的心目中,世上最威严最可怕的地方,恐怕就数公安局派出所了,可而今,他们的亲人就被派出所抓走了。那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呀。
几家人焦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都央亲托友,把七大姑、八大姨都搬着指头算了,看哪个能与派出所搭上话。有亲戚的央动亲戚去说情,没亲戚的哪怕他是亲戚的亲戚的亲戚也行,哪怕这个亲戚的亲戚的亲戚在派出所是扫地的、倒垃圾的,他便马上被奉若神明,当做救命菩萨般敬奉起来,看能不能帮帮忙去说情。
二能的妗子的妹夫的哥哥直到晚上才过来,二能爹慌忙把他让在上首的圈椅上坐下,二能妈也慌着下厨房给他打荷包蛋、玉秋妈也慌着给他烙油馍,他慢慢的喝了鸡蛋茶、吃过热烙馍,接过二能爹递给他的一支过滤嘴,然后慢慢的对翘首以待的玉秋大伯说道:“人家派出所也有派出所的难处,县里今年给他们订有任务,若是完不成也要受训受罚,我给关所长好说歹说,总算降到400上,但只放一个”。玉秋和她妈一听,心立时便揪紧了,昏昏腾腾的回到家,玉秋妈胃便开始疼了,玉秋一夜辗转难眠,天这么热,父亲他们在那儿也不知怎么样,要是再回不来,被押到城里,就得被拘留半个月,听说监狱里老犯人还打新犯人……。她愈想愈怕,最后决定自己去问问情况。
一夜未睡,早上她很早就起来,开门一看,外面竟下起了雨,想到自己亲爹在那儿也不知吃饭了没有,她心情灰冷的要命,真恨透了那几个贼、也恨透了自己的多事,尤其恨那些派出所的人。
待她赶到乡里的时候,雨已下的很大了,派出所藏在乡政府大院的一个角落里,门是弯弯的月亮门,里面若世外桃源一般,一排整齐雅致的三层小楼下面是一个大花坛,花坛里万年青被修剪的整整齐齐的,几株美人蕉夹杂其间开的正艳,红的黄的花朵衬托着那一片青翠,显得一片生机盎然,与外面那破烂的马路相比,这儿真可谓幽雅之地。可是这幽雅对于玉秋来说,因为关押着她的亲人而使她感觉这儿有一种恐怖,觉的这儿象魔鬼的花园一般。院子里空无一人,台阶下面的门都紧闭着,只有楼上一个窗户里飘出正流行的“愁啊愁”的歌声,歌声在这寂静的院子里飘荡着,此时让玉秋听了,真是头发都白了。她站在院子中,正不知该怎么办时,东边的一个房门开了,一个穿着橄榄绿制服的小伙子端着牙刷茶杯,吹着“愁啊愁”的口哨出来了。玉秋慌忙的过去,尽量使自己的声音显得温婉的问道:“你好,请问你们几点上班”,“干什么”,那小伙抬起那带着泡沫的脸极不耐烦的说道,“你们前天抓的那些打架的人现在在哪里”,玉秋问道,“不知道”,那小伙儿毫不客气的说道,看他这副态度,玉秋正觉的气愤,一个伙夫模样的老头提着茶壶走了过来,“大伯,您知道前天抓的那些打架的人关在哪儿吗”,看那老头没穿制服,玉秋对他的印象还算不错,柔声的问道,“不知道”,“那您知道关所长在吗”?“关所长,还没来呢,他这会儿不会来的,你待会儿,再来看看吧,他就在这个房间里办公,你过来敲敲这个门就知道了”,老头儿说道。
谢了那个老头出了派出所的大门,外面马路上冷冷清清的不见人影,雨下的越来越大,玉秋无处可去,便在屋檐下转悠起来,一直转到中午,也没见人影儿。这时,她肚子隐隐的有些疼,也不知是没吃饭的原因还是受凉的原因,到了下午一两点,她再敲门时,那个提茶壶的老头看她还在这儿,便对她说道:“关所长今天大概不会来了”。玉秋一听,心立时便凉透了,无奈的回到家,家里冷冷清清的,热水瓶是空的,灶房里火也灭了,她妈在床上躺着,玉秋去抱了柴火,正烧火时她大姨来了,家里渐有了些生气,她妈身体依然不舒服,其实玉秋心里明白,她爹不回来,她妈这病是不会好了。
第二天,玉秋早早的便到了派出所,见到了关所长,关所长是一个矮矮壮壮的五十多岁的老头,皮肤黝黑且一脸麻子,眼窝黑青黑青的,见玉秋找他,便问:“你有什么事”,“是这样,你们前天抓的人,已经关了几天了,我来看看能否让他们回去。”玉秋说道,“回去需要交钱,你不知道吗”?“我知道,我父亲他们打架是正当防卫,怎么需要交钱呢”,“那所有打架的人都说他们是正当防卫,那我们怎么办”。“那你这样说,也就是说,不管被谁怎么欺负都不能动手,”,“对了”,“那有人向你身上撒尿你动不动”?“你是找事儿的不是,出去出去,马上给我出去”,见他竟赶自己,玉秋霎时火冒三丈,连带昨日所受的寒冷和几日来的气愤,便大声喊道:“你们是狗屁治安,你们就会鱼肉老百姓,人家钱丢了,你们才不给破出来呢......”。一见她大喊大叫,关所长一愣,便对玉秋说道:“人已经送城里公安局了,你在这儿叫也没用”。玉秋一听人已被送走,便慌了,赶忙问道:“那给你们交钱能放出来吗”,“能”,得交多少呢?”“500”““不能少点吗”“这都够少了” “交罚款需要依据,你依据国家哪项法律”“你少跟我罗嗦,你再纠缠,我就不客气了”。
玉秋转念一想,自己就是再有理,他不放人你有什么办法,他若真把自己再抓起来,也是白搭,胳膊也确实拗不过大腿,人既然已送城里了,还不如去城里想想办法。
她一扭头便出了派出所,登上自行车向城里驶去,风搅着雨刮在她脸上很不舒服,喝了几口凉气后,她肚子又隐隐的疼了起来,蹬到十里铺时肚子疼的历害,这时一辆三轮车问她是否坐,她问多少钱,对方要1元钱,她摆摆手让车走了,拐到路边上一户人家,借了点热茶喝了喝,她便又上路了。
中午时分总算到了县城,她走着问着,终于在一个小街里找到了公安局,她想进去,可门口一个穿警服的在站岗,她不禁有些望而生畏,于是便绕着围墙转了起来,希望哪儿有个缝隙能让她看看父亲是否在里边。公安局的围墙又厚又高,并且墙上架着电线和铁丝网,她转了一圈,怎么也找不到缝隙,望着墙上的电网,她想不出她爹此刻是在干活,还是在班房闲坐? 雨愈下愈大、风也愈刮愈猛,玉秋又冷又饿的,心中好不着急,又转到大门口时,看见对面有个小饭铺,她便过去,要了碗最便宜的素面条,那个兼厨师又兼伙计的饭店老板见她一身雨,问她到这儿有啥事,玉秋便把情况给他说了,那人便指点她道:“你买点礼物进去找一个姓肖的科长说说,看能不能给你解决。她谢了那老板出来,狠了狠心把兜里的十元钱买了几斤葡萄,提着进去,在那个院子里转的昏头转向、辩不清南北时才算把那个肖科长给找到。肖科长慈眉善目的样子,很是和气,鉴于在派出所的教训,玉秋一概不提她爹是有理还是无理,只说母亲在家病的很历害,问能否让她爹早点回去,肖科长听了,抿着眉思考的样子。玉秋在旁边,看着肖科长的眉毛动一下,她的心就揪紧一下,好似她爹他们的命就在他手上似的,肖科长考虑了一会儿后说:“这样吧,你们每个人交300元罚金,人就可以回去了”,她千恩万谢了肖科长,骑上车子便回去了。
第二天,玉秋和她妈、金萍妈、还有二能媳妇一块儿来到城里,到公安局门口的时候,她妈在外面等着,让玉秋进去,她接过几个人递过来的九百元钱,却不知该放在身上何处是好,长这么大,她还从没拿过如此多的钱,拿着这厚厚的一摞钱,她感慨万千。九百元,需要卖多少的西瓜、种多少的白菜呀,要流多少汗、又受多少罪才能挣这九百元,钱来的何等不易,可花的却是多么的不值。多少的汗水和劳累,这一下子便全完了。
她爹和金萍爹、二能终于出来了,可见面的第一句却是:“谁让你们来这儿呢,你们知道不知道,只要在公安局拘留够七天,不用花钱人就可以回去了,今天已经是第五天了”,听见这句话,玉秋心中一时愕然,想着那无法挽回的九百元钱,心中的感觉真是难以言喻。再看她妈和二能媳妇的脸,都是阴云密布。
玉秋心里很是难受,也很是生气。她觉得她自己、她爹和所有生活在农村的平头百姓,都象一块不会说话的肉一样,而这个社会就象一把刀,税务局、小偷、派出所……谁想宰割他们就宰割他们,这与他们胆小怕事,一盘散沙有关。但即使你不胆小、不怕事,如果你处在这个地位上,你一样的没有反抗的余地,没有说话的权力,并且,你明白的道理愈多,你活得愈难受,你愈想反抗,你所受的盘剥愈厉害。
回到家里,玉秋妈躺了两天都没吃饭,玉秋知道她是心疼那几百元钱,但那又有什么办法呢?
然而,更使她没想到的是,家里的风波刚刚平息,二能媳妇来了,说了半天闲话,才绕到了正题上,她竟然是来退婚的,原来昨天,刘小峰他叔回来了,听说刘小峰订了亲,便对他哥嫂说到:“小峰这么小,你们给他订什么亲”,他叔的话在家里一向有着‘圣旨’的威力,听家里的‘皇帝’这么说,两口的心便动摇了,便找二能媳妇来说,这时候媒人怎么说话就很关键了,如果媒人想成事,多说些撮合的话,也许他们就不退婚了,因为他们正在摇摆的时候,但是二能媳妇呢,对玉秋也有些不满意,因为三百元罚款的事情,所以,她没说坏话,但也没说撮合的话,直接就答应了。
一听他们要退婚,玉秋肺都气炸了。她觉得好多人都知道这事了,现在提出退的是他们而不是自己,明显的是自己被人家踢了,这样自己太没面子了,更何况,自己本不是十分满意这桩婚事。这样想着她越想越气,非要她妈把那订亲钱还给他们,她妈却坐着不动。她一急,便自己跑到屋里,翻箱倒柜的找出以前卖西瓜的钱,出来便要给二能媳妇。二能媳妇死活不要,玉秋却死活要给,直撵到大门外,硬塞给她才算了事。玉秋妈在旁边干着急,却又没法拦挡玉秋,其实玉秋自己也知道,按规矩,如果是女方提出退婚,那彩礼钱什么的是要还给人家的,但如果是男方提出的,那就分文不退了。她是气愤这个事情,故意这样,也算落个面子、争个骨气。
本来那个治安罚款事情还没过去,玉秋妈就够难受的了,再遭遇这样的事情,简直是捅她一刀,割下她一块肉。这一下,玉秋妈被气的病倒了,又是发烧,又是胃疼,玉秋要去给她买药,她却死活不让,玉秋想偷偷的去买,谁知她爹却说:“算了吧,钱是你妈的命,你把药买回来让她看见,她的病不轻还重呢”。听父亲这样说着,玉秋不由得长叹了一声,想起了去年发生的一件事。因为挣钱太难,母亲不但惜钱如命,也惜物如钱,凡是需要用钱买的东西,她都看得比命还珍贵,有次玉秋在家收拾屋子,在抽屉里翻出一包儿过期的西药片,她随手便把她扔了,谁知恰好被母亲看见,说这都是用钱买的东西,怎么说扔就扔呢,玉秋说已过期了还要它干什么,母亲却说过期了也是东西,当初花钱买来就是让人吃的,不吃就浪费了,说着,她竟真的把这药吃了下去,结果刚吃下去她就开始抽筋吐白沫,把玉秋吓得命都没了,父亲慌忙的借了辆拖拉机把母亲送到医院,才算捡回了一条命。现在想起那件事,玉秋想想父亲说得也确实有理,在她妈眼里,钱的确比命还珍贵。
熬了一阵,玉秋妈的病总算好了,但是对玉秋的态度却不象从前那样了,稍不如她的意,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骂,这使玉秋很难受,尽量的多干活,少说话,以免挨骂。
日子过得真快,眨眼里又该收秋、种麦了,一番辛苦劳累后,麦子种完了,农活也闲了下来,村里人听说村长家和玉秋退亲了,又有很多来提亲的,但玉秋都给拒绝了,刘小峰家退亲的事,对她心理的影响很大,以前她总认为,女孩子只要找一个好婆家,这一辈子的幸福就有保障了,但通过这件事,她觉得姻缘是种很不可靠的东西,人家主意一变,就什么都没了,思来想去,她觉得靠谁都不如靠自己,因此,她决定自己干点事情,等干出点眉目了,自己有了立身之本,再说婚姻。
同学亚丽来找玉秋,说她想去县城一家饭店打工,问玉秋愿不愿意一块儿去,玉秋想出去,但是也有顾虑,便征求父母的意见,可她爹妈都不同意,她妈说女孩子家出去不好,她爹说:“如果有好地方,出去也不是坏事儿,就是饭店这种地方,村里人若知道了,容易说长道短”,其实不用他们说,玉秋也知道,村里人对女孩子在饭店或旅馆干活儿,是很有成见的,有时甚至是明显的小瞧。这点她也是很犹豫的,虽然她很想出去,但是她不想去这种地方。一番考虑之后,她决定凭自己的能力,先致富自立再说其它的。
为此,她先是想学门技术,想学好后自己开店养活自己,考虑来考虑去,她觉得现在人生活好了,大家都很注重仪容,特别是象她这个年龄的年轻人,因此她决定去学理发。谁知当她主意拿定,和父母商量时,父母却都反对她学理发,说那是下九流了、伺候人的什么了,尤其父亲说得更难听,说什么一个女孩子家天天抱着人家这个头搓搓、那个头揉揉的丢死人。母亲则苦口婆心的劝她说:“年龄也不小了,赶快挑个好婆家是正经事,不然越晚越难找,因为好的都被别人挑跑了。”
看父母的旧观念这么顽固,学理发实在没指望,她只得放弃了,便又朝其它方面努力,考虑了再考虑,比较了再比较,最后她决定养鸡,又和父母商量时,父亲又是老调重谈,拿前几年养兔的事情来反对她,看父亲老拿养兔的经验来看待一切,玉秋反驳父亲说:“无论别人怎么学,他们都要比你晚一步,等他们开始干时,你不会再看其它门路了,我们当年比别人早那一步,不还是赚了点钱吗?”听她这样说,父亲便说:“咱村会强去年刚养过鸡,要不你去向他取取经回来再和我说吧。”玉秋以为父亲同意了,便欢天喜地地去会强家找会强。
到了会强家,会强不在家,会强娘问她有什么事情。
玉秋说:“我想问问他养鸡的事”
玉秋没想到的是,她刚说完这句话,会强娘的脸马上便拉长了,极不高兴地说道:“会强不在家,你改天再来吧”。
玉秋扭头正想走时,会强的妹妹、和玉秋同龄的会侠从外面回来了,看见玉秋,亲热地拉着玉秋让去屋里坐。
玉秋跟着她来到屋里,看她娘不在旁边,玉秋便悄声问:“为啥我一提养鸡的事,你娘就不高兴了呢?”
会侠说:“唉,你刚下学回来,不知道我们家的事,就因为养鸡,我哥现在是有家难归,只差没把我爹给气死?”
玉秋问:“怎么回事”,会侠便给她讲了起来。
原来当初会强要养鸡时,家里也是不同意,倔强的他便把父亲准备给他娶亲的钱拿出来,还自己到处借了一圈,才凑够了本钱,他原以为他用科学的方法养鸡能避免鸡瘟和一些传染病的,谁知在家养不行,因为左邻右舍都养的有鸡,并且都不防鸡瘟,并且这鸡瘟就象若干年后发生在中国的“非典”样,是会飞的。所以还没见到鸡蛋,鸡就死的死、亡的亡,所剩无几了,那些借给他钱的人见此情况,都来要帐,吓得他哥也不敢在家呆了,他那未过门的媳妇见他家欠人家一屁股债,也和他拜拜了,为此,他父亲气得躺在床上病了半个月。
听会侠说完这些事,玉秋回到家,便再也不提养鸡的事了。同时,她也改变了主意,鸡不好养,但并不代表别的东西也不好养,她看到一则广告,说养貂无风险,可以快速致富,并且那家养殖公司离她们这儿也不算远,她决定养貂。只是本钱不能再从父母那里打主意了,得另想其它办法,考虑来考虑去,她打算等亚丽回来看她能不能帮帮她,亚丽去城里已经几个月了,想必手里应该有点钱的。
春节里,亚丽终于回来了,虽然只是几个月的功夫,她便变得时髦了许多,这让玉秋很漾慕她,和她商量养貂的事,没想到亚丽很支持她,竟愿意借钱给玉秋,这使她很感激老同学。
苏小叶也回来了,虽然衣着还是很朴素,但皮肤细嫩,一副清纯的学生样儿,和她一比,玉秋觉得自己真是有点苍老了。她们在一块儿聚的还有好几个别的同学,听她们叽叽呱呱谈着学校里的事情,玉秋心里难受,有不入流的感觉,便想离开,她曾经的男友高俊伟一个劲儿的留她,不让她走,她知道高俊伟对她还有意思,但是她很明白他们之间的差距,她不想再被抛弃,不想再遇见刘小峰那样的事情,所以,为了保护自己,她只有躲避。
过完年,带着亚丽给的钱,她本来是打算先考察考察再说的,但到那儿一看,那儿的人都说貂不象鸡样鸭样,有这病那病的,并且他们还要和用户签合同,养成的貂他们全部回收,据说他们的回收价比市场价还要高一点,算算养貂利润挺丰厚的,她当即便心热起来,加上卖貂的人又说看她很有诚意,如果她购两只的话可以给她一只怀孕的母貂,因此,她当即便购了一公一母两只貂回来。
看到女儿出去一趟,回来手里便多了两个黄鼠狼样的小东西,父母问那是什么,玉秋说是特种黑猫,父母问从哪里来的,女儿说是同学送的,因此父母也没在意,从此后便发现这两只特种黑猫成了女儿的宝贝疙瘩,只见她无事就蹲在铁丝笼前逗这两只黑猫玩,并且还天天给这黑猫梳洗、喂肉,还见人就问人家有没有死了的鸡呀、鸭呀什么的,伺候这两个小畜牲比伺候她老子还用心。
玉秋对父母隐瞒撒谎,但对同龄人却并不想隐瞒,金萍问玉秋那是什么,玉秋便说是貂,她问她养这干什么,玉秋说想摸索摸索门路,金萍便说女孩子家想那么多干啥,玉秋问她女孩子为啥就不能想了,她说女的有吃有穿干好家务就行了,不应该想这么多,这句话在玉秋听来极不顺耳,便说:“那咱们若是结婚了,就只能在家干家务吗?”,金萍说:“女主内,男主外,别人不都是这样吗”,看她的思想观念这样陈旧,玉秋便不和她多说了。
转眼里小貂生下来了,她悉心地照料着,却发现这貂长得很慢,她不知道是自己技术不好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便决定去养殖公司看看,便带着两只小貂出发了,已好久没和卖貂的养殖公司联系了,坐了半天车她又来到买貂的地方,却发现当时热热闹闹的养殖场现在冷冷清清的,一片荒凉,问周围的人养殖场的人哪里去了,说早搬走了,问搬到哪里了,却无人知道。一下子,玉秋若掉进了冰窟窿一般浑身冰凉,提着两只小貂,她跑来跑去的问哪里有收购貂的,却都是摇头,好多人连貂是什么都不知道,还问她提的笼子里是不是黄鼠狼,折腾了一天,什么也问不出来,她彻底丧气了,无精打采地坐上回家的车时,她恨不得把手里那两只小貂给扔到河里淹死算了,她恨那卖貂的,但也恨这让她丢失钱财的小畜牲。
接下来,她见人就问知不知道哪里有收购貂的,村里有人来看了,说她养的就不是貂,而是什么鼠,玉秋问来问去的,不但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消息,却反而惹得全村人都知道她养貂受骗的事。于是,一时间,说什么话的都有。有人说这女孩子胆大,也有人说她这是有野心,更多的是把这事当笑料来谈,甚至还有人把这事编成顺口溜,说什么:“买老虎,成老鼠,想致富,无门路……”,村人有说笑话的,还有说风凉话的,村里的赖孩家本就和玉秋家关系不好,赖孩说话更气人,说:“小妮子家还养貂呢,养个屌。”这话恰好被玉秋听到,便和他吵了起来,周围好多人都在看,玉秋本希望有人能上来替自己说句公道话,不但没人帮腔,会侠妈还在一旁说:“人呀,心太野了不会有好结果的。”气得玉秋七窍生烟。
在外面受气不说,谁知回到家里,玉秋妈也不知道怎么也听说了这件事,看见她,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臭骂,骂得她直想钻进地缝或者上吊自杀。
自此之后,玉秋便死了心,再也不愿提貂的事了,“貂”不想喂了,家里红薯也刨完了,地里活儿也干完了,闲着的玉秋觉得百无聊赖,忙时她一直盼着能闲下来好好歇歇,可真闲了,她却又心里发慌慌,从屋里转到屋外,又从屋外转到屋里,人象没魂儿似的找不到依持,实在无聊,她转到村头的大路上,南望望北望望,可长长的黄土路,寂静得象月球上一样,不见一个人影,除了偶尔跑过一只黄狗或晃过一只黑猪外,再也没有什么可以看见的了,村子里也静寂得象没住人似的,金萍叫她去她家学织布,刚开始她还觉得新奇,但也只是那么两分钟,刚学会扔梭子,她就又觉得无聊了,屁股上象扎了针似的坐不住,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从家里转到村里,又从村里转到村外,可处处都是静寂和无聊,站在村边的大路上,望着北边苍茫的大山,她不知怎么就想起高俊伟来,因为在校文学社时,有次写一首“山”的诗,高俊伟形容山象一个沉默的男人,玉秋则形容山象俊秀的姑娘,两人为此争执了好长时间,最后结论是:写作对象是对自身的投射,结论一致后,两人一块去校外吃了顿饭,高俊伟非要付钱,并且饭后还非要她一块儿去河边散步,走到河边一处小树林时,高俊伟拥吻了她,就是那次,两人正式确立了恋爱关系。这样想着,玉秋忽然特别的想念高俊伟,同时也特别的希望他这时能突然的出现在自己面前,这样希望了一会儿,猛然想起高俊伟在外省的学校里,说不定早已有了女朋友,不禁一阵心情低落。
正落寞时,却听见家里乱槽槽的,有很多人在说话的声音,她回去一看,原来是乡里来收宅基费,说玉秋家的院子比现在规定的大了一点点,多余的面积要交五百元钱,不交就拉东西,玉秋爹一边给他们递烟,一边说这宅子前段不是刚收过费吗,怎么现在又要收,肯求他们通融通融,就别收了,没想到一个肚子大的快要撑破衣服的人却毫不客气的一手推开她爹递过来的烟说道:“别哆嗦,快点交,我还得收别的呢”,“那现在家里没那么多钱,你看......”,“你不交算了,起来”那人说着,推开她爹,伸手便要解那拴在院子里的牛,看着他土匪一般的霸道样,站在旁边的玉秋看不下去了,走上前去说道:“交钱可以,但你凭什么收钱呢?”
胖子说:“我给你收据”
玉秋说:“能不能让我看下你们的收据”
胖子不屑地问:“你是谁呀”
玉秋:“我是这个家庭的成员,这是我父亲。”她说着指了一下旁边的父亲。胖子极不耐烦地冲旁边一个穿警服的吆喝道:“二狗,给她看一下”
那个叫二狗的便拿出一本收据让玉秋看,玉秋接过一看,发现那是一本在街上花二角钱就可买到的一本收据后,便又问道:“你收这个费叫什么名称,是根据国家哪项条款收的?”
没想到她这一问,胖子竟恼了,说道:“你别给脸不要脸,我依据国家哪项条款,你不是狗咬汽车把的宽吗?”
听他这样说话,玉秋立时火冒三丈,张口便骂道,“究竟谁不要脸,究竟谁是一条披着“干部”的外衣却鱼肉百姓的黑心狼狗,谁心里清楚”,“妈的,你说什么呀,你这个丫头片子”,“你妈的”,玉秋要再还口时,嘴被旁边的母亲捂住了,那胖子被玉秋这一骂,气急败坏地大声吆喝和他一块儿来的那几个人道:‘给我搬,值钱的统统给我搬走”,看着那如狼似虎的几个人,玉秋爹慌了,慌忙的求饶说好话,又让玉秋妈取出钱给了那帮人,玉秋在一旁看着,气得要吐血。多少的辛苦、多少的血汗、多少的劳累啊,一霎那间,全都没了,这比小偷偷钱、自己被骗还要令人生气,令人难受,小偷偷钱、无赖骗钱虽也恨人,但最起码他们顶着一个小偷、无赖的名声,无论怎么说他们都是不光彩的,但乡里这帮人要钱就不一样了,他们要了你的血汗钱,头上还戴着一顶“人民公仆”、“共产党员”或“人民干部”的帽子,他们还拿着国家的俸禄,吃着人民的公粮,这就如养着一只咬人的狼狗一样,他虽然咬你,但你还得养他、喂他。就象上次派出所的关所长、肖科长。
不想到父亲被拘留那件事还好,想到那件事,玉秋全身的血液都直向脑子上冲去,以致她失去理智,弯腰捡起身旁一个没柄的镰刀头,照着那个胖子便狠狠的攥了过去,那几个人这时已经转身走了,正出大门准备去收别家的,冷不防后边一个东西过来,砸在头上,吓了胖子一大跳,低头看看那已咣铛落地的生锈的镰刀头,再摸摸自己的后脑勺,一手血,才知道有人暗算自己,这使他恼羞成怒的,扭头指着玉秋说: 你敢妨碍公务,谋杀老子,你吃了豹子胆了吧,二狗,把她给我绑起来, 其实这个时候二狗已经冲到了玉秋身边,正准备打玉秋呢,被玉秋爹挡着,看玉秋在二狗旁边站着,就象一只小羊娃站在一只大老虎旁边,胖子嘿嘿奸笑一声说:“二狗,收拾她,不用打”。二狗也嘿嘿奸笑一声,表示明白主子的意思,他们两人这么两声嘿嘿的奸笑,玉秋还不太明白他们什么意思,一旁的玉秋爹却心惊胆颤,他几步走过去,扑通一声便跪在了地上,抱着胖子的腿说:“领导,您饶了她吧,她女娃家,没见过世面,不懂事,您就行行好,放过她这一回,我给您磕头行不”,说着便磕头如捣蒜,玉秋在一旁,看不惯了,尤其听爹说让人家行行好这句话,更受不住了,她上去一把拉住她爹的胳膊说:“爹,你膝盖怎么这么软呢,看他们能把我怎么的”,“怎么的,我们不会怎么的的,你跟我们走吧”,说着二狗已经解下窗棂上一个绳头,走过来把玉秋的两个手腕绑在了一起,玉秋妈这时也跪下了,两口子死死抱着胖子的腿哀求告饶,胖子却淡定的掏出烟盒,一边抽着,一边对身旁的人说:“把她给我押到车上,咱们回去吃饭”,对脚下正抱着他腿的两口子视而不见。未了还指示二狗把那个镰刀头拾起来带好,要做物证。
绿色的吉普车载着玉秋和一群人扬长而去,留下玉秋妈吓得昏死在地上,玉秋爹抱着她呼天抢地的,这时邻居们才知道她家出大事了。追出村去,哪里还见得着玉秋和吉普车的影子。
且说胖子二狗这伙人拉着玉秋先到了乡卫生所,简单包扎一下后,看问题也不大,胖子说把玉秋送回局里关起来再吃饭,二狗见今天罚那么多款,现在肚子也饿了,急着吃饭,便说那个空屋子的钥匙他忘家里了,吃完饭再去取吧,车上其它几个人也都急着吃饭,都嚷嚷说:吃了再送,吃了再送,一个小妮子,手被绑着,还能跑了不成。这样说着,几个人都下车吃饭去了,剩下玉秋一个人在车上,呆坐了一会儿,她试着用手拉了拉车门,发现门竟然没有上锁,她手腕虽然被绑着,但手掌和手指头还是能来回活动的,她就在心里琢磨,自己到底是跑还是不跑,考虑了一会儿,她觉着这帮人纯粹就是一帮土匪,毫无素质和道理可讲,和他们斗,除了花钱买通和以强制强外,别的好象也不管用,虽然除了去外县找亚丽之外,别的也没什么好的出路,她决定还是跑了为妙,这样琢磨着,就推开门,下车走了,跑到一个无人的地方,她把绳子在一个墙角的尖石头上磨了几下,绳子就断了,她就拼命的跑了起来,跑了好久,她觉得该到了,可一问路人,还有几十里地,这时她又渴又累的,看看天也快黑了,觉着这样跑下去不是办法,可要坐车吧,她又身无分文,想了一会儿,她决定去学校找她的同学瑞芳去,先向她借点钱,明天坐车去外县找亚丽。
天黑时,又累又饿的她到了学校,看到校园里熟悉的蓝球架和那么多生龙活虎的学生,她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同时也有种自卑的感觉,去年的这个时候,她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学生,还和高俊伟在一块写诗,只一年的时间,就物是人非、境况迥异了。做学生时,不管学习好还是学习坏,只要没高考,她们就都还有希望和梦想,就都还有翻身的可能性,但是自己呢,这会儿别说希望和梦想了,倒成了逃命的了。
瑞芳见到她,也很意外,看老同学神色不太好,她也没敢多问,慌忙领她吃了饭,又领她到女生宿舍,看同学们都去上晚自习,周围没人了,才敢问玉秋发生了什么事情。
二、逃城里打工
第二天,为了少见人,天还黑蒙蒙的,玉秋就坐上了去虚县县城的三轮车,照着瑞芳写的那个地址,她走着问着费了好大劲,找到了那个“中原酒家”后,却又不敢相信这就是亚丽所说的饭店,因为饭店富丽堂皇的,比她想象的要好得多,她想进去问问,但隔着玻璃望进去,看见里面有三个公主一样漂亮的女子围在一个柜台旁打牌,她不禁有些望而生畏了,等了一会儿,有个穿得脏兮兮的伙计模样的人出来,看见这种和城里人迥然不同,但是和村里人很像的人,她有种亲切感,便上前去探问。
饭店老板娘五十多岁的样子,又白又胖,穿着一件象绸子样光亮的上衣,亚丽领着玉秋进去的时候,她正坐在沙发上,白胖的胳膊支在沙发扶手上还夹着烟,那一头异常黑亮整齐的短发衬托着一张象豆腐样白嫩的脸庞,被烟雾缭绕着,给人一种雍荣富贵的感觉。
这栋楼楼上是旅馆,楼下是饭店,老板娘安排玉秋和亚丽一块负责一楼饭店的服务工作。玉秋原以为这儿会象厂里一样按小时上班,谁知她的活儿却又脏又累,比起家里来并没好多少。
每天,当她拖地、择菜、忙得喘不过来气时,看着老板娘的女儿们似天仙样坐在柜台旁或打牌或说笑时,她便有一种强烈的自卑感、委屈感。自从来到城里,她的感觉便不一样了,她觉得人与人之间有一种说不明白的距离感和等级感。尤其是老板娘一家,让她觉得她们是那般的遥远,那般的高高在上、高不可攀。尤其是老板娘的小女儿,一天一套衣服,且都漂亮得让人目眩,白天她不是和那两个来找她的女友打牌,就是和几个常围着她转的男孩子闲聊,晚上的时候就去跳舞。玉秋觉得她的日子过得比神仙还要自在,这天玉秋正在大厅里拖地时,老板娘的女儿从外面回来了,看她拿着一个粉盒让她那坐在柜台旁的二姐看,说什么一百八十二元,擦上很细腻、遮盖效果很好时,玉秋一下子便惊呆了,一百八十二元一盒粉,这是她从未听说过的事情,她不知道那盒里的粉是什么样的,但从此她对这个“贵小姐”却是愈加的不可理解,愈加觉得其高高在上了,在仰慕别人的同时,她也有了一种深重的渺小感,这是她以前从来没有的感觉。
来的时间久了,玉秋渐渐地发现这里的人都富有得出奇。不但二姑娘很阔倬,其他人也都一样,特别是那些来吃饭的男人,一桌酒席一、二百,一盒烟四、五元,一瓶酒十几元。他们竟天天吃、天天抽、天天喝。玉秋实在想不通一盒烟四、五元会怎样的好,竟比家里的一斤一级烟叶还贵,一瓶酒竟会是家里几斤肉的价格,他们竟舍得喝且一喝就是几瓶,常常一顿饭下来,一百多元便没了影。这一切都使玉秋无法理解,这一切,都使她感到这儿的人富有得不可思议。
那天当她听说老板娘一天收入就有二、三千元时,她不仅惊呆了,“一天啊,老板娘一天的收入比她全家一年的收入还多呀”。这样感叹着,她觉得和老板娘一比,村长家的权势,村里有钱人的富有了都不算什么,都是小巫见大巫。以前在乡里上高中时,她也曾接触过几个家里很有钱的同学,但她从没感觉到人与人之间差距有这么大。自从来到城里后,她不但深切地感觉出了城乡差别和贫富差距,而且深切地感到了人与人之间地位的不平等。
那天,那个向老板娘叫表姨的小柴买菜时不知怎么把三轮车给弄丢了,老板娘得知后,怒气冲冲地冲到后厨问了没几句,扬起胳膊照着小柴的脸啪、啪的便是两耳光,霎时,五个鲜红的指印便显在了小柴的脸上,看着这一切,玉秋忽然觉得害怕起来。本来,来到这里她便有低人一等、伺侯人的感觉,使她在家时长期形成的优越感、自信心很受打击,为了少抛头露面、少见人,她总是在无人时把那些拖地、收碗、抹桌子的脏活儿全揽了,只让亚丽端饭上菜。现在看见老板娘比村里占伟的后娘还要厉害十倍,她便有些不寒而栗了,再有客人来时,她也不敢呆在一边了。
亚丽告诉玉秋,她不想在这儿干了,过完年后,因为换了老板,现在的老板娘压了她几个月工资一直不给,她要也要不出来,刚好她表姐在一个乡镇企业打工,那儿有一个空缺,她想去那里,虽然那里要交三百元压金。玉秋一听亚丽要走,心就慌了,她十分想和亚丽一块儿走,但想想那三百元压金,也只得做罢。问老板娘欠亚丽的工资怎么办?亚丽说:“我这两天暂时不走,待工资要出来后再走”。
亚丽去老板娘那里已好几次了,可老板娘象挤牙膏似的,有时给她那么一点儿,有时干脆推脱没钱。恰那边又催,她一急,便委托玉秋代她要,自己先走了。
玉秋又去要了几次,可老板娘一分也不给,这使玉秋心里直打鼓,担心自己的工资也会象亚丽的一样。偏亚丽一走,新来的那个女孩又只知道涂脂抹粉,不知道干活,老板娘也不说她,剩下端菜上饭、打扫卫生、收拾餐桌的活儿全推给玉秋,玉秋一个人很孤单,十二万分不想在这儿呆了,可不在这儿呆又去哪里呢?难道回家不成,一想到回家,她就又害怕又难过,也不知道家里现在怎么样了,父母是不是很操心自己,虽然她已经让亚丽家人去家里告诉父母她在这里,但她还是有些担心那帮人会找到这里或者去家里找事。
这样担忧了一段时间,她决定去亚丽的大姑家问问,看最近有没有家里的亲戚过来,能不能帮忙给探探家里的情况。
这天天下雨,晚上九点就没人了,她借了辆破自行车便出发了,天黑得什么也看不见,她骑着车子,象瞎子走路一样,完全凭着感觉向前骑着,没想到,骑到一个大坡处时,那辆没有闸的坏车象失了控的疯马样顺着大坡便冲了下去,车子带着她呼呼地向前冲着,最后撞到路边的电线杆上,啪的一下便摔倒了。她想爬起来,可刚一动,膝盖处便钻心地疼。在地上呆坐了好长时间,她强忍着疼痛挣扎起来,用自行车支撑着一步一瘸的向亚丽的大姑家移去。
到了亚丽的大姑家门前,看见窗户亮着灯光,她心中一阵欣慰,敲开了门,亚丽的大姑一边给她擦洗那血肉模糊的膝盖处,一边说可以替她问问。
带着失望在那儿住了一晚,早上玉秋一瘸一拐的回到饭店时,天已不早了,她刚进门,就听老板娘吆喝道:“你不在这儿,怎么不请假”,
玉秋说:“我摔住腿了,没想到会来晚”
老板娘:“你倒挺会找理由的”,
玉秋:“我腿疼得很,想请半天假”,
老板娘:“你请假,客人来谁服务呢”。
看着老板娘那张白胖的面孔,玉秋忽然觉得她脸不但白的怕人,而且白的让人恶心。老板娘说完便上楼了。剩下玉秋站在那儿,禁不住心头一阵阵发冷。
中午她在大厅里收拾桌子后,一瘸一拐的端着托盘向后边走去,不防却碰住个凳子,恰好碰在膝盖的受伤处,猛然的疼痛使她腿一颤便摔倒在地上,托盘也被扔出老远,看着托盘上的几个盘子也被摔碎了。玉秋强忍着疼痛慌忙从地上爬起来去捡盘子。没想到那几个整天闲着无事,正聚在收款台旁的几个男青年和二姑娘却开心的大笑起来,这使玉秋愤怒的要命。她正难受时,亚丽来了,一看见亚丽,玉秋伤心极了,向亚丽倾诉起来,亚丽说:“你不用伤心,她们这家人,简直没法儿说,除了钱,什么都不要,尤其是老板娘和她小女儿”。两人正说着,新来的那姑娘说老板娘在雅间陪税务局的人吃饭,叫玉秋赶快去上菜,一听老板娘在雅间,玉秋也不敢和亚丽说话了,飞也似的跑去端菜去了,
当她端着饭菜进到雅间时,老板娘正和一个男的在猜拳,那男的黑瘦黑瘦的,一条干瘪的胳膊和老板娘那条圆滚滚、胖乎乎的白胳膊在桌子上空伴着那一声六六六啊、八八八啊伸的极快,玉秋看着一黑一白两条胳膊在桌上流星似的划的正热闹,便站在那儿,想等他们划完后再把菜端上。可谁知老板娘划完了,一扭头看见她站在那儿,张口便说道,“你不上菜站在那儿磨磨蹭蹭的干什么”,一桌人听到这句话,都齐刷刷的扭过头来朝玉秋看。那一刻,玉秋真是窘透了,她无地自容地站在那儿,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老板娘训过她之后,一扭头,便满脸堆笑、毕恭毕敬的对其它人说,“大家吃、吃”,看着老板娘对人截然不同的态度,一瞬间变换的两幅面孔,一种深深的悲哀从她心底涌起:“我是一只蚂蚁,被人不屑,无人在意,在这里只能被呼来唤去。”
带着心痛从雅间出来,玉秋又一瘸一拐的忙活了半天,忙完后她刚想坐那儿喘口气时,老板娘在楼上叫玉秋上去。
玉秋去的时候还以为老板娘让她拿什么东西,来到老板娘的房间里,老板娘张口便问道:“你刚才摔碎几个盘子”,“我腿疼,不小心碰住了凳子……“你别给我辩解,这月扣你五十元工资”,不待玉秋说完,老板娘便干脆利索的说。“听到这句话,看着溜圆、肥胖、似一堆肥肉放在沙发里的老板娘,玉秋忽然感到一种狰狞和可怕,一种尤如面对青面撩牙的可怕怪物的感觉,她无法理解,无法想象,老板娘是否知道什么叫同情、善良。
出了老板娘的门,玉秋又气又恨的,老板娘这一下,使得天地在她眼里都变了色,她觉得哪儿都是灰冷的,觉得每个人的面孔都象老板娘的一样狰狞、怕人。她实在不明白老板娘为何竟这样狠毒,想着自己尽心尽力,天天累得腿都是疼的,摔碎几个盘子竟扣她三分之一的工资,她真想马上就不在这儿,再不要看到这些面孔。亚丽的工资仍未要出来,看到这种情况,玉秋在这儿一天也呆不下去了。亚丽明天就要走,她的工资也不指望要了,玉秋问她能不能把自己也带去,亚丽说有个厂子她可以问问,有机会马上告诉玉秋。
玉秋一会儿也不想在这儿呆了,她感觉这儿象妖怪洞一般,老板娘就象恶魔一样,看见她那张白脸,她就有想发抖的感觉,又恨又怕的却又莫之奈何。她十分的想念家、想念父母,但是理性告诉她,她不能回去,可在这儿呆,她感觉既孤独又可怕,怎么办呢?她便开始满街的去找工作,问来问去的,除了饭店和旅馆这二种地方要人不用压金外,其它象工厂和商店,都得交压金才能进人,饭店和旅馆,她是打死也不愿再去了,但是去工厂,还得等亚丽回话才知道结果。这使她很担心,如果行了还好说,如果不行,她可怎么办呢?这样想着,她愈来愈想念家人。
勉强在饭店呆着,她有度日如年的感觉,每天忙时,能把腿跑肿,但晚上和那个新来的姑娘躺在那个小房间,她却又是那样的孤独,那个姑娘有时在这儿住,有时不在这儿住,有时正睡着还有人敲门,她就走了,看她平常说话的态度和穿衣打扮的样子,玉秋知道她和自己不是一路人,她只是顶着服务员的名声在这儿呆着而已,因为不是同类,所以也无话可说,这使玉秋感觉很孤独,这几晚,她夜夜都梦见自己回家,可是从梦中醒来,才知道那是虚空一场,每天早上睁开眼睛看见那个天花板,她都有可怕的感觉。
她天天盼着亚丽的大姑能回过话来,可总也没有消息,这使她很难受,这天,她又去找亚丽的大姑,谁知亚丽的大姑说,最近家里没人来,亚丽也没什么消息。玉秋一听,失望透了。从亚丽的大姑家出来,她有种世界未日、走投无路的感觉。
眨眼间月底到了,她去向老板娘要工资,结果老板娘却说下月再发,这使玉秋有点害怕,本来在这儿呆着就很煎熬,这会儿老板娘这样一说,她不由自主地便说:“我不干了”,“没想到老板娘却说:“不想干更没有工资”,听到她这句话,玉秋气得七窍生烟,再要说话时,老板娘却站起身出去了,剩下玉秋站在那儿气的肚疼却又无可奈何。
晚上,老板娘和四五个同样年龄的人正在凉台上乘凉时,玉秋又来了,玉秋知道她这个习惯且故意这种时间来,是想着老板娘顾忌面子会给她的,可天知道,老板娘竟然说:“我没钱”,看老板娘这样,玉秋很希望旁边有哪个老人能替自己说句话,因为在她的印象中老人都是慈祥的、善良的,可谁知不但无人帮腔,有两个竟只管自己说自己的,好似玉秋不存在似的。这使玉秋恨透了,恨她们都这样的冷漠、这样的无情,更恨老板娘的无赖和狠毒,想到自己一个月辛辛苦苦的劳动,换来的仅仅是老板娘的几盒烟钱,是她女儿的一盒粉钱,可即使这样她也想给侵吞了时,玉秋对一切都充满了仇恨,尤其是老板娘,恨的她直想上去拿把刀把她捅了,甚至想放把火把她这个饭店给烧了,可是,这一切都仅是想法而已,无论她多么的仇恨,多么的恼怒,她都是那样的无力,都是那样的微不足道,甚至连这些破坏性的事情她也没有干的能力。这样恨着恨着,她便渐恨起了自己,恨自己是这样的卑微、无能,“我是一只蚂蚁,无能无用的蚂蚁,一只卑微的蚂蚁,可怜也可恨的蚂蚁,我为什么这么渺小,我为什么这么没有力量呢?”她问自己道。
正难受时,父亲来了,猛然看见黑瘦的父亲,父女俩都掉泪了。
原来那天那伙人吃完饭后发现玉秋不见了,就准备去抓玉秋爹说事,他们觉得找不到他女儿,找到这个老实软弱的男人也好,最起码有油水可榨。第二天他们决定先收款,收到天黑该回时顺路把这个男人带走。谁知收到一户人家时,那家有个八十多岁的老头儿,老惦记着已经交过了,还拿着上次的收据一直在那儿晃,在那家呆了一个多小时还没收上来,二狗急了,上去照着老头胸部捶了一拳,这一拳不当紧,老头倒在地上,四肢抽搐,再也没有醒来,看出了人命,几个人开上车便想溜,谁知那家弟兄多,没有那么好欺负,鼓动全村人都出动了,村民们拿着粪叉、铁揪围住车,拍着车窗,让他们几个人滚出来,几个人吓得脸都白了,他们只知道这些庄稼汉都唯唯诺诺的,哪知道他们愤怒起来,是如此的可怕和吓人。在车里耗了半天,他们几个人都没喝一口水、没吃一口饭,直到晚上他们所长给县公安局求救,公安局来了一车荷枪持弹的警察,才算把他们解救出来,不管怎么说,他们也不是为自己收钱的,而是为所里、为县里收钱的,虽然二狗被关押了一段时间,但上面还是有人保护他们的,所以后来,无论那家人怎么上访、怎么告状,案子审了好几次,那家都没赢,原因是老头死于脑梗塞,而不是死于拳击。
事情这么一拐弯,倒是救了玉秋父亲一命,所以说南非洲的蝴蝶煽动一下翅膀,北美洲的天空就要刮起一阵龙卷风,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好多事情都因因相连着,但究竟那是怎么连的,你无论如何都想不到。
玉秋爹去见了老板娘,老板娘付给一半儿工资,这事算是了结了。
跟着父亲回到家里,看见村庄、瓦房和乡亲们的面孔,玉秋感觉一切都是那样的亲切和踏实,而此时再想那个饭店,简直就是个人间地狱,在那儿她有飘着的虚空感,回来了才知道什么叫踏实、什么叫亲切。
母亲看见玉秋回来,一边抹泪,一边说再也不让她出去了,玉秋原以为她是不舍得自己离开,谁知却是另外的原因。
原来自从村里人知道玉秋在城里的饭店后,闲话就开始了,有的说:“玉秋长得漂亮,去那种地方非学坏不可”,有的说:“那闺女本来就有野心,去那种地方也不知道有什么想法呢”,还有的说:“也许当时没地儿可去,走投无路了才去那里”,还有人说:“当时找个亲戚家藏一段时间不就行了,自己长那么好,却在那儿给人家当丫环,恐怕她脑子进水了”。归结起来就是一句:“女孩子不该出去,更不该去那种伺候人的地方,去了必定要沦落”。
世通媳妇又来提亲了,给玉秋介绍的是她姐家的孩子,那是一户卖布的、很殷实的人家,玉秋妈这回下了狠心,非逼她去相亲,她没法,去看了,男孩子形象还不错,只是一谈话,就不行了,肚子里没什么东西,思想还陈旧,也说什么女主内、男主外的,玉秋听了很反感,坚决不同意,她妈却是死活都得让她同意,这下娘儿俩斗了起来,闹得家里鸡犬不宁。
玉秋妈先是不吃饭,在床上呕起来,玉秋天天既得做饭、涮碗,还得喂猪、喂牛,劳累不说,母亲不吃饭,父亲也唉声叹气的,家里气氛阴沉沉的,让人心里又憋屈又压抑。
玉秋妈躺了几天,看这招不见效,就开始大骂起来,骂累了就睡,睡起来就骂,什么难听话都骂出来了,象猪脑袋了、死人脑筋了、白养活了、当初生下来怎么没掐死了……听着那一声比一声难听的咒骂,玉秋象孙悟空听唐僧念金箍咒一般,一边头疼一边还得强忍着,本来她想母亲骂两天就过去了,谁知却再也没有结束的意思,这天,听着母亲那一声高似一声的咒骂,她终于忍不住了,蹦跳着和母亲大吵起来,看她不但不服气还那么凶的样子,她妈被气得晕死过去,家里霎时象塌了天似的,玉秋弟弟被吓得大哭,玉秋爸又掐人中又呼叫的叫醒玉秋妈后,喝令玉秋给她母亲跪下赔礼,并要她答应这门亲事。迫于无奈,玉秋口头上答应后,她就下定了另一个决心。
自从在城里呆过后,玉秋再也不想在农村生活了,那个饭店不好但并不代表城市不好,以前没在城市生活过,她不知道人世间还有二小姐那样舒服的日子,也不知道农村的生活和城市里一比,是这样的低等和落后,现在知道了,她就想追求那样的日子,不愿再过这种下等人的生活,但母亲这样,等于说是掐灭了她的梦想和对生活的希望。与其这样,还不如去死呢。这样想着,她决定离开家,再也不回来了,她要去追寻自己想要的生活。
第二天天亮时,两口子发现闺女不见了。
三、做小生意
玉秋到了亚丽所在的地方后,便开始出去找工作,那儿虽然也是乡镇,可大大小小小的厂子星罗棋布,几乎家家户户都搞针织,并且靠针织致了富,不但每户人家都盖起了小洋楼,而且有的人家还买了汽车。
虽然那儿人很富裕,但工作却并不见得好找,因为是那个行业的淡季,她找了三天了,还没有一家要人的,亚丽要上班,也没时间陪她,她只能自己瞎摸着问。可问来问去的,总也找不到要人的地方,那天她一口气进了十几家厂子,可人家要不是当家的厂长不在,就是人家不需要人,还有的厂子有狼狗,她就不敢朝里走。
这天,她转来转去的,工作没找到,却迷路了,怎么也找不到亚丽厂子所在的位置,本来她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就迷方向,这一迷,就更找不着东西南北了。别人说向南或向北,她根本就搞不清南北在哪里,问了哪是北方后,当时清楚了,可拐两个弯就又迷了。本来女性的方向感就差,这样她越走越迷糊之后,看天也渐渐黑了下来,她心里便开始凄惶,有很虚的感觉,转了一天,她又累又饿的,也走不动了,便一屁股坐在地上,好想大哭一场,但是却又哭不出来。
街道旁边有一个炸爆米花的,一手摇着小圆锅的手柄,一手在拉风箱,看见这熟悉的一幕,她便想起了自己的家、自己的童年来。小时候,遇到有炸爆米花的到村子里来,那是她最高兴的时候,是拉着母亲的手欢天喜地的时候。可是今天,在异乡的黄昏里,家和亲人却是那样的遥远,遥远的好象在另一个星球上一样,虽然她离开她们才几天的时间,
炸爆米花的人让她感到亲切,坐了一会儿,她上去搭腔,却是一口外地口音,对方说的什么她一句也听不懂。她本来是想问路的,但看这个样子,她只得另找其它人再问了。
一边走着一边问着、摸索着,她终于找到了亚丽的厂子后,看见看门的老头在门口站着,她又不敢进去了。因为亚丽厂里规定,不允许留宿外人,前天刚有一个姑娘因为留宿亲戚,被辞退了。其实辞退的更主要原因是他们是淡季,不想养太多的人,所以对违反规定的便毫不客气了。这事使玉秋很惶恐,住在亚丽那儿,她象做贼一样,大气都不敢出,总怕别人发现了给亚丽招惹麻烦。
这使她迫不及待的想赶快安定下来,哪怕工资低点也好,她实在不想给亚丽增添负累,当初借人家的钱还没还人家,如果现在因为自己再让亚丽把工作也丢了,那就太对不住人了。这样想着,她感觉莫名的惶恐、没有着落,整个人都虚空虚空的,早上醒来,她第一反应就是:“我在哪儿呢?”本来,她在这儿就迷方向,常常早上出了屋门,看见太阳在北边挂着,晚上回去,太阳却又到了南边。离开熟悉的家乡和熟悉的地方,她就象一颗浮萍一样失去了根、失去了可以依附的东西。她感觉自己象飞絮和浮萍一样的飘,同时也感觉自己象飞絮和浮萍一样的贱。在学校时,她是校花、是名人,在村庄里,她是大家都熟悉的人,大家都知道她姓甚名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但在这里,她什么都不是,她不认识别人,别人也不认识她,她的生与死、喜乐与哀愁,与别人没有任何的关系,除了亚丽这个唯一的熟人外,别人都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来的,这使她有找不到自己、很没价值的感觉。她觉得自己特别特别的低贱和渺小,渺小到还不如人家一只猫狗有价值。
在亚丽的厂子外转了好几圈,瞄到看门的老头进屋了,进厂的人也多,她便也混着进去了,亚丽看见她,也很惊喜的样子,说前时这里刚发生了一起命案,她很担心她,看见她回来,迫不及待地告诉她一个好消息:“她的同室给介绍了一个厂子,”这使玉秋好不高兴,真想对天磕头致谢,此时此刻她觉得,除了家人外,这世上再也没有比亚丽对她更亲的人了。
安定下来后,玉秋为农村也这么富有而感到吃惊,她原以为农村是“贫穷”的代名词,根本不知道还有这么富裕的农村。想到人家都可搞针织致富,自己为什么就不能呢,她问人家销路、问人家技术、问人家货源,可是当她得知一台机器就需要几万元时,她傻眼了。
厂里活不累且很有序,第天8小时工作制,吃住就在厂里,玉秋第一个月工资发下来时,拿着自己生平第一次挣的钱,她给父母各买了件衣服,又给自己买了一些科学致富的书籍。
在这儿呆了一段时间,还了亚丽的债务,她又攒够了几百元钱后,她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回去了一趟,惹的金萍她们都对她漾慕不已,二能媳妇听说玉秋穿着双三十元的高跟鞋,专门跑过来看了,还撇嘴说到:“三十元就买了双这样的鞋,穿上象驴蹄儿似的,嘎噔嘎噔响,还不能干活儿穿,真是糟蹋钱财”。说得玉秋哭笑不得,二能媳妇走后,玉秋把自己积攒下来的几百元钱交给母亲。本想母亲会很高兴的,谁知母亲却又念叨她的亲事,吓得她赶快去找金萍去了。
玉秋一段时间不在家,才知金萍家发生了好多让人不敢相信的事,先是因宅基地她爹和赖孩儿家打了起来,赖孩儿弟兄四个,人多势众,把金萍爹打得躺在床上半个月起不来,接着计划生育又开始了,又把她家拉了个净光,甚至锅碗都给拿了。金萍妈又气又急的,觉得一切祸端皆因自己生的是丫头而不是小子,一急,竟然把老鼠药放进饭里让金萍姊妹几个吃,刚好被金萍爹看见,才避免了一场大祸。金萍妈本想毒死这几个闺女,再生时计划生育就不罚了,却不想落了个身败名裂,别人告诉她她这样公安局知道会把她抓走的,她就被吓坏了,变得晕晕乎乎、痴痴呆呆的。看着昔日里能说会笑的金萍妈变成这个样子,玉秋说不出的难过。
地里活儿依旧很忙,父母依旧很累,看着黑瘦的爹娘,玉秋既觉难受又觉得无能为力,“都是农村人,为什么人家生活那么富裕、那么轻松,而自已家的人却活得这般劳累辛苦而又贫穷呢?”不由自主地,她总是拿她所在的那个地方和自已的家乡比,而一比她就难过,“为什么人家可以生产商品致富,自己就干不成呢。”她问自己道。
金萍爹看玉秋这次出去,拿回来几百元钱,便问能不能让她家金萍也跟玉秋一块出去,却忘了前段时间大家在村头议论女孩家到外面打工有多不好时,他反对的声音最高,玉秋爽快地答应了,其实到那儿能不能进厂,她心里也没底儿,但能拉金萍家一把,她是很愿意的。得知自己也可以出去,金萍高兴的不能行。
带着金萍上路时,亚丽直埋怨玉秋自找难受,几个人坐上车,买票时发现坐在她们旁边的两个妇女和她们是同一站下车,几个人便攀谈起来。原来这两个妇女是做小百货生意的,这次是去她们所在的地方进童帽,这使玉秋心里忽然一动,她们可以做生意,我为什么就不能呢,这样想着,她便仔细问起帽子的差价来,当她听说一顶帽子可赚一块多时她心动了。
到了厂里,她详细咨询了帽子的价钱后,发现有种帽子她进货的话价格要比那两个女的更便宜,只合七角钱一顶时,她大为心动,让金萍顶替了自己的位置,她便又回来了。
到家又一看,家里根本就没有这种款式,并且现有的款式都卖两块钱一顶,看到这种情况,她决定进一批,和父母商量了,也都同意,母亲把钱给她缝进裤腰里,她便来了,一路上她考虑着,先买500顶,卖卖本钱多了再多买一些,这样跑几趟自己便发大财了,她甚至想到,等赚了钱,自己也买台针织机,以后家里就不用再种地了,父母也不用再受罪了。
到了厂里,刚好有一批货底,恰好又是自己厂里的员工买的,都是熟人,厂里便以成本价卖给她了,直接买好帽子,玉秋第二天便背着帽子返回了。经过县城时,看城里人那么多,她决定在这儿卖两天试试看。恰好县城里明天要开展销会,
第二天,她早早地来到会场,会上卖东西的都已来了,搭架子的、摆货品的都正忙活,玉秋看了一个空地,便把东西放在了那儿,谁知旁边一个老头却说:“这儿有人”,她只得背起袋子再寻,又寻了一个空地方,刚放那儿,旁边又有人说:“这儿有人”,她只得再过去,心里感叹着做个小商贩也这么难,又转了几圈,才知道位置都是人家前几天占好了的。眼看着别人都摆好货、安闲的站在各自的摊位后等生意,唯独自己背着个袋子还在转悠。她不禁有了孤单的感觉,又转悠了一会儿,展销会上的人渐渐的越来越多,象蚂蚁窝里的蚂蚁一样,你挨着我,我挤着你,玉秋背着那袋帽子,本身就不胜重负,在人堆里更是被挤得趔趔趋趋的,虽然那一袋帽子压的她直不起腰,但是她并没有感到不可忍耐,因为这一麻袋东西对她来说,背在背上不禁是帽子、更是希望。
在会上转了几圈后,实在找不到位置,她便在街道的未尾停了下来,铺了块塑料布在地上,把帽子摆上后,看着自己这个小的恐怕在展销会上要属第一的摊位时,一阵强烈的自卑感忽然的涌上了她的心头,“小商小贩吧,还是个最末流的小商贩”,这样想着站在那儿她不仅有些无地自容。“管它呢,头三脚难踢,哪儿会有不经磨难就成就事业的、伟大都是孕肓在渺小之中的”,她正这样安慰自己时,有两个抱着孩子的妇女路过她的摊位,蹲下来看了后,买了一项,这一顶帽子使玉秋喜不自禁,刚放这儿就有人买,说不定今天一天就能卖完,如果我以后成就了大事,说起来还是靠这500顶帽子起家的,还是一本光荣史呢,她正想入非非时,不妨却看见陈红莉和几个女孩说说笑笑的过来了,吓得她慌忙的藏了起来。
看着陈红莉过去,她喘了口大气,又站到了自己的摊位前,会上的人越来越多,买帽子的也越来越多,因为刚入冬,需要帽子的人多,也因为她的帽子款式新颖、价格便宜,到天黑时,她的帽子竟然卖了三分之一还多,接下来她又卖了两天,待展销会结束时,她的帽子也卖完了,算算帐,竟然挣了一倍还多,揣着这些钱,她心里那个高兴啊,真是没法形容。本来她是想回家向父母报个喜讯的,但是算算回家又得耽误两天,赚钱心切的她也不回家了,直接买了张车票就又去了批发帽子的洛市,到了厂里,厂里人说这种款式的帽子断货了,因为最近绒线涨价了,她如果想要,需要再等几天,并且价格也不会象上次那样低了,因为上次是货底,处理给她的。赚钱心切的玉秋,觉得自己在这儿等一天就损失一天,别说涨价她不愿等,就是不涨价,她也不愿等。看自己的厂子没合适的货,她便去其它厂子找,却都说绒线涨价了,要1.3元一顶,她觉得比自己上次进的贵了快一倍,不愿要,厂家的人就劝她进些别的款式,说可以给她优惠很多,她就倾其所有的进了一批其它款式的、价格更便宜的帽子。
来到县城,上次开展销会的地方这次正在开万元户表彰大会,她便去了服装市场,服装市场里都是固定的摊位,她象上次一样,转了好长时间也找不到一个空闲的地方,她就想:“待再进两次货,钱挣多了,就也在这儿租个固定的摊位,省得每次都这么难”。
又转了一会儿,看见一个卖袜子的地方不很拥挤,玉秋便和那摊主说她卖的是帽子,帽子正好和她的袜子搭配着卖,那个妇女总算答应让她放在那儿了,把帽子摆好后,好长时间过去了,不但没人买,甚至连问也没人问了。这使玉秋很是着急,待到快散会时,才有人买了一顶。一天才卖一顶帽子,她不禁有些失望,看看别人都开始收摊,她知道自己把钱都进成帽子了,身上所剩无几的钱不敢乱花,就把帽子装了装,也不住旅社了,直接去亚丽的姑那儿住。晚上她向亚丽姑姑诉苦时,亚丽姑姑说也许是服装市场不合适吧,这句话又给了玉秋勇气。
第二天,她没去那个服装市场,而是赶到城西一个展销会上,煞费苦心的又找了个卖袜子的搭伙计,一心一意的等着顾客和买主,可谁知有人问,却没人买。等到中午,人家卖袜子的已卖了好多双了,她的帽子还没卖一顶,又有人问时,玉秋恨不得上去拉住他的胳膊让他买一顶。那卖袜子的看她半天也没卖一顶,稍闲时便问她道:“姑娘,你这帽子在哪儿进的呀”,“在洛市”,“你怎么进这种帽子呢”,“这帽子怎么了”,玉秋惊奇地问,“这种帽子早已过时了,现在谁还戴呢”。一时玉秋心里很不是滋味,那妇女看着她发愁的样子,又好心的对她说道:“卖东西你得品种多、花样新,才能吸引人家来买,你看我虽然只买祙子,但我这一箱祙子花样有几十个,什么样的人来买,都能挑到自己中意的。另外,你得会说,你只知道给人家拿的挺热情,可人家不买,你忙也白搭,他试的时候,你得夸她小孩戴上如何好看,这帽子如何实用,说得她把钱掏给你,你把东西卖出去才行”,“上次我也是这样卖的,就很好卖呀” ,“你上次的帽子和这次帽子一样吗”“不一样呀”“那就对了,东西好卖时你不用太会说,但东西不好卖时你就得会说了”,卖袜子的一席话说得玉秋又打起了精神,“原来这也有学问”,她不禁感叹到。
上午卖了两顶,下午便再也无人光顾她的小摊位了,玉秋无所事事地站在那儿,看见对面一个妇女把自行车半靠在身上,正扭脸买东西,有两个青年大摇大摆的过来,伸手便把自行车把上挂着的黑包拿走了,就象拿自家的一样。玉秋正看着,旁边卖工艺品的对她说道:“小心你的钱包儿,这儿的小偷多的成群结队?”那个卖东西的正说着,忽然他旁边摊位上的人一边说着“来了,来了,快收,快收”,一边呼呼啦啦把铺垫小商品的布四角一兜,掂上就跑,象逃命似的。这边卖袜子的一听,也要逃,由于太慌,她那没包紧的袜子掉了一地,她也不管了,只管窜了。此时玉秋再看其他商贩,全都和卖帽子的一样。仅仅几分钟的功夫,街上便若狂风横扫落叶一般,摊位全都不见了踪影。只剩一个卖水果的,动作迟缓了点儿,还没及跑远,几个穿制服的人便赶过来了。只见他们气势凌厉的到了卖水果的跟前,抓住他的三轮车便要没收。那卖水果的被吓的面孔发青,死抓住三轮车不放。争夺撕抢中,苹果被扔了一地,满地乱滚。看着眼前这一幕,玉秋想起刚才小偷那旁若无人、大摇大摆的样子来。忽然便觉得,卖水果的还不如做小偷的,同时也觉得,这些穿制服的对商贩下的功夫比对小偷下的功夫要大的多。正站在那儿这样想着,一个城管向她奔了过来,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也是城管管治的对象,才回过神来,也不管摆在地上的帽子了,抓起袋子就跑,慌乱中鞋子也跑掉了,她也不敢穿,就那样赤着一只脚只管跑。那个城管到了跟前,看见这些款式过时的帽子也不值钱,便用脚踢了两下,把整整齐齐摆在地上的帽子踢得一地翻滚之后,骂骂咧咧地走远了,玉秋这才敢拐回去把鞋给穿上,把地上乱滚的帽子给捡起来装好。
收摊后玉秋没再去亚丽姑姑那儿,坐上三轮车便回家了,她觉得家里没有城管,卖多卖少不会有这样的惊吓和狼狈。
回去的第二天,她便准备去赶汝河南边的会,父亲说:“近村也有会,干吗要跑那么远呢”,“西瓜在那儿都比在咱这儿好卖,说不定帽子也会比在咱这儿卖的快呢”,玉秋是这样回答她爹的,其实这只是其中一条原因,对她来说,另一条重要的原因是那儿没有同学没有熟人,不至于让她感到难堪和羞愧。“那你过河时,千万要小心”,她爹交待她到。
第二天早上,天还黑乎乎的她就起来,她妈给她烙好馍,她带上便启程了,骑自行车远比拉架子车要轻松得多,天蒙蒙亮的时候玉秋就到了河边,河水哗哗的流着,她脱了鞋挽起裤腿就推着车子下了河,上次过河的时候,她是坐在车上过的,虽然也害怕,但到底没有涉足水中,这次自己下到河里她才知道,水剌骨的凉,站在河中,她被水流冲击得左摇右摆、站立不稳,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到了岸上,玉秋松了口大气,待要穿鞋时,却发现鞋只剩一只了,那只鞋不知什么时候已丢河里了,“天,只这一只鞋可如何办呢”,赤脚站在河边,四顾无人时,她真是绝望透了。站了半天,过来一对赶着驴车、也要去赶会的夫妻,刚好带着胶鞋,总算救了玉秋的急。夫妻俩告诉玉秋,再向东走一点,有一座小桥,自行车可以过,回来时就不用再趟河了。
跟着那对夫妻来到会上,时间还早,她先找到一个卖鞋的买了双布鞋,把胶鞋还给人家后,又找到一个卖袜子的,把摊子在她旁边铺开摆了起来,刚摆好,又来了一个卖老鼠药的,摆在她的右边。过了一会儿,人渐多了起来,卖鞋的、卖皮带的、卖老鼠药的都开始忙活起来,尤其是卖老鼠药的,面前、背后到处都堆着、贴着一大堆晒干的死老鼠皮和老鼠药,还拿个锣,一边敲一边叫,聒噪的玉秋耳朵都疼了,人家生意都不错,唯独玉秋没有几个主顾,这使她很是着急,看她着急的样子,卖老鼠药的对她说到,“货卖堆山,你看我虽然是卖老鼠药的,但我这药和死老鼠路过的人就是不买,他们也要扭头看看,人呀,干啥说啥,卖啥吆喝啥,做生意,你得会招徕人气,你一声不吭的站在那儿,摊子又不大,谁注意你呢”,玉秋想想他说的也挺有道理的,便鼓足勇气拖着长腔喊了一声:“卖——帽子”,“哎,一听你这腔口,就不象做生意的”,卖老鼠药的惋惜地说到。“要不,你看好摊子,我替你吆喝”,玉秋高兴的答应了,卖老鼠药的便一边敲锣一边大声叫道:“袜子、帽子,袜子、帽子,成套买的便宜”,没想到这一招果然见效,有几个妇女围了过来。
一会儿,玉秋就卖了七顶帽子,这使她很是高兴,可清闲时一点数儿,她一下子便瘫坐在了地上,总共卖了七顶帽子,就丢了四顶, 这使她心里象猫抓似的难受,四顶帽子,单本钱就好几元呢,够自己吃好几顿饭了,自己跑这么远,还没挣住钱呢先赔了,这使她很恨那偷帽子的贼,同时也很恨自己没看好。
玉秋心情很不好的坐在那儿懊悔着,下午整整半天,她只卖出三顶,这使她很是失望,看看天也不早了,她再也无心卖了,收拾了东西便走了。
到了河边时,她照着那对夫妻说的向东走了一点,那里果然有一座桥,可到了桥头她才知道,这桥是收费的,因为桥头有一个茅草屋,屋门口竖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小孩过河五毛,大人一元,自行车二元”。玉秋犹豫了,想想自己一天卖了七顶帽子,丢了四顶,挣了五块钱,交会费二元,买鞋四元,如果再交二元过桥费,那不赔得更多了吗?这样想着,她挽起裤腿便推着自行车下了河。到了河里,她才发现,这段水流好象比她来时过的那段更急,走了几步,看着哗哗流个不停的河水,她有些头晕目眩、站立不稳。这时她有点想回头上岸,可想想回去还得花2元过桥费时,便对自己说到“来时不都过来了吗,难道这条就过不去?”,便咬咬牙,只管推着自行车向前走去。她不知道的是:这段河水虽然与来时的那段相距不远,但这段的河水比那段要湍急得多,也深得多。她一步一摇的向前走着,不但被那湍急的河水冲得左摇右摆地,而且愈向河中间走水愈深、冲击力也愈大,自行车被冲得直向一边倒,玉秋竭尽全力地抗拒着水的冲力扶着自行车,心中不住地给自己鼓劲,“要坚持住,千万要坚持住”,硬撑着走了一会儿,到了河中间,河水的冲击力更大更猛,她有些力不从心了,一个趔趄,便连人带车向水中裁倒下去,“救命呀”,她刚喊出一声,就被水卷裹着冲跑了。
看桥人在茅屋里听到呼救声,慌忙跑了出来,看到了在水中挣扎的玉秋和她紧紧抓着的自行车,跳下去把她救了上来。带着一袋湿帽子和一身的水,她凄惶的回到家时,外罩已经干了,天也黑透了,看着家里还余下的一堆帽子,她直想把它们抓起来扔出去。看见她回来,她爹妈关切的问她卖得怎么样,她应付了两句,便忙进屋睡了,她怕他们失望,更怕他们知道,自己为此差点送命。
接下来,她又赶了好几个会,可一个比一个让人失望,父母终于知道了帽子不好卖,也都出去卖了几次,可也是不行。看着一大堆帽子,玉秋愁得睡不着觉,她情愿赔些钱,把它批发给别人,只要能处理掉就行。她灰心透了,她妈却恼火得不行,大骂玉秋是败家子、害人精、扫帚鬼、丧门星。
后来她父亲发现北边山里的人只图价钱不讲样子,便带着帽子去北山走村串户的卖,最后以四角钱的价格总算给卖完了,当最后一顶帽子卖完的时候,玉秋恶心得差点要吐血,自此后,谁一提帽子她就头疼。
有形的帽子卖完了,可她妈却给她戴上了一项无形的帽子和压力,天天说她除了会想法子折磨父母、葬送钱财之外,别的什么也不会干。母亲那喋喋不休的埋怨让她无法忍受,家里生活的烦重、苦燥更让她无法忍耐,她还想做生意,可父母死活也不给她出钱了,她想出去打工,父母也不同意了。
在家呆着,她的心情很不好,觉得天下的倒霉事都让自己碰上了,她十分落魄的同时,村子里其他人却好消息不断,先是春节里会强从外面回来,财大气粗的,要把自家的瓦房翻盖成楼房,惹得去他家提亲的人络绎不绝;再是二能的弟弟三能早几年因为和人打架打伤了人,躲出去几年,现在月月给家寄钱不说,过年时竟然让他父母没花一分钱彩礼,就给家里领回一个高高大大的壮实姑娘,乐得他父母嘴都合不拢了。玉秋不知道他们的运气怎么那么好,有什么决窍,都碰上那么好的机会。一打听才知道,原来会强当初出去时,一直找不到活儿,没办法便在水果批发市场蹬三轮给人拉货,后来慢慢的有点积蓄了,便也批发点水果去卖,再后来他见批发水果的生意很好,便也冒险去批了一车,没想到一趟下来,竟然赚了一万多,他便接连跑了几趟,结果趟趟都赚了个盆满钵溢的。现在,他不禁把当初养鸡时欠别人的帐全都还了,而且还要给家里盖楼房,据村里人传言,他现在腰包里至少有十万元,因此,曾被他爹担心说不来媳妇的他这下子成了香饽饽,天天都有人去他家提亲。
还有三能,出去什么都干过,在建筑队提水泥、在饭店洗盘子刷碗、在市政服务公司通下水道,给卖羊肉串的串羊肉,城市里的脏活累活他几乎都给干完了,他本想辛苦两年,攒点钱回来讨个媳妇的,没想到在给卖羊肉串的串羊肉时,发现羊肉串生意那么好,便也动了心,想自己干下试试,这一试便试出了名堂,不禁收入比给别人打工高十几倍,而且串羊肉串着串着串住一个姑娘的心。
看到别人出去发了财,村里没出去的人便也动了心,一时间,封闭的村人一下子便开放了许多,都一反常态,争着让自己的孩子出去,甚至有些女孩子想出去,父母也不那么反对了。玉秋呢,本就不愿在家呆,这下子看别人在外面都遇到了成功的机会,她不禁眼红心跳,那天在路上碰见会强,她还说了几句漾慕他的话。
没想到,那么多人给会强介绍媳妇,他没看上,玉秋只和他说几句话,他却看上玉秋了,托着二能媳妇来提亲了,玉秋妈高兴得不行,玉秋却害怕了,一看老娘又想和她较真,她吓得马上又逃窜了,虽然会强现在是发了点财,她也很佩服他百折不挠的精神,但真论起婚嫁来,她却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另外,她的目标也比会强高远多了,她不但想发财,还想有社会地位,对方还得有文化,还得能与她心心相印谈得来……,说到底其实她就想找个象高俊伟那样的,如果不是双方有差距,她自卑担忧,其实高俊伟就是她最理想的对象。
看到闺女又抗婚不辞而别,她母亲也很伤心,觉得这是个她管不了的犟闺女。
玉秋又来到当初的厂子里,安安心心地呆了下来,厂子座落在一个乡镇的外边,周围全是田野,正是春天的时候,油菜花黄澄澄地开得一眼望不到边,厂子里八小时工作制,不很忙累,不上班时,玉秋就夹几本书一个人去油菜地里看书,只所以这样,一是她喜欢诗歌、喜欢自己一个人琢磨诗句的技巧和写作,另外,她也想借着写诗来成就自己,古代人靠诗做官,现代如果诗写得好,成就个功名,有个稳定的收入和舒适的生活,应该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就像当下很火的汪国真样。为此,她很努力,一下班就钻进书堆里,大家都夸她又漂亮又上进,厂里人都对她印象很好。
有一个叫晓庆的男孩,和她在一个班组,他很喜欢玉秋。晓庆长得很帅,一笑露两个虎牙,很象小虎队里的那个乖乖虎,每天上夜班时,在那空旷的车间里,他就无所顾忌地放声高歌,晓庆最爱唱那首《天竺少女》:呕,沙里瓦,沙里瓦,是谁送你来到我身边,是那圆圆的明月,是那潺潺的山泉……你那甜甜的笑容,你那长长的发辫……
每次唱这首歌时,他都深情地看着玉秋,玉秋也很喜欢他,她喜欢他嘹亮的歌声、微微的笑容和他弹吉他时的样子,更喜欢他每天早上都在玉秋的窗前喊:“小才女,快起床”,玉秋知道很多时候他的歌和吉他都是为她而弹唱的,但她从来不敢多想什么,虽然她们彼此都喜欢对方,并且周围也有好几对谈恋爱的。她觉得无论他们俩个是多么的喜欢对方,现在谈恋爱都是不现实的。因为他们都是打工者,她在飘着、他也在飘着,如果他们结合,未来的日子无论是去男方家、还是去女方家,再或者是继续在外面打工,都不是很安稳。为此,玉秋努力地压制着自己对晓庆的喜欢,虽然那种喜欢和她对高俊伟的感觉是不一样的,但那也是一种感情,需要流露和表达的,但是她不敢,她无法接受那样的生活,也无法想象,两个经济收入很不稳定,连自己都生活不好的人结合在一块儿,如何的生儿育女,负担家庭。
年轻人们在厂子里生龙活虎地生活着,厂子却因为生产的产品太落伍,行将倒闭,在这里生活了半年,玉秋很是喜欢这里,因为在这儿的这段日子,她生活的平静而又安宁。
厂子要倒闭的消息传出来时,她便开始莫名的惶惶,心里空落落地找不到依持,如果厂子倒闭,她将去哪里呢,因为经历过找工作的困苦,所以她很害怕失业;更让她担心的是,一旦厂子倒闭,她和晓庆很可能就要天各一方,再也不能在一块了,虽然两人从来没有说过什么,但从感情上来说,她却是十二万分的不愿和晓庆分开。
她惶惶不安的,其实别的工人也都很发愁,那时候的工作机会,不象后来那么多,这次失了业,隔多长时间能再找到工作,谁也不知道。因此,厂里的气氛凝重而颓丧,车间再没了歌声和笑声,大家都很担忧,工资已经几个月没发了,也不知道厂子一倒闭,这钱还有指望没有。另外,晓庆也很迷茫,不知自己下一步能去哪里。其实,在外打工的人,哪个不迷茫呢?明天到底在哪里,谁也不知道,他们象天上的飘絮一般,飘来飘去,没人告诉他们明天在哪里。
没想到厂子比想象中倒闭的快的多,厂子一关门,大家工资也都没指望了。一起去找厂长讨要过几次,要不来,好多人就走了,临离别时,晓庆想单独和玉秋谈谈,玉秋回绝了。看着晓庆拿着行李一步一回头的走了,玉秋好想冲上去拉住他,告诉他:“她很想和他一块儿走”。可最终,她还是克制住了自己。
晓庆走了,走向茫然不可知的未来,玉秋离开那个厂子后,便也如断线的风筝样,没了去处,没了方向,她又在附近问了好几家厂子,但人家都不要人,她又不愿回家。找不到工作,她心里就发慌、没有着落,玉秋正发愁接下来怎么办时,亚丽的厂里也要转产,并且要栽外地人,亚丽和金萍也是惶惶不安,几个人都不想再回家锅台地头的转,玉秋尤其害怕回家。
大家正发愁时,没想到竟喜从天降,亚丽从收音机里听到一则招工启事说:“洛市食品厂招工,户口不限,学历不限。”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事,能去大城市,这里即使再留她们,她们也不干了。
第四章 蛹 变
带着对大城市的憧憬和向往,玉秋、亚丽、金萍坐上了去洛市的车,汽车在路上飞奔的时候,几个人的心也飞了起来。几个小姑娘,只知道大城市好,却不知道大城市里吞吃女人青春和容貌的地方到处皆是,一不留神,人就失足了,一旦跌下那万丈深渊,想爬上来都难。
汽车行驶大半天,当几个人看见路两旁的楼房越来越高的时候,车站到了。几个人一下车,头便懵了,因为车站里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声音,且每个人都匆匆忙忙的。从没见过如此场面的几个人立时便乱了阵脚,在忙乱的人群中她们紧拉着手走出车站后,猛然看见这条街的两旁,一幢幢十几层的高楼耸然而立,一种森森的都市气息扑面而来,玉秋一下子便惊呆了:“天,这么多的楼群,是怎么建的?”,玉秋在心里惊叹着,再看街道,也是那么的富丽和堂皇,那些漂亮的广告牌、巨大的电子屏幕、豪华的商店,一个比一个耀眼,一个比一个堂皇,再加上宽阔的街道、干净的马路,还有路上川流不息的人流和车群。一切都使人目不暇接,一切都使人眼花缭乱,在这新奇得眼睛都不够用的地方,玉秋被震惊了,不由得便在心里惊呼:“天,天堂不是就在这里吗?我要能在这里生活多好啊”。一个强烈的欲望忽然的便从她的心里蹦了出来。叹服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她发现街上的人无论男女都一个比一个漂亮,一个比一个文雅。看着他们,玉秋只觉得她们几个背着行李包象叫化子一般,与眼前的一切都是那样的不协调。尤其是想到楼群就是他们建的,眼前的一切都是他们创造的时,她忽然的很是自卑,渐不敢再抬头,甚至不敢看对面行驶过来的人,她怕他们笑自己寒酸的模样和背着的行李。
几个人晕头转向的站在那儿,正不知该往哪里走时,有个胖老太从路对面步行过来,亚丽便上前问到:“您好,我想问一下……”那妇女看了亚丽一眼,还未待亚丽把话说完,理也不理的便过去了,“她怎么这样呢”玉秋说到,“大城市人,架子大。”亚丽说,金萍则有些紧张,一手提着行李包,一手死死的拉住玉秋,一声也不吭。看到旁边一个衣着不太讲究的卖水果的,亚丽又上去问5路车在哪里,那人倒挺热心的给她们指了路。
几个人找到5路车站牌后,站在那儿等着车时,玉秋不禁愈发的惊叹,惊叹这儿的姑娘皮肤是那样的白,嗓音是那样的轻柔、衣饰是那样的美丽,看着她旁边那姑娘的手象刚剥了皮的葱白一般,她忽然的便想起唐诗上形容的臂若圆藕、手若春葱来。惊叹着世上竟有如此娇贵、如此漂亮的美人的同时,她还残存着的那点优越感轰然倒塌了。原来外面人精这么多,原来世界是这么宽广,而自己的眼界又是这么的狭窄、思想是这么的简单,竟以为县城就是世界上的好地方,竟以为自己就是优秀的人了。原来自己是个井底之蛙,自家那个地方原来是个井底一样大的地方。“我是一只蚂蚁,小小的蚂蚁,从没见过大天大地的蚂蚁,我没来过大都市,哪知道世界是如此的华丽”。这样想着,她不禁感叹自己真不枉出来这一趟,她觉得这一看,眼界哗的一下便变宽了,视野也开阔了许多。仅仅是一看,她忽然间便明白了许多道理,忽然间便知道了天是那样的高、世界是这样的大,而自己这个乡妹子又是如此的渺小和无知。
5路车过来时,人们都争先恐后的上车,她们几个背着行李,好不容易挤了上去后,谁知却坐反了。买票时售票员嚓的撕给她们3张票后说了声“坐反了”,便继续给别人售票,而此时车早已开动。
一听自己坐反了,几个人一下子便慌了神,慌忙的要下去,可那个售票员只说了声“到站再下”,便再也不理她们了,任凭她们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好像有一个世纪那样漫长,车才到了站,几个人迫不及待地跳下车,却发现自己到了一个更为陌生的地方,这一段的楼更高,一切比车站那儿更繁华。几个人茫然地站在那儿,如同站在另外一个星球上一样,一切都让她们感到惶恐、陌生和害怕,顺着街道走了一段,看见街那边有几个站牌,她们想过去看看,可街面上的车川流不息,象梭子似的无一刻闲暇,好不容易见中间断开了些间隙,几个人起身就要跑过去,可刚一迈步就听见一声大吼:“找死呀”,抬头一看,是一个交警在吼叫她们。
一番周折后,她们终于到了目的地,一下车,看着街两旁那高楼、商店,路边的栏杆、路灯、广告牌,无一不是人设置的、无一不带着人的痕迹,又想到乡里那乱七八糟的街道,玉秋只觉得城市和农村乡镇相比,城市就象花坛里被理了头的万年青一样,一切都被整理得井井有条,而农村则象野地里那从无人修剪,恣意生长的野荆和树木一样,无论是内在还是外形,都是一种自然的、原始的、杂乱的状态。
仨人又看地图又问人的,终于来到三东食品厂门前时,看着这个颇为气派的工厂门口还有穿警服的门卫把守着,她们好不高兴,小心翼翼地向那个又年轻又高大的门卫说明她们是来应招临时工的,要进去时,卫门却告诉她们,厂里人已招够,不再招了。满心的期望、憧憬和希望霎时成了空,什么也没有了,金萍哭了起来,玉秋也如被霜打了一般,看金萍哭得伤心,那个年轻的门卫也许动了恻隐之心,说他替她们再去问问,看能否通融一下,这使几个人感激得又要悌泪。那门卫进去了,几个人站在门口,看着门口出出进进的全是明显迥异于城市人的农村姑娘,有好多形象还不如自己时,玉秋不仅有点诧异。门卫进去一会儿后出来,说负责这事的人今天不在,让她们明天再来看看。
离开三东食品厂,看着天已黑了,仨人只得去找旅社住。街上的旅社都又漂亮又高大,她们根本就不敢进去,转了几条街后,好不容易看见一个门面有些破旧的,她们进去一问,最低等的房间最便宜的床铺,住一晚也得几十元时,仨人又出来了。又转了几圈,找了好长时间,看再没有比这更便宜的地方了,仨人只得又拐回来,狠着心掏出四十元钱,要了三张床。
工作没有着落,几个人心里愁闷,连饭也没吃就睡了,早上玉秋一睁眼,想起自己是睡在旅社里,是在一个远离家门的陌生城市里,一切都没着落时,心里便飘忽飘忽的。
仨人又去那个厂子时,高个子门卫说负责招收的人答应了。那一刻,三人高兴得直想跳起来,跟在门卫的后面,又是到宿舍找铺位,又是办证。宿舍是个仓库样的大房间,因为没有窗户,室内很是昏暗,整个房子被上下几溜大通铺排得满满的,也许是人多的缘故,不但气味很难闻,而且垃圾满地,但就是这样一个地方,也没有位置了,那个门卫来回跑了无数趟,才给她们安排了下来。接下来又要办证,跑来跑去地跑得她们腿疼心也开始狠狠地疼了起来,因为这里样样都得办证,都得花钱,到宿舍需办住宿证,得花钱,到车间办工作证也要花钱,就连进出大门,也得办个出入证,还是要花钱,来来去去跑了无数趟,也花了好多钱,一切总算安置了下来。接下来买饭盒、饭票……城里的东西都贵得要命,几个人的钱叽里咣当的便花掉了一多半。第二天去车间上班时,要求必备的白围裙和白帽子,又得交钱。玉秋来时就没多少钱,借了亚丽一点儿,搞得亚丽也紧张兮兮的,“如果围裙、帽子再一交钱,以后可怎么吃饭呀”,这样想着,她犹豫了,问那个车间主管的人:“不要这儿的可以不可以”,主管说:“要哪儿的都可以,只要你有。”这下玉秋有办法了,她回到宿舍,把自己那个白床单从中间一撕,然后又缝上两条带子,围裙便成了,然后她们又去附近的裁缝铺里买了三顶帽子后,一切总算齐备了。
对于这个门卫,玉秋她们很是感激,想买些象样的东西感谢感谢人家,可偏偏几个人钱又不多,没办法,只能买几斤水果送去,可那门卫却说什么也不收,这使得玉秋愈发觉得内疚了,。
玉秋她们到的是硬糖车间,工作就是用糖纸把那些糖块包起来。坐在糖堆前的时候,看着这么多的糖,并且可以任意的吃,玉秋心中的高兴真是难以形容。可是,很快的,她就失望了,因为仨人一天才包了三袋糖,而一袋糖的工钱是八角,还不够中午她们几个人的饭钱。晚上吃饭时亚丽禁不住唉声叹气的,玉秋一半是安慰亚丽,一半是安慰自己的说:“第一天是学的,以后就快了”。
第二天,仨人共包了四袋,第三天,包了五袋半,第五天,仨人拼命包,还是连六袋都不足,玉秋也急了,想着这么拼命了,工钱还不够饭钱,几个人心里都沉甸甸的,偏亚丽又感冒了,头疼、发烧、饭也不想吃。玉秋去给她买药时,诊所里的医生给包了三天的药就要九元钱,把玉秋吓了一跳,先要了一天的,回去亚丽吃吃还是不见好,非要回家。看看留不住,玉秋和金萍无奈地送她走了。
亚丽一走,玉秋忽然间心情沉重极了,她多么希望自己能象一些“老手”一样,一天能包个五袋六袋糖呀,可她就是包不快,金萍到底是干活儿的好料,包的比玉秋快,这使玉秋不得不承认自己很多地方确实不如她。看着她闷声不响的只管拼命干,并不象自己样唉声叹气,她只觉得自己无用却偏又要强。
中午吃饭时她和金萍胡乱吃了一点就赶了过来,晚上又多包了两个小时,这样算算一天下来,包的糖总算可以勉强糊口了。苦累对于玉秋来说都不算什么,使玉秋不能忍受的是那几个正式工的态度,每天临下班交糖过秤时,看着她们那鄙薄、嫌恶、大声呵斥的样子,玉秋就觉得愤恨和不平,玉秋既羡慕她们那精致漂亮的外表,又恨她们的凶恶、刻薄和无情。这天秤糖时,金萍把糖放在磅旁刚一松手,不妨糖袋却倒了。“你是怎么搞的,不想交你过去。”那个妇女刻薄的说道,看着她那凶恶的样子,玉秋愤恨极了,禁不住好一阵生气,既为自己不被人尊重而悲哀,又为这么多人麻木不仁、任人吆喝而愤恨。每每这时,玉秋总觉得自己就象夏衍文章里的包身工样,可每次只要这么一想,她便对自己说:“怎么能那样想呢?包身工是没有任何自由的,自己在这里不是来去自由吗?”
宿舍不仅是睡觉的地方,还是吃饭、消闲的地方,一个宿舍住一百多人,每人就那么三尺宽的地方,除了被褥外,还都要放衣服、放碗筷、放鞋子,因此甚是拥挤和杂乱,偏宿舍门又正对着厕所,所以室内空气很时恶浊,厕所的臭味、吃饭时留下的菜味、混合着一些有脚气和体臭的人散发出的怪味儿,总让玉秋憋闷、难以忍受。由于人多,在这儿干什么都得排队,打饭得排队、刷牙得排队,上厕所也要排队。
亚丽在时,玉秋还可忍耐,可自从亚丽一走,自从她不分昼夜、费尽心力却还是工钱不够饭钱时,她便陷入了一种深重的担忧和难受中,她兜里的钱已快光了。金萍的钱本就不多,这一花,那一花的,也所剩无几了。厂里的饭又贵得要命,离3号发工资还有一星期,两人每顿只敢去食堂打些面汤,然后到街上花一角多钱买两个蒸馍度日。街上的蒸馍看着又白又大的,实则虚的象棉花一般,两个馍她俩根本就吃不饱,可又不敢多买,因为多吃的话,钱就花不到3号发工资。
每天饥饿时,她就偷偷的吃糖,可谁知糖这东西,刚吃是甜的,吃多了就是酸的,再吃下去,简直比屎还难吃,因为糖是热性,吃多就上火,上火后人眼睛模糊、两耳嗡鸣。以前,玉秋总以为糖要比馒头和稀饭好吃得多,可而今她才知道,糖是不能当饭吃的,也远远没有饭食对人重要,虽然它远比饭食诱人。“是不是人的好多愿望与追求,就像这糖与馒头呢”,一边她饿的眼花缭乱,一边这样想着。每天口干舌燥、眼冒金星、肚子又咕咕叫着坐在糖堆前,玉秋就只恨自己是在硬糖车间而不是蛋糕车间了。
又包了一段时间,两人也和别人包的一样多了,可谁知刚刚包珍珠粉包顺手,车间里却又换成了龙虾糖,龙虾糖虽然好包,可一袋的工钱却仅四角钱,忙活一天还是不够饭钱,这让玉秋对这个厂子失望透了,她也想到了回家。但一是工资没发,没钱回家,另外想到回家将永远与城市绝缘,命运将永远也没有改变的机会时,她就不再想回家的事了。金萍则更不想回家,用她自己的话说,她那个家看两眼都能把人愁死,地里的活儿干两日都能把人累死。“原来你也怕累啊?”玉秋这样说道,
金萍说“我也是女孩,我怎么就不知道累呢,但是当初在老家,也不知道还可以出来打工挣钱,只是想着托生在农村了,不累又有什么法子呢?也就认了。”
玉秋:“其实你心态比我好”
金萍:“不是我心态好,是我认命,你不认命,我知道自己家穷人贱,你不这样认为。”
听着金萍这些话,玉秋感到吃惊,她原以为金萍没文化,什么道理都不知道的,谁知她看得比自己还透彻和明白。
两个人在这里留也不是,走也不是,正为难时,玉秋听见她铺上的两个姑娘在谈论涧西一家针织厂招临时工的事,一听针织厂招工,玉秋想起自己的织帽技术,便决定去试试看,她让金萍和她一块儿去,但金萍一听人家要高中毕业生,就气馁了,任玉秋怎么说也不去,无奈玉秋只得自己去了。按照地图上的路线,东问西问的她终于找到了那个在西郊的厂,人家要人,但是需要有技术的人,自己什么技术也没有,她愿意接受人家可人家不愿接受她。
出了针织厂后,天地又是一片惨淡。工作没找到,她摸摸兜里的钱,心里也虚空虚空的。
终于到了厂里发工资的日子,领工资时又让刻章、又让排队,费尽了周折后,玉秋终于领到了自己的那份工资--24元钱,拿着这24元钱--自己半个月的工资时,玉秋心里好重好重,她生平第一次体会到钱是这般的贵重、这般的珍奇,这24元钱,她觉得比任何时候的钱都沉都重,比任何时候的钱都值钱。这一刻,她深切地理解了她妈为什么那样视钱如命。
工资发过之后,厂里唿唿啦啦地走了好多外包工,宿舍里也一下子空出了好多铺位,再也不拥挤了,看着那空荡荡的宿舍,玉秋却又感到莫名的难受,人都走了,自己和金萍去哪儿呢,回家,她不愿,但不回,在这里又如何生活下去呢。这样想着,她心里凄惨的要命,也感到生活沉重的她已无法忍受了。
在宿舍里呆着心里发慌,她便出了厂,顺着马路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去,不知不觉地,她竟走出了市区,到了一片荒芜的、不见人烟的山地里,一道又一道连绵起伏、绵延不绝的丘陵代替了路两边的楼房,一个连着一个的坟丘代替了原来的道路。
站在山地里,玉秋心里一片迷惘。天空阴沉沉的、要下雨的样子,眼前,到处都是灰蒙蒙的一片,到处都是灰色的丘陵和坟堆,看繁华的都市延伸到这里竟是这么个模样,玉秋觉得这儿象阴曹地府一般,她漫无目的地沿着丘陵走着,渐发现这丘陵上长着好多沙枣,玉秋摘了几颗沙枣,想起了家,想起了父母,想起了以前无忧无虑的日子,不觉心中好一阵黯然。
食品厂的隔壁,是一个中专学校,玉秋从外面回来,从那儿过时,恰是放学的时候,看着校门里出出进进的都是和自己一样年龄的学生,玉秋想起了高俊伟和苏小叶、瑞芳来,但是觉得她们好似在另外一个世界一般。由于漂泊不定,她已好长时间没收住她们的信了。前几天她想给她俩写封信,可想了想自己眼下的状况,她又不想写了。
厂里又打广告招来了好多新人,铺位又占得满满的,提价的事情也不听吭声了。看到这种情况,两人彻底失望了,那些在这里坚持的“老工人”则纷纷开始行动,另谋新的出路,回为新的大量陌生人的加入,也因为共同的利益和共同的需要,她们开始熟悉起来,并且开始交换起信息来。先是左铺的回来说,青年宫附近,有家饭店招服务员,两人便跟她们一块儿去了,玉秋其实很不想去饭店,但此刻不去也没法。
金萍没应聘上,玉秋因为有工作经验,形象也好点,被应聘上了,但也只干了一天,第二天便跑回来了,因为那饭店有个规矩,客人吸烟时服务员须给点烟,,第一天倒也平安无事的过去了,谁知今天,有一个客人,嫌她服务不周到,烟衔在嘴上,非要让她点不可,她说什么也不点,那人恼了,大发雷霆,大骂了她还拍桌子叫老板,老板来把她训斥了一顿,她气得要吐血,立马便走人了,她觉得他们这是明显是在逼迫人,明显的让人奴隶化,心里骂着他们这群王八蛋,埋怨着还喊什么人人平等,她气呼呼地回来了。见到金萍,她一边气得大骂,一边发誓说:“以后就是饿死,也不去饭店干了。”金萍说:“不去这种地方,又有哪儿可以去呢,”“天无绝人之路,再看看吧”,玉秋说到。
第二天,两人一块上街找活儿时,发现一家职业介绍所不但可以介绍她们做工人,而且还可以介绍她们做营业员,两人一听便动了心,当即便倾其所有的交了介绍费,老头收过钱后说:“你们先在这儿等一会儿,我去打个电话让人来接你们。”便出去了。过了一会儿,他回来说道:“他们今天人不在,你们明天再来吧”。
第二天,她们俩又来时,老头又出去打了个电话回来说:“人出差了,大概明天回来”,玉秋一听他说大概二字时,有些不放心,便问那老头道:“你不是说急招吗,怎么人又不在了呢”“人家也不能为招个营业员什么事都不干吧”,正说着,又有人来找工作,那老头慌忙的和来人打招呼,不再理玉秋了,俩人没法儿,只得离开了职介所。
在焦燥不安中两人又度过了一天。第三天再来,老头儿对他俩说:“我已打过了,还没回来”,玉秋一听,便急了,和那个老头吵了起来,可吵了半天,也吵不出个结果。气呼呼地回来,恰巧那个包糖很快的老手儿“小玲”在宿舍里,俩人说起这事,小玲一听便说道:“你们咋去那儿呢?那都是骗人的”,“不会吧”不会你再等几天试试”,玉秋一听直后悔的要命,一边后悔着,一边便要去要钱,“那肉包子扔到狗嘴里,你还能夺回来吗?”小玲说,“那总不能就这样让他骗了吧?”“钱已给过人家,你又能怎样,不信你去试试”,“不行,我去看看”玉秋说着,便和金萍又去了那家职介所,老头果然还在推托,两人让他退钱,老头不退,两人刚吵两句,出来一个凶神恶煞的青年,问她们是要钱呢还是要拳头呢,两人没法,只得回来,在路上走着,玉秋只觉得满世界都是陷阱,每个人的面孔都带着阴森。走在城市的大街上,她觉得如走在阎罗殿内一般,说不出的愤恨,沉重,但却欲哭无泪。没日没夜地干半月,总共才挣了24元钱,可这一下子就被人骗完了,如今想回家也回不去了。可若不回去,接下来馒头也吃不上了,这样想着,玉秋心里似压着铅块似的上不来气儿,金萍一声不吭地走着。兜里没钱,两人也不舍得坐公共汽车了,顺着街道默默地走着,原先曾使她大为心动的街道这时却让她觉得一切都是沉重和压抑,街上的人,街上的汽车,尤其是街上高高的楼房,还有那装璜极豪华的商店都莫名的让玉秋难受和可怕,都让她不愿看也不愿想。走到老城时,一家贸易大楼开张,到处都是彩旗,到处都是嗽叭声和喧哗声,还有人穿着燕尾服排着队在奏乐,围观者把路都堵塞了,听着喇叭哇哩哇啦的正在介绍这家公司,说这是个跨国公司什么的,业务范围遍及东南亚,固定资产三千万什么的,猛然听到几千万这个数字,玉秋的心似被荆棘猛然扎住了般的痛了起来,她以前在家时总怀疑千万这个数字的真实性,现在虽然不再怀疑了,可除了广播里、电视里她还从未亲眼见过这些远的好似另外一个星球上的事物。而今,这个千万资产的公司、还有他们公司那最高最华丽的高楼就矗立在眼前,楼上的各式标语、各色彩旗就在眼前飘扬,为这个公司奏的乐曲、鞭炮、喇叭就在耳边轰响,一切都在证明着这公司的存在,她却又为这个存在感到揪心的疼痛了,疼痛千万的资产在自己眼前手舞足蹈,可自己却连1角多钱的馒头都不敢多买一个,连2角钱的车票掏着都觉费力,看着乐队奏得那么欢快、楼上的标语和彩旗那么鲜艳,玉秋一眼也不想看下去了,这一切愈是热闹愈是漂亮,她则愈感到仇恨和悲惨,感到一种可望不可及的无力、愤恨和绝望。
两人一路走着,谁也没说一句话,但一到宿舍,金萍便放声大哭,她这一哭,玉秋也忍不住了,两人抱头痛哭。小玲从外面回来,看到这副样情形,便对两人说到:“要不,你俩今晚也和我们一块去歌厅上班吧,一听有地方上班,两人立时便不哭了。具体到歌厅是干什么的,两个人并不知道。
晚上,两人用小玲的化妆品,学着她的样子描了眉、画了眼,跟着她来到一个热闹异常的地方,只见高楼上霓虹灯一闪一烁,幻化出不同的色彩和形状,使得周围的一切都显得变幻莫测、扑朔迷离,看着在这夜晚绚丽的灯光下人仍那么多,车也仍是那么多时,玉秋想起了海市辱楼这个词来。
跟着小玲进到一栋漂亮、讲究的楼里,看着幽幽的灯光下,墙壁上包着金丝绒布,地面铺着软软的地毯,天花板上一盏盏灯光若晨星一样幽幽的闪烁着,一个似地球仪一样的球形灯旋转着,射出五彩十色的灯光,门口还站着两个待卫,玉秋有点做梦的感觉,“天,这么好的地方,人家会让我们在这儿吗?”她正自卑的想着时,小玲把她俩带到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面前,向他做了介绍后,那男子打量了两人一下,看着玉秋说道:“这个形象还可以,只是没经验,待遇只能试用后再说了”。然后又对着金萍说:“这个吗……”看见这种情况,金萍一颗心一下子提到了喉咙处,玉秋也紧张得不行。“老板,我们一块来的,你就让她试试吧”“嗯……那就试试再说吧!”那男的这样说到,一听到他这样说,两人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接着,那男的让人拿来二套工作服让她俩换了,然后安排金萍跟着小玲,玉秋跟着另一个女孩儿到包房里上班。
玉秋激动而又紧张,同时也是迷迷糊糊、惶惑慌乱地跟着那个女孩到了一个飘着烟雾满是呛人烟味的房间里,看见一群三、四十岁的男子正在唱歌儿,他们一个个西装革履,红光满面,身体饱满的象花生一样,一看就知道是“城里人”。两人刚坐在那儿,她正想问那姑娘她们干什么活儿时,一个男的过来请玉秋跳舞,玉秋慌乱地站起来,刚想说“我不会跳”,却被那个姑娘暗暗地掐了一下。这时,那男的已拉住她的胳膊了。随着那男的步伐,她胡乱地走着,正慌乱时,谁知那男的却把她愈揽愈紧,初时她还不好意思,及至发现那男的故意这样时,她忽然感到一阵恶心,想要推开他时那男的却死不松手,且象面条一样愈粘愈紧,一阵阵烟味混含着一种说不出的味道传过来,使她很是恶心。玉秋急着抽身却又抽不开时,她照着那男的脚上狠狠的便是一脚,那男的“哎哟”了一声松开了手,玉秋推开他便跑了出去。
夜风冷冷的吹来,她撩了撩自己的头发,一肚子的恼怒和气愤:“为什么这种男人这么不要脸,却活的肠满脑肥红光满面。自己辛辛苦苦、堂堂正正地做人,却连饭都吃不饱,处处受人捉弄,到处被人欺骗。这叫什么世界,这叫什么社会……”
她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头脑懵懵、漫无目地走着。不妨一抬头,却看见街边一个和自己同样年龄的女孩子,穿着一件漂亮的带花边的衣服,着一双红皮鞋,娇柔的挽着她父亲的胳膊在散步,看着她那幸福、慵懒的样子,玉秋想起了家来,她好想回家的同时,心中却有另一个声音在说:“不能回,不能回,回去你的命运将永远也没有改变的机会了”。“可不回又怎么办呢?呆在这里,不被饿死也要被困死的。”另一个声音说,“你现在连路费都没有,怎么回呢?”“天无绝人之路,再坚持一下吧”。
就这样她内心充满矛盾地走着,不知不觉地竟回到了宿舍。在宿舍里等到很晚,金萍和小玲她们才回来,玉秋原以为她不辞而别小玲会怪她的,谁知小玲什么也没说。金萍则一脸潮红,很高兴的样子,躺到被窝里的时候,她悄悄地对玉秋说,一个男的给她二十元的小费,一听二十元,玉秋有些吃惊,但她还是说到:“那地方不是什么好地方”,
金萍说:“这我也知道,但不去这种地方,又没别的地方可去,咱总不能坐这儿饿死吧”,
玉秋说:“有些地方饿死也不能去”,
金萍说:“现在都到这一步了,还想那么多干什么”,
玉秋说:“我有点想回家”,
金萍说:“别回了,哪怕再干几天哩,挣点钱了再回去也行”,
玉秋说:“那我明天再看看吧,如果找到工作,你就别去那里;如果再找不到,咱就回家或到县城去找工作,好不好?”
金萍:“好”
第二天,两人又一块出去找了一天,没想到竟找到了一个门诊勤杂工的工作,但只管住不管吃,而且只要一个人,玉秋考虑到金萍条件不太好,本想让她留在这儿的,但金萍不愿留,人家也不愿要,没办法,明天只有玉秋来上班了。
两人一块出了那个小医院,又在街上转了半天,也没找到别的什么机会,看看天也黑了,两人也累了,金萍便急急忙忙地要向回赶,又要跟着小玲她们去歌厅上班。玉秋不想让她去,但金萍说:“要是不去的话,连这个工作也没了,另外不去的话,我们吃什么呢?”玉秋说:“不是有二十元了吗”。金萍说:“二十元就是还啃蒸馍,够咱俩吃几天呢?”玉秋一听不吭声了。
小医院里很是忙碌,尤其是眼科,由于是独创的中药治疗近视眼,也由于广告做得多,所以来看病的人很多,礼拜天排队的人甚至排到了街上,由于工作来之不易,玉秋很珍惜这份工作,一天到晚都忙个不停,勤快得大夫们都夸赞不已。一边忙碌,一边玉秋借来一些书籍,晚上的时候就自学。要想在城市立足,她觉得她的文化太有限了,这个医院里的人,不是本科,就是大专,最低的也是中专。她觉得只所以自己做勤杂工,就是因为自己文化太低了。为此,她决定参加自考,并且暗暗地打算,这个月工资发下来后,她先把钱给金萍一半儿,让她别去那儿了,余下的就去报名买教材。
由于有金萍的援助,玉秋能吃上饭了,但想起金萍还在那儿上班她心里就不好受,并且一想起金萍就想起那家黑职介,她就恨得咬牙切齿的,就想报仇雪恨,为此她一直问别人哪个部门管职介,可好多人都不知道。没想到还没待她举报,黑职介就被查封了,这天她从黑职介门前路过,恰好管理部门正在没收职介的东西,玉秋在一旁看了,心里那个痛快呀,简直没法说。她一边拍手称快,一边觉得城市到底是城市,文明程度呀、政府办事效率呀都比农村要高。农村里天高黄帝远的,什么问题政府都是三令五申却不见效果,因为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政府不让打白条,县里就说:“好,以后决不打白条。”结果呢,他们把公粮款抵押成这费那金的都直接给扣个一干二净,白条确实没了,并且那个县的县长可能因此而被当做模范或荣升一级,而农民呢,照样的没有得到任何实惠。
玉秋这样想着,只是觉得城市里什么都好,她并不知道,城市里是比农村各方面要好些,但也不是没有问题,就象这个职介样,现在被封住,但过不了两天,换个地方照样开业。
她心情愉快地回来,没想到竟有一桩好事在等着自己,前几天眼科的护士小李忽然有病了,由于她干的活儿没什么技术含量,只是跑来跑去的取药,眼科刘主任便让玉秋暂时顶替她,谁知那个小李竟然肚子里有个瘤子,需要长期治疗,眼科主任便决定让玉秋长期代替下去。
天天象那个小李一样,跑来跑去的取了一段药后,玉秋发现只要来这儿看病的人,无论是谁,大夫开的都是这种早已包好的药,并且由于这个医院被刘主任承包了,所以这里刘主任说什么就是什么,哪怕他说的是错的,大家也照执行不误,这使玉秋心中很是诧异,一段时间后,在眼科坐诊的王大夫的一段对话让玉秋明白了这中间的奥秘。
这天,看完病人,王大夫就要下班时,有个人来找她,据说是托了好几层关系才找来的,让王大夫帮忙给他找个形象好的大夫,王大夫问他治什么的,他说是烧伤专科,王大夫说:“我是内科的,认识几个外科的现在都有事干”,那人说:“我把门面、广告都准备好了,只差一个大夫,您认识的大夫无论哪科的,随便给我介绍一个都行”。王大夫问:“那你准备用什么药”,那人说,“咱们这行,用什么药你还不知道,只要有个象样的大夫不都行了”。王大夫不想给他介绍,便说道:“我们治近视眼的,治好治不好也不耽误什么,吃的又是清热去火的中药。烧伤的,你给人家感染了或耽误了,闹出人命人家告你,我可承担不了那责任。”“您要这样说,那算了、算了,我另请高明。”那人说着便走了。
玉秋在一旁听了,只觉得这个世界可怕极了,“钱,钱,钱,难道钱真是最珍贵的东西吗?难道道德、良知真的还没钱重要吗?难道真的良心也要问值多少钱一斤吗?”这样想着,她只感到眼下的社会,是一个除了钱外,已什么也不讲的社会,而社会上的每个人,为了钱,都可以丢掉人性、丢掉良知而象野兽一样的凶残,就像这个治烧伤的假大夫样, 只要能把钱从别人的口袋里掏出来放到自己的口袋里,无论怎样都行。他并不管对方是生是死、是家破人亡还是妻离子散。玉秋相信,任何一个时代、任何一个社会都不会象目前的中国人这样,这般目标一致、众志成城的去追求一个共同的目标--钱。
自从知道这些后,每天再看着王大夫了、刘主任了,玉秋便再也不觉得他们可敬了,并且每天看他们忙忙碌碌的,还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而那些排着长长的队伍、等着看病的人,在她眼里,她怎么看怎么都觉得他们像群傻子一般,因为有的人不但不远百里地跑来,而且来的还不止一次、二次。这天,看到那个已带着孩子来过三、四次的人又来买药,玉秋便问他道:“你觉得这药效果怎么样”,那人说:“也没什么特别明显的”,玉秋听了便说:“那你怎么还来买”谁知那人却说:“我问过大夫了,大夫说中药和西药不一样,中药疗效很缓慢地。”玉秋听了,对他说:“这药也是对症的,你要是觉得没效果就别买了。”那人却说:“大老远的跑来了,不买怎行!”看他这样,玉秋不禁哑然失笑,笑自己上当受骗的时候也象他一样愚蠢。看那人又去付钱交款的让取药,玉秋实在不忍看下去,也不想在这儿呆了,算了算马上就到春节了,她决定把这个月干完就走人。那人交完钱领完药刚走,收钱的小马慌慌张张地过来问那人走了没有,玉秋问怎么回事,原来那人给的钱全是假钱。一时玉秋也怔住了,医院卖假药,顾客给假钱,这世界真是乱套了。
眨眼里这个月到头了,离春节也很近了,玉秋便去找金萍,想让她和自己一块儿回去,谁知一段时间不见,金萍就与先前判若两人,单眼皮割成了双眼皮,肿还没消尽,眉毛也纹成了烧火棍,嘴唇抹的血红血红的,说话的口气也有点大大咧咧的,那个胆小怕事的金萍眨眼之间就不见了,她的模样连玉秋也觉得有点陌生。”玉秋让她别干了,和自己一块儿回去,明年再找新的工作,金萍却不愿走,说她想再多挣点钱带回家,因为要过节了,家里肯定很缺钱。
想想她家那种情况,玉秋也觉得她的想法没错,“只要明年她不干就行了,现在再多干两天也无所谓。”这样想着,她决定自己先走。
金萍说她到腊月二十八走,嘱咐玉秋回去不要和家里人多说什么,玉秋答应后,便辞了职,一个人回来了,她本来想举报那个门诊的,但不知该找哪个部门,便做罢了。
回到家,父母都说玉秋瘦了,而玉秋再看到家里的馍篮子,那感觉便和以前很不一样了,她再也不觉得蒸馍单独吃是种很难下咽的东西了,也不觉得糖比蒸馍好吃了。
腊月二十八,金萍回来了,她给家里带回了一千多块钱,高兴得她爹合不拢嘴的,又是给二萍买衣服,又是给三萍买鞋子,她妈的神智也清爽了许多,一家人由于金萍的回来而焕发了新气象,一副欣欣向荣的样子。看见金萍一家高兴的样子,玉秋妈埋怨玉秋说:“你看看人家金萍,你们一块出去的,人家怎么能攒那么多钱,你怎么就不能呢。”玉秋听她妈这样埋怨着,她一句话也没说。
村子里因为会强和三能的影响,出去的人越来越多,春节里都回来,大家聚在一起,故事便也多了,喜欢的、悲哀的、可笑的、可悲的,什么都有,玉秋一听,觉得比自己的经历要传奇的多了。
村里孬孩的弟弟四孬在省城收废品,有次收到一个坏电视,抱回家,他把电视机打开,本想摘取里边的风扇修自家那台电视的,谁知电视机里却塞满了人民币,还有几个金条,四孬就用这些钱,把自家的房子盖得堪比会强家的。
还有村里的成刚,在一个厂里打工时,老板的女儿看上了他,非要嫁给他,成刚家里已经定亲,他自己也觉着和对方差距太远,有点门不当、户不对,不敢接受女方的追求,便辞职回家了,谁知女方不甘心,又带了很多财礼开着车追到家里来,把成刚父母高兴的嘴都合不拢了。不说这姑娘是城里人长得好,单是不要彩礼倒送礼的情形,不接受就是脑袋进水的事情,成刚父母自作主张帮成刚退了婚,也卸掉了他的思想包袱,看家里人这么支持,成刚就高高兴兴地跟着姑娘回厂了,春节里,两人抱个大胖小子回来了,惹得村里人人漾慕,都说成刚命好。
高兴的故事很多,悲哀的也很多,象村里的大刚,去山西打工时,被人骗到一个窑厂里,结果到那儿便走不了了,窑厂不仅有狼狗,而且还有打手和监工。他们在那儿每天早上六点起床,晚上十二点才能睡觉,并且还不准离开窑场。由于有监工一直在看着你,所以干活时他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为此,车攀带把他脊梁磨破都流脓了,他也不能歇息一下,据说那场景比奴隶主待奴隶一点儿也不强。不断有人想逃跑,可成功的却没几个,逃跑的人只要被抓回来,打手们便如狼似狗样一拥而上,打得你皮开肉绽哭爹喊娘。和大刚一同去的还有大刚的叔叔老栓,起初老栓还有逃跑的心思,后来看到这种情况便渐死了心。大刚则从不曾泯灭过这个希望,他和一个四川的年轻孩儿仗着年轻、腿脚利索,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逃了出来。跑出来后大刚要去派出所报案,那四川男孩则死死拉住不让他去,因为他有次见窟场主和派出所的人称兄道弟的,说要把××抓进去,关他半个月什么的。听四川人这样一说,大刚也不敢去报案了,径直回了家。他叔叔在几个月后被省里去的公安解救了出来,回到家时皮包骨头,瘦得不成人样,并且落了一身病,没到过年便死了。大刚便发誓,以后就是饿死,也不再出去了,他死心塌地在家跟着他爹种起了地,可一季烟种下来,算算收入还没支出多,有人给他弟弟说媒时,他爹为订亲钱愁的直叹气,实在没有办法,便又去广东了。
春节里同学聚会,李克亮变化很大,黑瘦黑瘦的,刚看到他,玉秋也有陌生的感觉。苏小叶前年考上大学时,已经和他分手,看李克亮的样子,也不是很得志的。看到玉秋也比以前瘦多了,苏小叶问她在外面究竟怎么样?玉秋爱面子,不想说自己在外面受了很多罪,但也没法说好,只得含糊地说:“凑合吧”。
大家说了半天话,玉秋才知道自己景况不好,李克亮比自己更不好,那年毕业后,他很想参军,各方面都通过了,体检也合格,可就因为没送礼,又被别人顶替了下来,他一气之下,便去广州打工,在那儿找了几天也没找到工作,却因没有暂住证被抓起来关了一个星期,出来后好不容易找了份模具厂的工作,可没干几个月,却因弄坏模具,不但工资没拿一分,反倒被老板驱逐出厂,住在老乡那儿,又被查住,竟弄了个二进宫……很不得志的李克亮对社会充满了抱怨和不满,但所有人没想到的是,就是这个不满的李克亮,没几年时间,他通过自己的努力,竟然成了一个“人物”。
玉秋听他说着,只觉得她和李克亮虽然走的路不一样,但经历和感受却很类同,那就是:屈辱、辛酸。
第五章 堕 落
眨眼里春节过完了,金萍又要去洛市,玉秋劝她别去了,说她和亚丽已商量好要去省城,并且省城有个免费的劳务市场可以找到工作,谁知金萍却说:“就我这条件,要文化没文化,要口才没口才,就是打死我都不想再受那找工作的洋罪了,去年那段日子只差没把人折磨死,歌厅当时能留我就不错了?你没见人家多漂亮的女孩都在那儿上班呢!”看她思想已改变,自己也说不转她,玉秋不禁感到一阵心痛,不禁仰天叹息:“难道真的人一穷志就短了吗?”
金萍走了,李克亮走了,苏小叶、高俊伟和瑞芳也开学走了,看母亲又唉声叹气的样子,玉秋也不敢在家呆了,慌忙地跑到亚丽家,叫亚丽赶快走,亚丽没有准备,让再停两天,玉秋只得在亚丽家住了下来,没想到亚丽的父亲却怎么也不愿让亚丽再出来了,因为早先让她出来是为了攒钱给她哥娶媳妇,现在,她哥已娶过媳妇,家里也没有什么特别困难的地方,便都不愿她再出去。亚丽妈妈去世早,奶奶一手把她养大,所以她最娇惯她这个小孙女,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每顿饭吃完还要把碗再舔干净,却把好吃的好喝的都给亚丽留着,上次见亚丽回来病恹恹的样子,听说在外面也很受罪,死活也不愿让亚丽离开家了,这让玉秋很担心,唯恐亚丽不去,自己一个人就没法办了。好在亚丽在家呆这半年,也说在家没意思透了,一天也不愿在家呆,看家里人都不放自己出去,索性不吃饭了,家人看她这么想出去,便只得随她了。
早上天还黑蒙蒙的时候,她们坐上了开往省城的汽车,车厢内黑咚咚的,只听见有好多老太太的说话声,当玉秋得知这些老太太是去中岳庙烧香时,不禁对她们乘着这现代的交通工具去干最古老的事情感到可笑。黑暗中,一个老太太也在感叹以前她们上香时,巅着小脚、带着干粮得走二天一夜才能赶到。听见她说两天一夜,玉秋有些吃惊,不由地想到:“看来,她们希冀命运改变的愿望比我还要强烈呢,但为啥她们不相信自己,却去相信那些虚无缥缈的鬼神呢。”她正这样想着,旁边有人问:“大娘,你这么心诚,菩萨显灵过没有”,没想到那老太太却说:“显灵过,显灵过,去年我去求娘娘让我媳妇怀个男孩,结果生下来,还真是个胖孙子,我这次就是去还愿的。”玉秋在一旁听了直想笑,没想到亚丽却说:“这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信了也没啥坏处,宗教都是教人从恶向善的,你看我姑以前脾气多暴躁,但自从信主后,就再也不骂人了。”亚丽刚说完,旁边一个老太太就说:“这小姑娘说得对、说得对,你看以前人都信神,社会就没这么乱,现在人啥都不信,也啥都不怕了,你看多无法无天。”
车到省城时,才上午八、九点钟的光景,一下车,便是满目的高楼和人群还有汽车喇叭声,二人买了幅地图看了,然后边走边问着劳务市场的方向,街边的人都很热心的指给她们,倒没有了洛市人的高高在上和冷漠。“也许这就是古城和新兴城市的区别吧”,她这样想着,按着别人指的路走了一段后,她们到了一条背阴的街上。这条街由于见不到阳光,春节时下的雪还堆积在街边,路中间的则被人踩成了泥水、混搅着许多枯叶被人践踏着,显得整条街都脏兮兮的,街上有好多衣貌粗陋的人,有的提着包,有的背着铺盖,更有甚的,就随便铺个东西病恹恹地躺在街边那潮湿肮脏的地上,宛若一个生病了的母鸡样,看着那些人,玉秋说不出的难受,因为他们无论形象还是精神状态,都明显地迥异于那些城市人,不但衣着粗糙,而且相貌蠢笨,有的连神情都是呆滞的,一群人或蹲、或坐、或躺地聚在那儿,简直就是一幅难民图。玉秋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这些人在这儿是干什么的,便问路边一个模样很齐整的人这儿离劳务市场还有多远,“这不就是劳务市场吗?”那人说,原来这就是劳务市场,原来街上这么多粗陋的人竟也是出来找活的……,看着眼前的景况,玉秋的心情忽然便沉重下来。再看街中间时,她发现有一些衣着整洁、精神爽朗的人在慢慢地走动,他们眼睛四处瞄着、象买菜似的在那些待人来买自己劳动力的人中搜索着、寻找着。看着衣着、神情分明的两种人,玉秋忽然地便想起了古代罗马的奴隶市场来。
正这样想着时,有人过来问她道:“你想找什么活儿呢”,这人这一问不打紧,一句话忽然地让玉秋觉察到自己的身份和街边那些人一样,忽然地意识到她和他们不但同样叫打工者,而且是同类、同志、同阶层的人时。一种莫大的心痛和耻辱感立时便涌了上来。她正心痛得难以忍受时,旁边那个很精明的男人又说话了:“愿做保姆不愿,一月管吃管住......?”“你过去吧”,还没待他说完,她便怒不可遏地对他说道,她为那人让她做保姆而感到愤恨。那个男的盯着她诧异地看了一眼过去后,她无地自容地躲在街边一棵梧桐树后,只恨不能钻进树干里,她不知道自己哪点和街边那些人相同,他们是怎么看出自己是找活儿的。这样想着时,她看见了亚丽背着的包,那装着衣服的鼓鼓囊囊的包。“是这个包,这个可耻的包让他们看出的,”这样想着她立时便把包从肩上拽了下来,正恨不得将它摔出去时,那个问她是否当保姆的人又过来了,并且又说道:“我家条件可好了,你到那儿不用干活儿,只要照看好小孩就行.....”,她狠狠地瞪了那人一眼,象躲避瘟神似的过去,拽住亚丽便说道:“走,走,我情愿去虚县给私人干活也不要在这儿了”。正在这时,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头推着一辆自行车走了过来”,已被人挤得晕头转向的玉秋便问他道:“大伯,去车站朝哪边走呀!”老头说:“你是找活儿的吧?”看那老头一脸的和善,玉秋迟疑了一下,正不知如何回答是好时,老头儿又问:“愿意做工人不愿”,“管吃住吗”?亚丽问道,“管”,“愿意”,“那跟我走吧”。
两人到了那家厂子才知道,原来是个玩具厂,便在那儿呆了下来。几天后玉秋得知,那个劳务市场上有人呆十几天,还找不来活儿。“难怪地上那么湿,他们就躺在地上,那么长时间找不来工作,精神肯定被拖垮。”她深有体会地想着,在为自己感到庆幸的同时,不由地又对那些人充满了同情。
在玩具厂呆了半年,因为玉秋又灵活又勤快,所以老板很是器重她,这天,老板忙不过来,便让玉秋跟他去给几家商场送货。
因为平时很少出厂,也因为自己恰好要买几样东西,玉秋很高兴地便接下了这个任务,一路欢歌地到了市中心,一进商场,玉秋便有一种到了另外一个世界的感觉。因为那里大理石地板光滑得让人走路都得小心翼翼,天花板上一个紧挨一个的灯光把整个屋顶点缀得比繁星闪烁的天幕还要美丽和迷人,也把整个商场照耀得亮丽无比,使得商场内的一切物品都呈现出一种奇异的、迷人的柔和色彩。商场内的柱子上、墙壁上一幅又一幅漂亮画面和一面又一面大镜子让人眼花瞭乱、目不暇接,那一组一组环绕着的柜台有规则的排列着,好似布阵似的,使人在里面一转,便辩不出东西南北、分不清来路去路了。虽然季节已是夏季,外面的天气炎热得让人无处可钻,可商场内的气温却还象春天一样,想着这里冬天不冷、夏天不热,永远没有春夏秋冬之分时,玉秋直感叹商场是一个人造的世界,是一个迥异于地球上其他地方的特殊空间。她一边转着,一边听着那温柔醉人的音乐轻轻飘扬,看着那些正值青春妙龄的少女如蜡像般的散布在柜台内,穿着统一的服装,戴着统一的帽子,虽非个个都美若天仙,却也都似花儿般娇妍时,她真是感慨万千,若身处天堂一般,直觉得这儿不禁是人的世界,更是一个物的世界。因为这里荟萃着金的、银的、钢的、铁的、木的、石的、布的、纸的,塑料的、玻璃的......等一切世间所有材料制成的物品,集聚着南方的、北方的、树上的、地下的、山上的、水里的特产,摆放着老的、少的、男的、女的、正常的、残疾的所需要的一切物品,看着这里所有的一切,无一不经过人的加工,无一不带上人工的痕迹时。她觉得这儿不仅是购物的地方,而更是一个凝聚着人类才智、展现人类智慧的地方,大到商场的造型、装修,小到柜台内的一个别针、一料纽扣,都明显的是人的劳动创造的结果。这里根本没有自然、没有本原。这儿的一切都是超自然的,灯光比太阳光还要亮丽、比群星还要灿烂;绢花比真花还要鲜艳、还要耐久,“如果说城市是人类生活的地球上的一块异状的凸起物时,那么,商场则是城市这个凸起物上的凸起物了。”她这样感叹着,小心翼翼地跟着老板把货送到玩具柜台后,她便去买自己需要的鞋子,没想到,这里鞋子贵得惊人,有一双竟然标价一千多元,最初看到那个标价签,玉秋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当她确认是千位数时,她差点要昏倒了,她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一千多元一双的鞋子有人买,这一双抵得上农民一年收入的鞋子有人敢踩在脚下。她这样想着,正要走时,不妨过来一男一女,竟要试这双鞋,玉秋站在旁边,看着那对年龄好似父女一样、但关系却不象父女的人试了这双鞋,交了钱,掂着鞋子走了之后,玉秋脑袋又是嗡的一声响,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后,她便慌忙去找价钱低的鞋子,她本打算花二、三十元买一双的,但没想到把整个鞋柜都转过来了,也没找到一双百元以下的鞋子后,她决定不买了,只买个发夹算了,谁知这里发夹也贵得惊人,她趴在柜台上找来找去,也没有一个自己能买得起的发夹时,她的心便疼了起来,因为那些商品的价格让她感到了自己的贫穷、卑微和无力;感到一切都是那般的可望而又不可及,虽然自己就站在商场里,虽然一切东西就在眼前。可这儿没有一丝一毫属于她的地方,想到自己在这里连一只发夹都买不起时,她又有了这是别人的世界的感觉,她为这儿离自己太遥远而感到伤心和难过,这样自卑着,一切在她眼里便都蒙上了一层暗翳,一切都又使她感到不忍目睹、不愿再看。一边难受着,一边她想起了一首歌来:“……我的眼光很高,我的力量很小,我在没有人看见的时候,偷偷跌倒,……我的欲望很多、我的薪水很少,我在台北的马路上迷失了我的脚,没有人在乎我这些烦恼,每个人只在乎他的荷包……”
一边难受地自卑着,一边她要在这里立足的愿望却更强烈了。
玩具厂活不累,而且伙食也很好,在玩具厂呆了几个月,玉秋和亚丽都变胖了,玉秋天天去商场送货,渐渐地便适应了这里的一切,做一个“大城市人,在这里立足生活”已成为了她的信念,她时时刻刻都在寻找这样的机会。
眨眼里五月到了,看家里该收麦了,厂里也不是很忙,玉秋和亚丽向老板请了假,想回去帮家里收麦子,在乡里下了车后,玉秋穿着高跟鞋,走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已有些不适应,虽然她就是在这里长大的,但自从踩上城市的柏油路后,她便感到乡路的难行了。似踩高跷般的到了家后,却发现家里大门紧锁着,她去隔壁的二能家问情况时,只见二能家院子里一地鸡屎,脏乱的几乎无法下脚。别别扭扭地进到他家的屋里,只有二能的奶奶在家,奶奶坐在胡乱堆着一堆衣服的床上,愈加的瘦小了,如果不是那粗厚宽大的粗布大襟支撑着她,只恐已看不清哪是人哪是衣服了。看见玉秋,奶奶慌忙的让她坐下,玉秋凑合着坐在那很脏的床沿上后,发现屋内除了一个桌子、一张床和一口装粮食的大缸外,什么也没有了时,不禁顿生一种悲怆、可怜的感觉。她几乎无法相信在这样的环境下人就能生活,并且自己就是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这本是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地方,可是,在这个地方生长了这么多年,她没觉到什么。而今到外面几年后,看惯了城市的热闹和商场的繁华后,猛然回头再一看自己生长的地方,却发现一切都原始、贫穷得令人吃惊,一切都既是昨日的模样又不是昨日的模样,一切都令她感到寒碜和震惊。站在这儿,看着眼前的一切,再想起省城,想起商场,她直觉得人在这儿简直无法生活下去。想到奶奶这一辈子连县城都没去过,玉秋忍不住对奶奶说:“奶奶,二能哥再进城时,让他把你带上,你也去城市转一圈,开开眼界。”没想到奶奶却说:“城市有什么好的,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穷窝,现在能天天吃上白面馍,我也知足了。”玉秋说:“比白面馍更好的东西多着呢”,奶奶说:“唉,你们年轻人哪,没受过饥饿,哪知道啥好啥坏呀,六八年闹饥荒的时候,我心想,什么时候能吃饱饭我这辈子就知足了,现在不但能吃饱了,还顿顿大米洋面,你说这人还想什么呢?”听奶奶这样说着,玉秋忍不住长叹道:“人都说农民很知足,其实哪是知足,是曾经穷得太狠了、穷到了骨子里面,所以才没什么要求,除了生存的需求外,其他一切对他们来说,都太奢华了。”
正说着,父亲从地里回来了,玉秋回到家里,看着家里的地是泥土地,房子是泥土房子,院墙是泥土院墙,她仿佛是第一次到这个家一样,到得灶房时,看到灶房内被烟熏得黎黑的土墙上用木片绑成的筷笼儿,还有土灶台和粗瓷碗,她觉得家里的一切都象出土文物一般,而自己则象呆在原始社会的土穴内一样,她几乎不相信这就是自己的家、自己就是在这里长大的了。
她们回来的有点迟了,家里麦子已经收过,跟着她爹扛着锄头去地里播种玉米的时候,远远地看见金萍爹牵着牛在犁地,玉秋不禁更加的感叹,她想不明白为什么社会就这样的不公平,别人乘着飞机出国、坐着轮船旅游的时候,自己的父母怎么只能用锄头--这种铁器时代人类就已使用的工具;牛耕--这种奴隶社会就已出现的耕作方式来讨生活,无论多么的落后和贫穷,农民是不会说话的,他们就如石头、树木一样,你砍他他也不会喊疼,你杀了他他甚至连一张诉状都写不清楚。你让我交公粮我就交公粮,你让我养工业我就养工业,剪刀差再大,我也不懂,只要有饭吃,能活命,多大的委屈我都能忍受。别人说我落后也好,愚昧也好,勤劳也罢,善良也罢,我就这样沉默地生活着,没有太多的言语,也不懂什么经济文化,生活就是活着,坚强而又倔强、不屈而又不挠,象柏树、象老牛,只管默默耕耘,不去攀比,也不去竞争,你城市里再好,我只有仰望,因为那不属于我。俯首甘为孺子牛不但是传统的农民的信仰,也是中国的文化和信仰,在默默无言中,其实他们的生命力比谁都顽强,耐受力比谁都强大,同时思想比谁都顽固。
这样想着,玉秋不禁觉得农村和城市,不仅仅是地域的差异和环境的差异,而更是时代的差异;它们中间相隔的,不仅仅是经济的、文化的落差,而更是时空的落差。农村人和城市人,他们生活在同一个年代,但却并不生活在同一个时代。“平等也许只是人类很遥远的一个理想吧”,她这样想着,在地里忙了半天,晚上回到家,玉秋就听父母讲了一则很具爆炸性的新闻,是关于金萍家的,说金萍家用小轿车儿碾场。初听玉秋觉着有些荒唐,听父母说完之后她才明白了。原来前几天收麦时金萍回来了,坐着一辆黑色的桑塔纳。车到家后,玉秋爹告诉她,她家人都在打麦场里。当时天阴得很重,村里每家人都倾家出动,想赶在下雨前把麦子打了,金萍家也不例外,她爹早就把麦摊好了,说好是用二能家的牛的,可眼看雨都要来了。可二能家的还没碾完,金萍爹正急得团团转的时候,金萍坐着桑塔纳到了场里,金萍爹一急,便问女儿能不能用这辆车赶快把场辗辗,金萍便和送她回来的胖男人商量,胖子有些不太情愿,但也没法说不行,于是,桑塔纳便拖着石磙上场了,用它那三十万元的躯体碾压着每公斤0.48元的小麦。同时,也用先进滑稽的倾轧着落后,用现代文明嘲笑着农业文明。金萍家在把全村人的目光都牵引过来的同时,也把闲话、猜测和议论拉进了自家的大门,并且殃及了玉秋。
村人认为,金萍那小妮子给她爹拿回来那么多钱,又跟着个年龄那么大的丑男人一块开车回来,在外肯定不是良家女子,既然金萍都学坏了,那带她出去的玉秋肯定也一样,看看她的打扮就能看出几分,春节时回来,穿着个高跟鞋、窄裤子,走路屁股一扭一扭的,哪象干活人的样子。虽然现在村里出去的人比以前多了很多,几乎每家都有一个出去打工的,人们的思想也开放了许多,但因为她和金萍出去的最早,所以,她们仍是大家关注的中心。
亚丽和玉秋一块回来后,也带来许多消息,说她村也有好多人出去打工了,其中有一个女孩到广东打工,在一家理发店干活,把自己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的,衣服也穿得奇形怪状,这次回来后去看她那七十多岁的外婆,没想到老太太活这么大年龄,从没见过这么怪异的人,猛然见到外孙女,还以为是鬼来了,一下子便心脏病突发,给吓死了。玉秋听了,在觉得可笑的同时,也觉得那老太实在可怜,活七十多了,恐怕和她村的老人们一样,连县城也没去过呢!
自从那次送过货后,老板便时不时地让玉秋去送货,去商场的次数多了,玉秋便有了想法,她觉得比起商场来,那个小厂实在太偏僻,消息也太闭塞,另外接触人也太少,很难找到什么发展的机会。这样想着,她便开始留心起商场来,没想到还真找到了一个机会,那天她听见一个营业员说她们柜台想再招一个人,玉秋问自己行不行,老板便问她能马上来不能,玉秋害怕失去机会,当即便答应了。但一回到厂里,看到厂里那么忙,她就为难了,因为她觉得老板待她也不错,自己就这样一走了之的话,有点不仁不义,考虑再三,她决定先不走,等厂里把这批急活赶完再说。
厂里因为接了一个大单子,大家都天天熬夜加班,亚丽因为太忙累,那天不小心把布料给裁错了,惹得老板娘大发雷霆、破口大骂,玉秋在旁边看不惯,便说:“这两天这么累,有错改了不就行了,哪能这样。”谁知老板娘正在气头上,听见她这句话,好象火被浇了油一般,窜得更高了,并且说:“你个农村妞,有啥了不起,不想干给我滚”。
听见她这句话,玉秋扭头到宿舍把衣服一包便走了。
离开玩具厂,玉秋径直来到商场,却已晚了,那边商场里的老板待不及她已经又找人了,她的心一下子便掉进了冰窟窿里。
煎熬着、恐惧着,她慌忙又去别的商场问,最后找到一家在批发市场做营业员的位置,去谈时,老板看她迫不及待的样子,便告诉她说试用期为三个月,玉秋一是因为没经验,二是确实害怕再失去这次机会,所以也没做任何讨价还价,虽然试用期内工资低的难以维持生活,并且不管吃住,她还是答应了。
晚上下班一出商场大门,她便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走了,茫然地站在那儿,看着别人出了门推上自行车就走,她正不知自己该怎么办时,老板娘和老板出来了,万般无奈的玉秋鼓足勇气上前问老板娘能否给安排个住处,老板娘说她家也很拥挤,没地方安排,这使玉秋很是失望。天渐渐地黑了下来,街上的商店里、小摊上都亮起了灯光的时候,无处可去的玉秋仍在街上转悠。看着街两旁高高的楼房和楼房上象蜂窝一样密密麻麻的透着灯光的窗子,她耳边响起一首歌来:
“密密麻麻的高楼大厦,找不到我的家,在人来人往的拥挤街道,浪迹天涯,我身上背着重重的壳,努力往上爬……。想着这首歌,又想到人人这时都在自己的家里或看电视或吃饭地享受天伦之乐,唯独自己却在大街上无处可去时,玉秋忽然感到一阵难受,正难受的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她忽然听到街旁一栋楼房里传出郑智化的《水手》来,听着那句: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问,为什么,至少我们还有梦。玉秋忽然便有了一种力量振作了起来,“是呀,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至少我们还有梦。”她这样想到。
心情一振奋,她忽然想起听别人说过的租房来,便走着问着找到一个都市村庄内,谁知一问房价,她便被吓住了,因为房租贵得要命,如果用她试用期后的工资来衡量的话,还可以接受,但若用她现在试用期内的工资来衡量的话,一租房,她吃饭的钱都不够了。失望地走出都市村庄,她又无处可去了。
正无计可施时,街边一个玩具店让她想起她送货认识的一个姑娘来,那姑娘的老板娘不但说话和气、人很好,而且那个姑娘就住在店里,人也不错,玉秋决定去找找她,看能不能和那个姑娘挤一晚上。乘车到了西郊,又走了好长一段路,当她终于看见那个玩具店时,心中好一阵欣慰和喜悦。到了店里,男老板正准备关门,问那姑娘呢,那男的一脸的冷漠,说那姑娘已回他家住了,一时玉秋绝望的直想瘫倒地上,想着再拐回去也无处可去时,便问男老板能否让她和那姑娘挤一晚上,谁知男老板一口便给回绝了。万般无奈,她扭头要走时,男老板忽然又叫住她说道:“我有一个地方,你愿去不愿”,听着他话里有话,玉秋瞪了他一眼扭头便走了。她赶命似地跑到站牌下,搭上了最后一趟公共汽车。又坐回到商场附近下了车后,便又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转了起来,街上的商店这时都已熄灯关门了,街上昏暗了许多,她转着转着,渐转到了一个旅社旁,看旅社灯光明亮,“中华旅社”四个大字在昏暗的街上尤其显得高大、醒目时,她想起以往晚上的这时候,她已入梦了,便觉得她以前生活得好幸福、好幸福。要不我住晚旅社算了,这样想着,她趴到了登记处的窗口前,问住一晚得多少钱,“单人间三十,双人间十五”,听售票的这样一说,她犹豫了一会儿,决定住下来,便让那开票的给她开个双人间。哪知那个售票的还要身份证,玉秋哪里会带身份证,便问能不能通融一下。一听她没有身份证,不待她再往下说,女服务员便回绝了。接下来,无论她怎么说,那女服务员也不再理她了,看着那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女孩子那冷漠的样子,她彻底的绝望了。离开中华旅社,又转过两条街后,她决定回厂里,
又步行几站路,回到厂里叫开门,当她和亚丽并躺在那张单人床上看着屋顶的时候,她平生第一次体会到了“床”、“屋”、“房”的含义。
第二天上班时,她因为昨晚睡的时间太短,而瞌睡的死去活来,坐在柜台边勉强支撑着,可大脑却昏沉沉地有些撑不住,但她又不敢睡,这个老板娘虽然不厉害,但玉秋却莫名地怕她。
下班后,她又找了几个租房的地方,可房租都一样的贵,一个地方又一个地方的转着,路过一间又一间的房屋,走过一栋又一栋的高楼,可是却没有一间是属于她的,看到有人往那鸡笼般的自行车房里放自行车,她想,有个自行车房也行啊,只要能躺得下身子就中,她便上去问人家出租不出租自行车房,结果自行车房也没人出租。又转了一会儿,她看见有人往楼梯间下的小房子里放杂物,她想:“就算脏点矮点也不要紧,只要晚上能躺下睡一晚就行,她就满怀希望地问:能不能在不影响人家杂物的情况下租给她,那人说:“杂物不搬,床都放不下”,玉秋便说:“没床不要紧,能铺个东西躺地上也行”,“你看看,这能躺下吗?”那人说,玉秋伸头一看,发现楼梯间里杂物满满的,连进去个人都困难,更别说躺下了。长叹了一口气后,她正准备走时,那人说:“要不我回家问问我老婆,看她愿意的话,就把杂物腾腾租给你,看你怎么联系”。玉秋便把自已上班的地方告诉了他。
晚上无处可去,她只得又回到了厂里,亚丽让她在厂外等到别人都睡了再来,玉秋无处去,便一个人心情愁闷地坐在一丛树木旁,不知不觉竟睡着了,夜半被亚丽呼醒,发现亚丽在后窗户边向她招手,她提心吊胆地过去,可要爬过那窗户时,心内却紧张得要命,怎么也爬不上那并不算高的窗台。看着她那蠢笨样,亚丽急了,索性自己爬到窗台上,一把把她拉了上来,进到屋内后,她已是一身冷汗,想想做贼也不过如此,可自己为了这夜眠八尺之地却如此这般时,她叹息不已……。
每天在商场里时,玉秋的心情尚可,可只要一出商场门,她就有一种茫然无所适从的感觉,特别是中午下去吃饭时,在那人川流不息、车络绎不绝的街上,人声、喇叭声、叫卖声、饭店里的吆喝声,还有磁带店里的歌声,使她总有一种被淹没的感觉。尤其是饭店玻璃柜里那摞成堆的炸鸡,还有街边那一堆一堆的水果,总让饥肠辘辘的玉秋感到自卑和无力,上次回去钱都给家里了,她口袋里本就没余多少,在街上吃了这么一段时间后,虽然她从未放开肚子吃饱过,可钱还是快花光了。她想借点,可亚丽刚来,也没有多少,因此玉秋不得不把裤带紧了再紧。街上的饭,除了凉皮、米皮这些便宜饭外,她从不敢吃别的东西。可是近来,她愈来愈觉得那一碗凉皮少得可怜,每次吃完,她都觉得肚内好象没吃东西似的,看着那连汤儿都被自己喝光的碗,她深切地理解了亚丽的奶奶为什么会舔碗。
肉体的饥饿致使她的自尊和自信也大受伤害,在街上那满目的水果摊贩和饭店的乱槽槽的吆喝声中,她觉得世界真是如“红尘呀滚滚”这句歌词样。而她自己,在这滚滚的红尘中,就如尘埃一样渺小,就象一只小小鸟一样无力。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是一只小小鸟,想要飞却怎么也飞不高……当我尝尽人情冷暖,当我决定为了理想燃烧,生活的压力与生命的尊严哪一个重要?
磁带店里最近天天都在播放这首“我是一只小小小鸟”,生活的压力确已沉重的让她不能负担。
总是在夜半越窗而入的在厂里又住了两天,不知怎么被老板娘知道了,老板娘把亚丽骂了个狗血喷头,亚丽忍受不了,一气便也不干了,清了工资、背着东西便离开了玩具厂。
在劳务市场呆了一天,也未找到工作,晚上两人便都无处可去了,只得来到公园里想办法。公园里到处都是人,看舞场旁的草坪上人尤其多,两人便也坐在了草坪上的人堆里。
舞场上,舞曲正欢快,跳舞的人多的难以胜数,草坪上也坐满了人,一对儿一对儿的或相拥而坐、或窃窃私语。看着他们那甜蜜、亲热的样子,玉秋心里嫉妒得要死,“总有一天,我也要象你们一样生活的”,这样想着,她心情便渐开朗起来。亚丽却唉声叹气的,玉秋便劝她说:“虽然我们现在什么也没有,但我们现在正年轻,有的是时间、青春和机会,另外还有健康的身体,我们怕什么。”
夜渐渐的深了,舞场上的人也渐散尽了。看着草坪上有一些男女就铺个凉席睡在这里,两人便也决定在此睡下。躺在真正天做被、地做床的城市的草坪上,在渐渐凉起来的夜里和特别多的蚊虫的叮咬中,两人渐睡着了。谁知睡到半夜,却被人叫醒,睁眼一看,原来是派出所的人,说话倒是挺和气的,说睡在这里不安全,不能在草坪上过夜等。玉秋生平第一次见穿警服的人这般温善,因此觉得怪怪的,极不好意思地听着人家劝说了一番后,两人离开了草坪,可转来转去也无处可去,最后无奈,只得躺在公园里的长椅上。夜凉得很,玉秋想倦曲一下身子,可长椅上却又动弹不得,就那样又冷又冻的躺着,想着世界这么大,自己却连夜眠几尺之地都没有时,她心中又开始有点自卑了。“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一切将来我也会有的”。她这样安慰着自己,心情又平静了下来。
在长椅上捱到天明,第二天亚丽去找工作了,玉秋坐在柜台里边,心里却莫名的又发愁和难受起来,正不高兴时,却发现前面一个中年妇女双手使劲的捂着胃部,豆子大的汗珠从她那苍白的额头上直往下流,看她顺着楼梯扶手渐渐地向地上滑去,玉秋很是着急,正想离开柜台去帮她一把,谁知一转身,却发现老板娘和她那刚从国外回来的留学生儿子也在看着这妇女。使玉秋惊奇的是,她们看着这妇女,却象是在看电影一般的面无表情、无动于衷。看她们那神态,别说这妇女这会儿还能动,就是这会她昏死过去,她相信他们也不会上去帮一下的。
她不由得有些愤恨,转身出了柜台,就要去扶时,已有人停住脚步开始围观了。看着那么多人竟无一人上前,她忽然的感到一阵悲哀,玉秋走上去轻轻地扶起了那个妇女,停了一会儿,有警察过来了,120也到了,使她没想到的是,她在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扶起那倒地的妇女的同时,却触动了在旁观看的老板娘儿子心中一块柔软的东西。
看着120把人抬走,玉秋刚回过神来,一个衣服上还带着石灰的民工来买玩具,民工让她给介绍几种,玉秋正犹豫着给他介绍一种价格便宜点的时,他却指着一个会跑的电动狗问多少钱,“25元”,玉秋照标价答道,她本想等那民工还价时按最低价12元给他,谁知那民工却问道:“你们这儿搞价不搞呀”,“不搞”还未待玉秋回答,老板便过来答道。那民工也没再说什么,拿着狗看了一会儿,摸摸索索的从他的衣兜里掏出了25元递给老板,然后小心翼翼的接过玩具走了。看着民工走后,老板那副得意的神态,玉秋忽然觉得老板好可恶,如果是那种衣冠楚楚的人来买,即使老板35元卖给他,她也不会有何不平的。可是,她觉得这是民工,靠苦力挣血汗钱的民工,她觉得他们挣的钱和自己的一样,含金量和城市人是不相同的。
她正感叹着,亚丽过来了,告诉玉秋她找到了一个酒店的工作,给玉秋留下酒店的地址,她便匆匆地走了。没想到亚丽刚走,玉秋又拿起书正想看时,老板娘的儿子过来了,并且在玉秋旁边坐了下来,这使玉秋惶惶不安起来,手脚都不知该怎么放了。对于老板他们家的人,玉秋总觉得似隔着什么似的不愿和他们接近,她畏惧他们的富有、畏惧他们那漂亮的服饰、整洁的仪表,但更畏惧的是他们的思想、他们的意识和行为。虽然他们同在一个柜台内,虽然他们日日相处,可她总觉得她与他们之间有着一堵很厚的墙,抑或一道很宽的沟,使的彼此只可相见相闻、不可接触。玉秋紧张得不行,老板的儿子却没有走的意思,并且同玉秋搭起话来,“你看的什么书呀?”他问道,玉秋没有说话,把书面展开给他看了一下。“你是不是很喜欢哲学?”他又问道,“随便看的,也谈不上喜欢。”玉秋嘴上故作镇定地答着,心里却希望他能快点离开自己、别再和自己说话,“你看过萨特的存在主义没有”,“没有”。“你最喜欢哪位哲学家呀?”“嗯,嗯,我也不知道”,玉秋答着,已是浑身不自在,也愈发的紧张和不安了。“我有一本《存在主义》。”他又说道。看他没有走的意思,玉秋正不知如何是好时,有人来买东西,她慌忙地站起身便走了过去。
下班后,玉秋找到亚丽的饭店,看到了饭店给亚丽还有另外几个姑娘一块儿租的房子,虽然那是一间很暗很潮的房子,可她还是高兴的无法形容。那颗已悬了多日、从不曾踏实过的心,随着肉体有了安放之处也安稳了下来,想着以后可以刷牙、洗脸,可以随时换洗衣服了,她心中的高兴真是难以言述。
第二天,玉秋一个人在这边柜台里坐时,老板的儿子又过来了,可还没待他坐稳,老板娘便在那边柜台里叫道:“文威,过来”。
终于有了住处,下班后玉秋洗呀涮呀的把几天来堆积的脏衣服都好好的洗了一遍,又给高俊伟写了封信。亚丽她们几个上班总是很晚才下班,玉秋一个人躺在那个小屋中,深深地感到安定的不易,因此她珍惜着分分秒秒,如饥似渴的看起了书。
可谁知道好景不长,没多久饭店就发现了亚丽让外人借宿的问题,又对亚丽提出了警告,玉秋害怕再拖累亚丽,决定自己租房子,亚丽劝她别太难为自己,说这个酒店还不错,让玉秋也来这儿干算了,玉秋却说什么也不愿到饭店干。亚丽觉得她为那份并没高级多少的工作受这么多罪不值得,玉秋却心甘情愿。她觉得她在商场虽然待遇低,但却可以学到很多东西,并且机会也比在工厂多。那天就有一个买玩具的女的,看她介绍玩具介绍得挺好,问她在这儿一月多少工资,玉秋说了,她便说让玉秋到她们公司去上班,并且说工资肯定比这儿多,还给玉秋留了一张名片。
玉秋本想找个便宜点儿的、或者能和人合租的房子,可找来找去也遇不到这个机会,自己独租吧,她实在承受不起,为此,她被房子弄得焦头烂额的,房子问题成了一个症结卡在她的心里,让她工作都无心干了。看到那鸡笼般排列着的自行车库,想着他们一个破自行车都有专门的房子,她直恨不得把他们车库的锁撬了,然后她住里边。
在急得要跳楼的时候,没想到竟碰到一个老乡,那天下班后,她去胡同里买烧饼,发现那卖烧饼的十分面熟,说话的口音也和自己一模一样,一问,竟然就是邻村的,霎时,两人都很激动,烧饼老乡死活不要玉秋的钱,玉秋却恨不得再多掏出来一些给老乡,人这种动物就这么奇怪,如果是在老家的集市上,两人天天碰面,都不会说一句话,并且很可能还会因为你自行车碰住我了、我买菜少给你一角钱了而拌嘴吵架,但是换个地方,特别是遥远的地方,只要对方能嗅到一丝丝老家的气息和味道,就亲热得不得了,好象见了亲爹亲娘似的,特别是在异乡的逆境之中,那种激动、那种感慨,真是一言难以道尽,因为他们知道,他们吃着同一块地里长出的红薯和包谷,说着同一种方言,穿着同一个裁缝剪出的衣服,顶着同一个理发师理出的头发,知道同一个庙宇,熟悉同一条街道,因为这些相同,所以他们也成了相同的人,原先有的差异性,因为在一个有着更大差异性的环境里,而被缩小、被忽略,剩下的都是相同和认可,熟悉和相知,即便他们在此之前,从不认识对方,也从未见过对方,但他们共同熟悉的土地上,共同熟悉的一切把他们紧紧地联系起来,捆绑在一起,所以有俗语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玉秋和那个老乡此刻的激动心情,就只差抱在一块哭一场了,异乡里生活的艰辛,生存的不易其实不用言语表达,只要说是老乡,大家便都心知肚明了,你有几斤几两,你的根在哪里,你的家人是谁,父母怎样,你的人品怎样,在老乡那里,你基本上是完全透明的,他即便当下不知,但只要动嘴一问,一切便都了如指掌,所以,相对与社会上的其它人,老乡的可信度更高、亲近度也更高。谈话中,当卖烧饼的老乡知道玉秋现在没房住后,就很热心的说他弟弟回老家盖房去了,租的房子不到期还没退,玉秋可以先住一段时间。
住房问题一解决,几天来压在玉秋心上的石头终于卸掉了,在去亚丽那儿取衣服的路上,她觉得自己步伐特别的轻快,街边的一切在她眼里也都是那般的优美,带着一种诗意般的优雅,她好象从来没有这般幸运过。
近段时间,文威不时的过来,可只要他一过来,他母亲就在那边叫他,这使玉秋很是气愤,因为在她眼里,好象是玉秋对他儿子有意,故意招引他似的。因此,文威坐在她身边的时候,她一句话也不说,一口气也不吭。虽然如此,可文威仍频频的过来。
这天,文威又过来没话找话的和她正说时,旁边一个妇女进了一大包货物,要背到背上去时却怎么也背不起来了,没想到文威见状,竟跑出柜台帮那妇女背了起来,刚帮完那妇女,一个小孩又摔倒了,他又慌忙把小孩拉了起来,他这一举动,使玉秋觉得他亲近了不少,两人从此渐渐熟悉起来。
有一天,老板娘不在,恰好生意也不忙,两人在那儿闲谈时,玉秋问文威道:“你家条件这么好,你为什么不在国内求发展,却背井离乡地跑国外去呢?
没想到文威却说:“国内再好,目前也无法和国外比!”
玉秋问:“怎么个好法?”
文威说:“怎么说呢,经济发达是一条,另外呢,像加拿大吧,不但社会环境好,福利也好,如果拿到枫叶卡、加入加拿大国籍,以后医疗、养老、失业、保险、包括子女和教育国家全都给保障了。”
听说加拿大什么都有保障,玉秋禁不住说:“那加拿大国民就没有乞丐、孤儿和有病等死的穷人了吗?
文威说:“是啊”
玉秋问:“那农民呢?”
文威说:“人家那儿都是现代化农业,农民不超过全国人口的10%,并且农民都是农场主,种地都是机械化作业,一个农业工人可养活六七十个人,并且粮食都出口了,哪象我们这儿,一家一户的作业,还是手工劳动,我们的农民和农业根本无法和人家比。”
听文威这样说着,玉秋吃惊了,禁不住感叹:“中国人的最高理想境界:桃花源中的人也只不过是不收税罢了;现代社会最高的理想:共产主义,实行起来也不过是吃大锅饭、饿死人罢了,哪知人家万恶的资本主义却生活得这么好,不但消除了贫困,而且人人有保障。”
文威:“其实出去了才知道,共产主义也好、资本主义也罢,都只不过是个形式、是个叫法而已,就如生在了日本你就叫一郎、吉野,生在美国你就叫彼得、约翰,生在中国你就叫狗胜、铁蛋一样,无论叫什么,无论什么样的社会形式,只要符合自己的国情和实际状况,都是可行的,只要你这个国家的人民都能过上好生活就行了,其他都是没有多大意义的,如果生在了中国你却偏要叫一郎、彼得,那不但是荒唐的、而且是可笑的。”
听文威这样说着,玉秋不禁有点敬佩他了,便又问道:“我们不是文明古国吗?而且是礼仪之邦,为什么落后人家那么多呢?”
文威说:唉,这个说起来话就长了。咱们国家是个儒家思想占统治地位的国家,不但讲究尊卑秩序,而且重农抑商,致使商品经济一直处于被压抑的地位,再加上历代统治者为维护稳定而施行的闭矿、禁海政策,导致中国成了一个封闭落后的以小农经济为主导的自给自足的国家,国外先进的思想、文化和现代文明都被满清统治者的禁海政策关闭到大门外。以至于十八世纪,美国诞生了《独立宣言》,法国确立了《人权宣言》,而我国却颁布了《大清律例》,西方的《宣言》第一条就规定:“人们生来并且始终是自由的,在权利上是平等的”,我国的《大清律例》却规定:“奴婢辱骂家主,受绞刑;奴婢殴打主人,无论有伤无伤,皆斩”……而主人“决罚奴婢邂逅致死,及过失杀者各无论”,政治、文化、思想的全面落后导致经济的落后,反过来,经济的落后又导致一切的落后。
听文威这样说着,玉秋有点迷惑不解了,又问:“鸦片战争后,我们不是已经开始向西方学习了吗?一个世纪都过去了,为什么差距还是这么大。”
文威说:鸦片战争是惊醒了我们的国人,人们开始睁眼看世界,一些政府官僚提出了“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引进西学的热潮,开始兴办洋务,引进西方的先进设备,但由于引进的是设备而不是技术、管理和思想,致使所建企业大部分停产失败。而同一时期的日本推行的明治维新运动,也是向西方学习资本主义,不但破除封建贸易关卡,实行国内自由贸易,而且做到了保证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和四民平等,使平民拥有了人身、就业、居住、婚姻等方面的自由权,极大地促进了经济的发展,日本很快取得了成功,接下来,强大了的日本便开始入侵中国,暴发了甲午战争……
听文威说完这些,玉秋有种仰视他的感觉,她觉得文威说得对极了,就象自己一样,如果不走出来,不来到城市,自己就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怎么一回事。虽然现在已经临近二十一世纪了。但是,如果自己还是生活在保守而又贫穷、落后的农村的话,一切都无从谈起。贫穷太可怕了,它不但让人物质匮管,而且让人精神也很匮乏,愈是贫穷的地方,贪官愈多,不合理的现象也愈多,几千年来沉淀在人们思想、意识中的一些渣渍一样的东西,也更难剔除,象贪污腐败、徇私枉法、重男轻女这类现象如果没有强大的、外来文化的冲击,它是很难根除干净的,农业太落后了,随同小农经济产生的那种农业文明也与现代社会格格不入。
这样想着,她不禁为农业、为农民、为自己的父母感到悲哀,不禁长叹道:“象我样,年轻,还好说,但象我的父母样,他们怎么脱离土地呢,中国人那么多,如果都脱离土地,他们能干什么呢?”
文威听了,说道:“人多,不是好事吗?国外的劳动力,你知道有多贵,我初到时,给人家洗一个小时碗,餐厅老板就需付我15美金,相当于人民币40元,现在国外好多劳动密集型产业不是都转移到我国了吗?广东沿海那一带,不是已经吸纳了很多富余人口吗?如果我国的工业和商业都能快速发展起来,象国外那样达到一个合理的比例,把劳动力都从农业中转移出来,土地就也可以规模化经营了。若象现在这样,把土地打碎分散到一家一户,根本无法机械化作业,农民这样靠手工种地,既种地、又养鸡、养猪、养牛,这样是很不经济的,除了能满足他们的某种传统心理外,其实这种什么都干、什么都不专的方式并不能给他们带来多少收入,你说是不是。”
听文威这样说着,玉秋佩服得五体投地,她不知道文威怎么对过去、现在、国内、国外、城市、农村都知道这么多,他简直无所不知了,和他一比,玉秋忽然便为自己感到羞愧了,因为人家仅比自己大两岁,就胸怀世界了,全世界各个国家的情况人家都知道一点,而自己呢,除了知道自己,知道城市和农村有差别外,其它什么也不知、什么也不懂,甚至连西方比自己国家先进几百年都不知道。
她正这样想着时,老板娘过来了,她不由自主地便离开文威,慌忙向柜台的另一边走去。走过去了,她又心里愤愤不平,心想:“我凭什么要怕你呢,我又没做什么亏心事,难道你儿子就高贵得我连和他说话的权利都没有吗?”
自从这次和文威谈过话后,玉秋对文威的感觉便不一样了,她又觉得他高高在上了,但这次的高高在上和以前的高高在上不一样,以前是一种隔膜和遥远的感觉,她这次则是崇拜和驯服,她叹服他的学识、他的见解、他的思想,还有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他对自己的尊重,无论她问他什么,他都耐心的解答,而从不小瞧、鄙视。不仅这点使她感动,而且两人都有一个共同的敌人,就是老板娘,只要老板娘在这儿,两人便都不吭声,而只要老板娘一走,两人便如解放了一般,愈加谈得无拘无束了。从文威的讲述中,玉秋得知,他在国外,日子也并不是很好过的,也需要打工赚钱养活自己,一是他的父母都是下岗工人,做生意也没几年,并不是特别的有钱,能把他送出去已经很不容易了;二是他到国外才知道,国外的年轻人只要长到十八岁,就不能再依靠父母了,虽然美国人很富裕,但在教育孩子方面,却从不纵容,他们不但尊重孩子,从不轻易打、骂,而且注重培养孩子的独立、自主、自食其力的能力,在国外,人们把依靠父母、依靠背景来获得成功看作是一种耻辱,而不象中国的父母样,无论职位高低、无论贫贱,为了孩子都恨不得把自己卖了。文威说他在国内时,也曾指望父母供他上大学、给他买房子,但现在他就不这样想了,为了挣学费,他刷过盘子、送过牛奶、甚至给人看小孩子、做钟点工,并且因为是华人,初到时也很受人歧视。听文威讲着这些,玉秋只恨自己认识他认识得太晚,她觉得虽然她们两个并不在同一个层次上,但是为了追求美好的生活和梦想,都是放弃安逸和享受,忍辱负重地从低处走向高处、从一个落后的地方走向先进文明的地方,并且一步一个脚印地适应着社会、改变着自己。
这样一日日地相处着,不知不觉地,玉秋发现自己竟渐渐地喜欢上文威了,哪怕一会儿不见他,就觉得若失落了什么一般。当意识到自己的这些变化以后,她忽然感到害怕起来,她觉得自己不应该这样,也不能这样。她便开始控制自己的思想,谁想有些事情是无法控制的,这使她愈加地害怕了。
努力了一段时间,不但不见效果,而且她对文威的感觉却愈来愈强烈了,文威对她,也是同样的情况,两人的眼睛甚至不能相碰,因为火花随时都能喷溅出来。这让玉秋更加害怕了,实在控制不住自己时,她决定暂时离开一下,并且心里想:“也许换换环境我就能把自己的思想拉回来吧”。这样想着,她决定回家一趟。另外,她也确实很想家、很想念父母。
回到家里,“家”和城市比起来,依旧象土穴一般原始,但是这种原始在玉秋眼里,已有了另一种含义,经过这段时间的波折,她对“床”“家”“房”有了更深一层的理解和体会,躺在家里的土坑上,她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安稳、最踏实的地方,坐在屋子里,她也觉得家是世界上最温暖、最舒适的地方。在这里,她不用担心租房、不用担心吃饭,虽然穷点破点,但什么都不用操心,吃的、住的什么都有,所以,她更喜欢呆在这里,但喜欢终归是喜欢,家里能呆吗?不能,已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把她推出家门。
因为外出打工的人愈来愈多,他们把钱带回家的同时,也把许多新思想、新观念带了回来,村里人的思想一下子就解放了好多。另外,由于丈夫外出打工,妻子在家照料孩子,夫妻长期分居的很多,好多事情自然而然地就发生了。原先寂静的村子绯闻百出,乱成了一锅粥,从没听说过的事情也发生在不大可能发生的人们身上。
二能因为去煤矿打工,长期不在家,她媳妇就和村长好上了,因为他们新打了一处宅基地盖了新房,不和二能爹在一块住了,所以只要二能不在家,村长就明出明进的,弄得大家都知道,还有人专门在窗户下面偷听了二能媳妇叫床的声音。
村里的孬孩本就不是好人,见大刚又去广东打工,便和大刚媳妇混上了,谁知有一次偏被他媳妇撞见,一出大戏便在大街上上演了。类似这样的事情,以前在村子里几十年才见一次,但是现在,经常能听到这类新闻。
听说玉秋回来了,苏小叶来找她,要求跟玉秋一块儿出去打工,看苏小叶形容憔悴的样子,玉秋心里疑惑着她不是在学校吗?一问,才知道苏小叶已经爹死娘亡,而这一切的根源,都是因为苏小叶上学,听苏小叶哽咽着讲完自己家的事情,玉秋也忍不住哭了。
原来,苏小叶又该交学费了,她家里却再也拿不出几千元的学费来,为了给她凑学费,她爹早就把家里猪也卖了,树也伐了,粮食也快粜光了,但钱还是不够,一家人正愁得没法时,听人说城里一些饭店要青蛙,便逮了一些青蛙去卖,有一个饭店便问他爹能不能逮几只黄鼠狼,说有的话他们愿意出高价钱,她爹便在夜里用土法捂住了几只黄鼠狼用自行车驮着送城里去,哪想正在街上走着,被一些穿制服的逮住,不单黄鼠狼被没收了,而且他人也被拘留了起来,说他倒卖国家保护动物,让交三千元罚款才能放人,不交的话人就要被判刑。
消息传到家里,苏小叶妈当即便吓疯了,也因为她曾经有过精神病史,据说是早年闹饥荒饿死人的时候,她正在一户人家当童养媳,先是她的公公被饿死,她婆婆便说:“与其都坐这儿等着饿死,还不如把已经死去的人吃掉,还能救活着的人。”便把她的公公给吃了。但吃完她的公公便又没啥吃了,她婆婆便说:“既然人都活不成了,还要这个童养媳干啥,不如把她也杀杀吃了。”这话恰巧被她在窗户下面听到,便连夜没命似地跑回了娘家,刚到娘家一天就听见她爹也在屋里说杀什么杀什么,她以为她爹也要杀她,一下子就疯了。后来换亲换给苏小叶她爹,生活慢慢好了,她的病也慢慢好了,但从没见过大事情的她猛然听说丈夫被抓到监狱要判刑,便又疯了,这一疯,她不知怎么跑到南河给淹死了,苏小叶爹爹在看守所听到这个消息,身有疾患的他也当即便吐血身亡了。
苏小叶一下子父母双亡,哪里还顾得上上学的事,把两个弟弟托付给姑姑,她正想去找玉秋和亚丽,也想打工赚钱养活两个弟弟时,没想玉秋竟回来了。
听苏小叶说完自家的事情,玉秋心里象被谁塞了一把茅草似的难受,当即便答应带她出去,并且把弟弟的衣服、本子、笔找了一大包给苏小叶的弟弟送了过去。苏小叶大弟弟已经懂事,但小弟弟才刚刚三岁,看着小孩子那不知忧愁的面孔,玉秋忍不住便哭了。苏小叶的姑姑家也很穷,并且自己还有三个年龄不大的孩子,苏小叶的姑夫也就是苏小叶妈换亲的舅舅老实得连句话都不会说,看到这种情况,玉秋不免有些担心,当即便决定带苏小叶走,因为她觉得早出去一天便能早一天找到出路。
带着苏小叶到了省城,把苏小叶安排到亚丽所在的那个饭店,玉秋便上班了,来到商场,看到文威的时候,她的心颤动了一下,而文威看到她的时候竟也又高兴又激动的样子,但碍于老板娘在那儿,两人都没说什么,一会儿,老板娘下去了,文威马上便跑到玉秋身旁,竟对她说到:“你知道这两天我多想你。”说得玉秋心忽悠悠地颤了一下。这又颤动的心跳使她明白:自己这一趟白回去了。但同时她也更加慎重地告诫自己:“绝不能再放任自己的感情了。”
从这天起,玉秋便不再和文威多说话了,然而,更使她没想到的是,她愈是要疏远,文威却愈是要贴近她,并且关切地问玉秋有什么不高兴的事了,他能不能帮什么忙,这让玉秋更加为难了,因为她也发现自己愈是要远离文威,文威对自己的吸引力也愈大。
她正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时,文威说自己快该走了,玉秋听了,长舒一口气但接着便又长叹一口气,她想让他走但又害怕他走。
这天,老板娘不在,文威说自己马上就要走了,问玉秋晚上能不能和他一块儿吃顿饭,玉秋正犹豫着不知该去还是不该去时,老板娘回来了,接着,很快又来了一群文威的同学,其中有一个腰细得像蜜蜂似的女孩,不仅人长得很漂亮,而且穿戴得也很精致,看她一口一声甜甜的“阿姨”,老板娘高兴得不能行,扭头看了玉秋一眼,还伸手亲昵地摸了摸那女孩子的头发,看到这个女孩,玉秋心里像被蜜蜂蜇了一般地猛痛起来,究竟为什么痛,她也说不清,看着文威亲热地招呼着她们,还有老板娘那故意表现的爱抚,她看不下去了,扭头跑下了楼后,便再也不想看见她们了,给老板娘打了个电话,说她有事要提前离开一下,她便回去了,到了住处,屋内很是沉闷也很是压抑,烧饼老乡回去收秋了,把他弟弟的房子退了,把自己的房子让给玉秋住,如果他两口不回去,玉秋就没地方住,但是他两口一回去,玉秋就没人说话了,每次下班回来,都是一屋子的空旷和冷寂,玉秋一个人在房间里坐了三分钟便坐不下去了,她起身便去找亚丽和苏小叶她们去了。
一见到玉秋,苏小叶就又哭了,说她很想念家里,夜夜梦见弟弟,想回去一趟但又怕花路费,玉秋便鼓励她说,自己工资马上就该发了,到时候她可以资助她,让她想回就回去看看,也好放心,说得苏小叶热泪盈眶,起身便开始准备自己的行装。
第二天玉秋去上班,文威问她昨天为什么不辞而别,玉秋把话题叉开了,她已拿定了一个主意:无论如何也要坚持到文威走。
文威很快便走了,临走前给玉秋留下一个地址、电话。
苏小叶回家二天后来了,但来了以后却更加不高兴,夜夜偷偷地哭,亚丽问她她也不说,便来叫玉秋去劝劝她,看她有什么需要帮助的。玉秋恰好发了工资,正准备去找苏小叶,便跟着亚丽见到苏小叶,把她拉到一边问是怎么回事,苏小叶一边抹泪一边说出了原因。原来她这次回去,发现大弟弟蓬头垢面的,小弟弟拉肚子拉得瘫在地上站都站不起来了,姑姑也不说去给买点药,多亏苏小叶回去得及时,不然再停两天,小弟弟恐怕连命都没了。听苏小叶这样说着,玉秋也忍不住哭了,一边哭一边把工资钱都拿出来给苏小叶,劝苏小叶别想那么多,苏小叶不要,玉秋却非要给,苏小叶接住玉秋的钱,心里的感动无法言说,只觉得玉秋的恩情,她这辈子都还不完了。却不曾想,在多年以后,她又救了玉秋一命。
苏小叶告诉玉秋,说她想再找份兼职的工作,多赚点钱了就能把弟弟接来,因为她听别人说郊区有一种幼儿园,可以全天托管小孩,她去问了,但人家每月就要好几百元,她目前的工资无论如何也不够,玉秋劝她再等一个月,自己过了试用期后,工资就高了,就可以帮她把小弟弟接来,苏小叶便赶忙打断她的话,玉秋这次一下子把工资的都给了她,她已经感激不尽了,哪能再让她花钱呢。
文威走后,玉秋每天都被栓得死死的,也没时间去见亚丽和苏小叶了,这天,她坐在柜台里,正想念她们时,亚丽来了,并且带来了一个让玉秋震惊的消息,苏小叶为了赚钱救弟弟竟去楼上夜总会上班了。
原来,她们所在的饭店是一家综合型的兼餐饮和娱乐为一体的娱乐城,这个娱乐城一、二楼是饭店,三、四楼是KTV包房,并且是一个老板,上面的小姐不够时就到下面挑人,那天楼上人又不够时,苏小叶被挑了上去,象金萍一样,苏小叶这一去便走上了不归路,因为这个娱乐城比金萍所在的要高档得多,小费当然也更可观。
玉秋从亚丽口中得知这一切后,便慌忙地赶过去劝苏小叶,谁知苏小叶却说:“我知道楼上不是什么好地方,但是你放心,无论再不好的地方,只要能洁身自好,能把握住自己,都可以干干净净地做人。”玉秋说:“人都说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一天、二天你能保证,但时间长了你能做主吗?”苏小叶说:“就是保证不了我也认了,只要能让弟弟不再受罪,我怎么都无所谓了。”听苏小叶这样说着,玉秋不仅感到心痛而且感到悲哀,不由地便问自己道:“难道一切都真如旧小说里说的那样,穷人家的女儿最容易沦落、贫穷生娼妓吗?”这样想着,她心里很是难受,思虑了一会儿,她对苏小叶说:小叶,要不这样吧,以后我把我的工资分一半给你,你别再去那种地方上班了”,听到她这句话,苏小叶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就抱着玉秋大哭起来,最后她向玉秋保证,她不是金萍,她心里有分寸的,让玉秋放心。
因为有了钱,苏小叶很快便把小弟接了过来,并且花钱也大方起来,还请玉秋和亚丽吃饭,玉秋本是不想去的,但耐不住苏小叶的盛情便去了,谁知苏小叶现在不但抽烟,而且还喝酒,点菜时还尽点些名贵的菜,有一种胡萝卜烧田鸡腿,苏小叶竟要了三盘,玉秋问她要这么多干什么、哪能吃得完,苏小叶说:“吃,吃不完扔了,为什么不吃呢,有钱的、当官的什么不敢吃,他们把什么都吃了,却让我们来保护动物,我们给谁保护呢?他们吃肉我们连汤都喝不到,我们为什么要保护环境呢,保护好了,天更蓝了,水更绿了,他们也更会想法子罚你的款、榨你的油了。这个社会,不就这个样子,有钱就是老子,没钱就是孙子,有能力了,你就当强者,把弱者踩在脚下;没能力了,做个弱者,被强者骑在身下,哈哈哈哈……。”
听苏小叶这样说着,玉秋的心开始疼了起来,她知道,苏小叶虽然和金萍走的是一条路,但因为文化的差异,金萍是认可并接受自己沦落的事实,但苏小叶则完完全全的是被逼和无奈,她有文化、有清醒的头脑和认知,她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但正是这种清醒,让她痛苦,让她愤恨,让她排斥现在的自己,所以,便有很多异常的行为,比如她抽烟、她玩世不恭、她仇恨社会。
玉秋是这样认为苏小叶的,而实际情况却不是她想象的。
苏小叶因为有文化,相对于其他姑娘来说,在舞厅还是挺受欢迎的,有一个投资星级饭店的朱老板,就很喜欢她,软磨硬泡的把她占有了,把自己的身体和第一次交给这个男人以后,苏小叶也觉得找到了归属和依靠,以前她总有孤单和飘着的感觉,但认识这个男人后,她就有一种找到靠山的感觉,就死心塌地地和他好,并且晚上去夜总会上班,白天还去他公司上班,谁知这男人刚开始还把她当宝贝,要什么给什么,说什么答应什么,新鲜了一段,就厌烦了,前几天两人吵架,朱老板就说:“你个婊子,有什么了不起,敢和老子较劲”,听到他这句话,苏小叶气得要吐血,如果她不在歌厅上班,他这样骂便也算了,其实际是他这句骂对苏小叶来说,杀伤力非常的大,苏小叶气的受不住,便也骂他说:“你个五十多岁的糟老头子,占一个二十多岁姑娘的便宜,你才是真不要脸呢”,
男人说:“你的便宜,占的人多了,又不是我一个人占”
其实苏小叶给他的,是真正的第一次,但是身处风月场中,男人不信。
苏小叶真是百口难辩。气极了便说:“我做婊子我也知道什么叫良知,什么叫珍惜,有些人,虽然有钱,但就是一头只知道交配的公猪,总有一天,老子也要有钱,让你看看,你姑奶奶是什么人”。
男人便轻蔑地笑了,撇撇嘴说:“咸鱼也想翻身呢”。
就是他这句话,深深地刺激住了苏小叶,使她狠下决心:“一定要争气,总有一天,我要以巨人的姿态站在你的面前的,让你的狗眼看看,是不是我现在做了舞女,我这一辈子都要做舞女,让你看看,咸鱼能不能翻身”。
自从这次吵过架后,苏小叶便变了,她再也不打算指靠这个男人一辈子了,她浑身上下都变成了眼睛,把他酒店里的一切管理都牢记于心,大到投资预算,小到房间卫生。她要报复,但是用她自己的方式。
文威走后,玉秋在商场里又呆了一段时间,但却觉得愈呆愈没意思,自从文威不在之后,她就有这种感觉,但现在,这种感觉更甚了,每天仰脸坐在柜台前,眼前来来往往的都是人,且每个人都是那么一副面孔,每个人都大同小异时,她觉得一切都无聊透了。坐在商场里,看到的全是人,出了商场,看到的也尽是人,无论在哪里,都是人、人、人,仿佛这个世界除了人外便再没有别的生物一样。这使她厌烦透了,只觉得世界上最不稀罕、最俯拾皆是、也最没意思的就是人了。本来,开始时她闲时还可以看看书、学学习,谁知几次有顾客问价钱时她都没听见,被老板娘发现后她再也不敢看了。呆坐在柜台前,仰脸看着眼前川流不息的人群,除了顾客外,别人不理她,她也不理别人。
虽然到处都是人潮汹汹,虽然城市里遍地都是人,可是这么多的人,却没有一个能与她说话,没有一个能与她沟通的,更没有什么她当初以为的商业机会。她上班时没人说话,下班时也总是一个人呆在屋中,开始时她还天天盼着烧饼老乡两口子赶快回来,但后来捎过口信来,说这里生意不好做,他们想去新疆摘棉花,就不来了,房子还有二十天时间,也不用退了,让玉秋尽管住。得到这个消息,玉秋便很落寞,其实人呢,人际关系对人心情的影响远大于金钱对人的影响,在别人眼里,烧饼老乡只是一个卖烧饼的,但是在她眼里,在此刻的境况下,他们两口子就象家人和亲戚一样重要,没有他们,她就没有说话的人,没有嘘寒问暖关心她的人。
老乡不回来了,玉秋初时下班就看书,看的天昏地暗,可渐渐地,她便看不下去了。她开始感到孤独和无聊了,感到一种若在荒无人烟的沙漠中的孤独。
这样过了一段时间后,她耐不住了,只觉得商场里虽然人多,但什么机会也没有,这样一天天地混下去,实在没什么出息,这使她很焦躁。这天,她又仰着脸无聊地在那儿坐着,有个女的来买东西,那女的穿得很时髦但是也很俗气,看样子也很有钱,挑了很多东西,看玉秋服务的挺好的,就问玉秋的工资,当得知玉秋还在试用期,只有一百多元工资时,就劝玉秋去她公司干,最后她给玉秋留下一张名片走了。
玉秋决定去她公司看看再说。
第六章 毁 灭
照着名片上的地址,玉秋找到了那家远在市区西端的公司,推开一扇茶色玻璃门,只见满室富丽堂皇,经理就是那次给她名片的那个兰艳红。看兰艳红抹着红艳的嘴唇,染着鲜红的指甲。脸颊、眼睛、眉毛也都用黑的、红的、蓝的颜色给画了、描了,手指上、耳朵上、脖子上、头发上能戴东西的地方也都给戴上了东西,坐在老板椅里一边拿着大哥大打电话,一边嗑着瓜子。玉秋不禁觉得她有些俗不可耐。向她说明来意后,兰艳红甚是高兴,瓜子也不嗑了,大哥大也放桌上了,拿出一摞精美的画册一边向玉秋介绍公司的业务,一边说做业务员收益肯定比玉秋做营业员要强得多。得知让她做的不是在室内上班的工作人员,而是满街跑的业务员,玉秋有些不愿干,兰艳红却说:“你别小看业务员,我们这儿有个姓杨的男同志,刚拉了一笔十几万元的业务,他一下子就提了一万多呢。”一听一下子就可拿一万多元,玉秋大为心动,问兰艳红业务员什么待遇,兰艳红说有业务的话,按业务总额的5%提,没业务的话,每月可给一、二百元的生活费。一听这个条件,玉秋当即便答应了。
到商场里和老板说了她不干了,老板说如果她继续干的话,工资肯定会涨的。玉秋犹豫了一下后,想到兰艳红说的那个业务员拿一万多的事,便坚决的回绝了。
第二天她去上班,兰艳红给她拿出一大堆印制精美的样本和价格表,用她那戴了三个金戒指的手指着价格表给玉秋详细讲解了印刷品的种类、价格和计算方法后,说公司又有一个业务员,刚跑了笔五万元的业务。这个例子更激起玉秋的干劲来。算算五万元,提成就是4000,她想着自己干一年也不到四千元时,只觉得自己以前太可怜了。钱,钱,钱,她太需要钱了,这两年的苦难生活使她深切的体会了没钱的痛苦,也使她改变了对钱的态度。以前她信奉金钱不是万能的,而现在她也相信了“没有金钱是万万不能的了”。
抱着快跑成业务、拿到提成的热切想法,她20元钱买了破辆自行车便开始跑了起来,跑了几天后,发现这种印刷品并不是那么好联系,那些厂家,有些挺客气的,有些则很不耐烦的样子。这天又跑了一天,也没什么收获,她不仅有些失望。回到住处,男烧饼老乡来了,玉秋很高兴,以为他们还回来做生意,问嫂子呢,男老乡却告诉她,说自己去新疆,顺路过来带被子和东西,房租已到期,玉秋如果还住的话,就要继续缴房租。
这个消息使玉秋很发愁,自己一个人租房子租不起不说,另外即使租到便宜的房子,可褥子、被子、床呢?这样想着,她最后决定先去找房,“如果被褥和床实在想不来办法,在屋里蹲着也比在街上游荡着强”,这样考虑着,她开始去找房了,没想到她这次运气还不错,竟找到了一个很便宜的楼梯间,房东家还有一张废弃不用的床刚好让她用。
房子找到了,可被褥呢?想买套吧,她有点不舍得,回家去带套吧,又觉得马上就该过春节了,用不着再花路费,思虑来思虑去,最后她决定去市场上看看再说。
在市场上她看到一套很便宜的被褥,便高兴地买了下来。回到住处,天已黑了,玉秋转了一天,已很疲惫。她把被子装好后,躺下便睡了,睡到半夜被冻醒,摸摸身上,只盖着单层布,四处摸也摸不到被子,“天,被子怎么不见了”,这样想着,她慌忙的拉开灯一看,只见自己身上的单层布原来是被罩。棉套呢?她愈发觉得怪异了,慌忙的坐起再一看,却见脚头处一疙瘩,原来被套都滚做一团堆在脚头处了。她慌忙起来,想把被套再抖开,可一抖抖开的却是散散碎碎的碎棉花,“便宜没好货”,她这样想着,呆呆地坐在床边,看着那堆再不能合在一起的破棉絮,她有点哭笑不得。“我的包袱很重,我的肩膀很痛,我扛着面子流浪在人群之中,我的眼光很高,我的力量很小,我在没有人看见的时候偷偷跌倒,我的床铺很大,我却从没睡好,我过了一夜就被世界遗忘掉……”难受中她想起磁带中常唱的这首歌来。
心情有点怆凉的捱到天明起来后,外面竟下雪了,天地一片白茫茫的,她去公司时,发现经理室的门上挂上了厚厚的棉布帘子,如果有这样一个帘子给我做被子多好啊,这样想着她掀开帘子进去,一股暖气扑面而来,只见兰经理穿着一个裘皮大衣坐在火炉前,正边嗑瓜子边和一个老太太在闲聊,她白嫩的脸庞被毛领子上又长又蓬松的毛紧紧围着脸庞,给人一种极舒适的感觉,看那个老太太也穿着一个厚厚的羽绒服,整个人几乎变成圆的了,她不禁愈加感到冷了。
单位说是个公司,其实并没几个科室,经理室里除了兰艳红外,有一个姓赵的,是她丈夫,是个转业军人,有时在有时不在;还有那个穿着羽绒服的老太太,玉秋听兰经理叫她许阿姨,说是公司里请的税务局的离退休老干部来做顾问的,玉秋并不知道她这个顾问是干什么的,只知道她每次去时许老太太都在炉火边闲坐着;公司另外还有一个打字室,一个业务室,打字室内有个打字员魏小荣,大家都叫她小魏,打字时眼睛不看键盘就能打,并且一分钟能敲一百多个字,用专业的话说,这叫盲打,玉秋有次在打字室,看到屏幕上蹦出一个又一个的汉字,被惊呆了,她当时觉得打字员很神奇,电脑也很神奇,就很想学打字,和兰艳红说了,兰艳红说打字室一个人就够了,不同意她学,让她好好跑业务,虽然没学打字,但她从此对电脑、对打字开始感兴趣。
业务室内有几个业务员,一个小陆,一个小胡,一个王林,还有一个何志平,是老乡,他村和玉秋家所在的村庄相隔只有一条河,另外还有一个司机,姓周,是个下岗工人,天天牢骚满腹,没事就骂共产党,说自己以前的生活是怎么怎么的好,而现在的社会又是怎样怎样的坏,玉秋最听不惯的就是他说话,有次她实在忍不住了,就反驳他说:“以前的日子当然好了,十个农民养一个工人,好象工人多尊贵而农民多低戝似的,国家天天用“剪刀差”来平衡你们,衣食住行、生老病死全让国家包了还不够,媳妇生孩儿、儿子上学也给你们包了,你们工人当然舒服了,可不知道老农民是怎么过的,怎么给你们缴公粮、纳税的,现在取消你们一些优惠待遇,让你们和农民一样,我看国家没有什么不对。”“你这个小妮子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农民好歹有块地种,可以自己种粮食吃,国家不管我们了,我们吃什么啊,你知道不知道,我们四厂家属院里,前段时间一家老少四口一块吃安眠药,为什么呀,活不下去了呀。”老周说,玉秋说:“你们守着城市,家就在这里,熟悉这里的每一条大街小巷,也熟悉很多关系和门路,我们外来的赤手空拳、一无所有都可以活下去,你们怎么就活不下去了呢?你们养尊处优贯了,高不成,低不就,好的干不来,低的不想干,能怨谁呢?”“你,你……”老周气得说不出话来。旁边的许阿姨打圆场道:“你俩别争了,老周他们难受就难受在国家以前把他们全包了,现在又忽然不管了,他们来不及适应和过渡,才有今天这些问题”。
几个人正说着,兰艳红过来了。在她那个温暖舒适的办公室里,玉秋向她回报了这几天的工作情况后,就又开始出来跑了,虽然她十分的不愿离开那个暖和的房间,但她知道,那不是她呆的地方,对于业务员来说,大街上才是业务员的办公室。
冒着寒冷又跑了一天,依然没有什么收获,天黑时回到住处,看到促狭的小屋内除了一张床外,再没有其他东西时,她心情又痛苦起来,现在一提起业务,玉秋头就疼,她已有点跑怕了,不仅仅是因为希望一个个升起又一个个破灭,最主要的是因为“业务员”这个职业愈来愈让她的自尊心感到难以忍受,天天骑着自行车、提着包,像讨饭似的见厂门就进,在街上跑来跑去风吹雨打不说,还尽与陌生人打交道。那些厂家的态度有礼貌的,有厌烦的、有不屑的、有鄙视的、甚至还有不尊重的。今天她去一个饲料厂,在他们厂办室坐下,递上自己的名片后,看厂长有些兴趣,正等着他详细咨询时,那个胖的没有脖子的厂长自已抽上烟后,竟又挨着她坐下请她抽,这使玉秋心里好生气,却又无法发怒。不仅因为他们有做的意思,这是她难得的客户,更因为她的同行中也确有抽烟的,并且她的女老板就抽烟。虽然他把她当成了抽烟的女子,但仅仅是让烟,而不是别的表现,她又怎好意思发怒。坐在那儿,她感到很是压抑、愤慨却又无可奈何。“不干了,不干了,赶快跑来一桩业务还了兰艳红的人情,我是再也不要干这种职业了。”她这样想着,好不容易才平息了自己的情绪。
离开这个饲料厂后,玉秋又进到一个轮胎厂,找到厂办室,她敲了几下门后,门打开了,却见屋子里烟雾缭绕,满满一屋子男士,原来这里正在开会。一屋子人看见门口站着个陌生姑娘,都像观看大猩猩似地好奇地看着。此时的玉秋,提着包站在门口,在这众多目光的注视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尴尬得不行,只恨地下没个窟窿让自己钻进去。
经历过各种各样的情况后,她再也不象以前那样,带着坦然、带着一种要赚钱的热切期望毫不犹豫地踏进人家的办公室了,但不进又不行,因此,她每进一个厂门都象硬要把浮在水面的皮球捺进水里一样,象咬着牙逼自己吃苦药一般的勉强自己进去,然后硬着头皮面对着那一张张陌生的面孔,介绍自己的业务。一边介绍着,一边又唯恐那些人会像以前她遇到的某些人样小瞧她、鄙视她、对她不恭。她已开始害怕那些厂长,害怕她业务上所接触的人。她不想再进这些厂,不想再接触这些人,不想再干这职业,可是她又不得不进这些厂,并且每次硬着头皮介绍完业务,她便像罪犯等待法官判决一样,她多么希望他们嘴里能吐出“欢迎”或是“我们正需要”这几个字呀。可是,从那些厂长们嘴里说出的不是“我们已经做过了”就是“我们现在不需要”。
天寒地冻中,玉秋拎着个包儿跑了一天又一天,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也接受了一次又一次的厌烦,进了一家又一家的办公室,也关上一家又一家的门后,她越来越没有信心,有了辞职的想法,直到有一天,她转变了自己的思想和脑筋。
那天,她心情烦躁地进了一个皮革厂,报明自己的身份。谁知刚要介绍业务时,那个头发半秃的厂长却极厌烦地说道:“你一句也不要说了,不做,不做,每天都要来几个,真讨厌死人”,他这种打发叫花子的态度,使玉秋恼怒极了,立时便和那个厂长吵了起来,被旁边的人劝说着离开了那个厂子,玉秋不知道的是,就在这个厂子里,几小时前刚有一大批下岗工人扯着条幅在这儿闹,这儿本身是个国有企业,被私人企业收购之后,工人们就下岗了,因为没饭吃、没事干,便时不时地到这来示威,搞得这个厂长也是精疲力竭,难以应付。
玉秋不知道这些,来的不是时候,厂长刚请走那些工人,心里正烦着呢,看见她这个推销的怎么会有好气呢,呛她两句,她受不了了,仰天长叹道:“天啊,我究竟做了什么错事,人们都这样厌烦我呢?”悲叹中,她忽然地想到:“市内业务员满天飞,竞争这么激烈,我为什么要在市内重复他们的脚印呢?”
这样想着,她便不在市内跑了,而专拣那些偏远的,别人没去过的地方。听说西边有个地方经济发达,有很多乡镇企业,她决定去一趟。
要去那天,她本打算乘车去的,可想想坐公共汽车一来要花钱,二来到了那儿跑业务还不方便,她便决定骑车去。早上她早早的起来,便上路了。
骑着自行车她翻了一个大陡坡又一个大陡坡,累得几乎要瘫软时,总算到了目的地。可一看表,她估计着两个多小时的路却用了4个多小时。
跑了几家后,她来到了那个地方最大的厂子——建筑机械厂,因为省城到这里太远,很少有业务员来,所以厂里人甚是热情,办公室主任有做的意思,可厂长不在,无法决定,玉秋在那儿等了会儿,看看天已不早了,怕再耽误回去,便把名片和样品留下,起身告辞了。
终于碰上有厂家说要做,这让玉秋高兴的不能行。接下来她又去了几个厂子,有好几个厂家都说要做,但因为快过春节了,都说让她春节后再来。还有一个厂家想要一批印有他们厂名的挂历,问玉秋能做不能,玉秋想到公司前段时间有这样的业务,就也应承了下来。问他们想要什么样的挂历,说要一批有伟人像的,送领导用;一批美女像的,穿得越暴露越好,是送客户的。
玉秋回来向兰艳红汇报后,兰艳红从别处抱来一摞挂历样品让玉秋送,大家闲着没事,就在那儿翻看,边看边议论哪个好看哪个不好看,当翻到一个祼露的近乎于全祼的美女照时,大家不约而同的惊叫一声之后,许老太太走开不看了,大家又翻,翻到一个全是邓小平照片的挂历时,何志平说他想要这本挂历,玉秋问他怎么看中这本而不是美女时,何志平说:“我的同志呀,如果不是邓主席搞改革开放,我们能到这里来吗?我们只能在家种地,哪有现在的自由呢?”“狗屁,如果不是这个王八蛋,谁愿到这里来,改什么革、开什么放,快把老子们折腾死了”,旁边的司机老周咬牙切齿地说着,情绪激愤的不得了。看他这样,玉秋在一旁感叹:“难怪林肯、甘地都有人刺杀,不是他们不为大众谋福利,而是他们在为大众谋福利时触动了少数人的利益呀”。
玉秋把挂历送去后,那个厂长挑了几本,让玉秋把价格优惠些,玉秋不当家,就给兰艳红打电话,无奈兰艳红死咬着价格不放,玉秋也没有办法,那个厂家就不做了。过了几天,兰艳红说价格可以低些,玉秋又去了一趟,谁知人家已经在别处订过了。
转眼里春节到了,公司该放假了,但玉秋来了不足一个月,不到发工资的时候,玉秋便试着问兰艳红能不能把她这个月的工资给发了,不够的日期她用下个月的工资给抵了,兰艳红答应了,当拿着她给她的钱时,玉秋心里的感激,真是无法形容,她暗暗地发誓:“明年无论如何得拉来些业务,偿还人家的人情”。
玉秋回到家,才知金萍把刚毕业的二萍也带出去了,并且春节也不回来过了,倒是又给家里不少钱,才半年时间,金萍家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仅圈了院墙,盖了大门,而且还盖了楼房,看着那幢青砖到顶的二层小楼鹤立鸡群的站在那儿,金萍的妹妹一个个也比以前干净整齐了许多,玉秋不由在心里暗暗地骂金萍:“你自己怎么吧,怎么能让你妹妹也跟着你堕落。”这样愤愤不平地,玉秋便问金萍妈怎么让二萍也出去了,金萍妈说是金萍非要把她带走不可,并且二萍自己也非要出去,因为眼见她姐穿金戴银,打扮得漂漂亮亮,自己毕业后却天天在家锅台、地头的转,她心不甘,也死活不在家了,玉秋听了直叹气,却不知道金萍没有那么傻,因为二萍一到那儿,她就掏钱把妹妹给送到了当地一个寄宿制高中,逼着二萍学习,并且告诉二萍:不拿到毕业证不能见爹娘。。
李克亮也回来了,但却变了一个人似的,不仅白了胖了,而且心态也平和了许多,不象去年样有那么多的激愤之词,听高俊伟说,他现在的工资已近万元。玉秋不知道他怎么变化这么快,仔细问了才知道。原来李克亮去年在广东那家模具厂工作时,先是给筹建模具厂的电工和机械师傅打下手,当时看着那复杂的配电装置和纵横交错的输电线路,虚心好学的他学会好多电工知识,并且能独立操作一些电工活儿,为他今年的发展打下了基础。今年他又到南方后,应聘到一家中外合资企业,这家合资企业管理非常严格,实行的是全员聘任、持证上岗、以岗定薪的机制。在这里,技术工人的工资要比普通工人高好多,一个高级技工的月薪能达到8000元,这天发工资时,干体力活儿的他拖着疲惫的步伐去领工资,看着技工们那兴高采烈的样子,想到自己比他们不知要累多少倍,可工资还不及人家的零头时,他心里很是不平衡,恰巧一个月后又发生了一件让他气愤不已的事情,改变了他的道路。
那段时间,厂里接了一个大订单,车间里的机器昼夜不停,歇人不歇机器,由于电路超负荷运转,一天半夜,正在车间干活儿的他闻到了一股烧皮子味,凭着他的电工经验,他料到这是输电线路超负荷产生高温烧糊了电线塑料绝缘层的缘故,如果不切断电源,极有可能发生火灾,着急的他便放下手上的活儿,跑去叫电工,谁知睡眼朦胧的电工没有听完他的话就骂到:“你懂个屁,该干啥干啥去!”李克亮心里很是生气,但也没有办法,只得忍气吞声地回到车间继续干活,没想到几个小时后,皮子味却越来越大,看着车间里忙忙碌碌的几百号工人,李克亮觉得必须立即切断电源,便没有再去找那个电工,自己拉下了电闸……
这件事在车间里引起了很大震动。那个电工害怕承担责任,便恶人先告状,竟到公司领导处说是李克亮故意破坏生产。为此,李克亮不但被扣罚了当月工资,还被炒了鱿鱼。李克亮气愤不下,便去找经理论理,却被拒之门外。
万般无奈地离开那家工厂,李克亮心里堵得慌,他立志要自己做一名电工,做一个受人尊重和不被轻视的人。谁知招聘电工的企业很多,却因他没有电工证而没人愿用,几经挫败,当得知原先那位电工只不过是位初中毕业生时,他下决心自己也要拿个电工证。确定目标后,他便开始付诸行动了,但在行动之前,他首先需要解决的是生存问题,由于他在机电公司被扣掉了一个月的工资,此时口袋里只有几十元钱,因此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一份工作。在这种急迫的状况下,他不得不把求职标准一降再降,最后在一个小厂子里找到一份月薪三百多元的工作。再次回到车间,看着身边的打工兄弟姐妹们那一个个疲惫的身影,李克亮突然对这些兄弟姐妹们产生了深深的怜悯,同时也更坚定了自己考证的决定。
有了立足之地后,李克亮经多方咨询,终于找到了职业技能训练中心,但他却被那八百多元的学费挡住了,但想想攒够这八百多元自己不吃不喝也得三个月时间时,他等不及了,便一次次地去“中心”磨,要求分期付款,最后感动了一位老师,替他垫付了学费。终于走进了课堂,李克亮兴奋得一夜没合眼,但只高兴了两天就再也高兴不起来了,因为白天要上班,晚上还需要经常加班,这样,他听课的机会就很少了。厚厚一本《电工学》只好靠他自己慢慢消化。每天早晨,同宿舍的工友们还没起床,李克亮便来到厂外看书,加完晚班后,工友们都睡觉了,他不能开灯,就只好在马路边的路灯下看书,南方的蚊子特别多,而路灯下又是蚊子的集中地,面对一大群蚊子的围攻,他只好将自己的全身捂得严严实实,手上都戴着手套,只露出两只眼睛……南方的天气炎热难耐,这副“武装”使他很快便衣衫湿透,裹在身上实在是苦不堪言。但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他很快便啃完了这本书,踏进了技工考场,以优异的成绩取得了初级电工资格证书。凭着这个证书,他跳槽到一家电气设备安装公司,工资涨到了1200元,接着,他又用一年的时间拿下了中级电工资格证书,工资相应涨到了2400元。年未,市里举行职工技术比赛,获得前6名的可直接晋升为高级电工技师,并可免交城市增容费还调入户口。李克亮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通过初赛、复赛和决赛,李克亮在近千人中脱颖而出,进入了前5名。接下来,挖他的电话便接连不断了,其中一个私企老板要以十万年薪聘他,一个职业猎头驱车200公里找到他,开出的条件更优惠,说如果他能签订八年的合同,不但有十万年薪,而且给他一套房子,还配给他一辆小车。看自己这样比博士收入还高,李克亮当即便答应了。
一边讲着自己的经历,一边李克亮告诉大家,企业需要的不是高学历人才,他们更需要的是最适合自己的技术人才,这个社会处处都有机会存在着,只看你能抓住不能,他最大的收益就是他抓住了一个机会,选择了一条适合自己的路。
听完李克亮的事情,苏小叶、玉秋和亚丽都唏嘘不已,也更漾慕不已,亚丽只恨不得自己现在就去学项技术,玉秋也低头沉思自已究竟该选择怎样一条道路,才算捷径。
李克亮得知苏小叶家的遭遇之后,马上掏出一沓子钱要给苏小叶,被苏小叶谢绝了,关于苏小叶在歌厅上班的事,玉秋和亚丽都闭口不提,连高俊伟也不知道。李克亮由于取得了成功,自信心很足,更由于苏小叶现在的形象着实迷人,她一改往日的清纯而成为一个时尚、妩媚的都市丽人,历来舞女和贵妇都是潮流的引领者,如果不知道身份,单看外貌的话,她们的穿着打扮一定是当下社会上最时尚最漂亮的女人,高跟鞋不就是她们这个人群引领来的吗、烫发头不也是她们引领来的吗?按照社会规律,她们的职业要求她们漂亮;按照自然规律,雄性也喜欢羽毛艳丽的雌性。所以,李克亮喜欢苏小叶,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更重要的是:两人有旧情。
亚丽知道苏小叶对李克亮也有感情,便看在眼里急在心上,悄悄问苏小叶为什么不同意,谁知苏小叶却说:“无论怎么说,我都是在歌厅干过的人,李克亮现在是不知道,哪天他若知道了,谁知他会怎么看呢?”
高俊伟该毕业了,正在找工作,玉秋问他想找个什么样的工作,“去行政单位”,高俊伟毫不犹豫地答。
想到自己曾接触过的行政单位的人员,玉秋说:“行政单位有什么好,当不上官了没什么出息,当上官了也是鱼肉百姓,有什么意思。”
高俊伟说:“那你又有什么办法呢?你又不是不知道,中国是“官本位”制。政治主导一切,连我们的教授都按行政级别分个正处、副处!我们学校想争取个博士站,校长还得去上边送礼呢?”
玉秋说:“现在贪污腐败这么严重,到行政单位虽然端个铁饭碗,当个小干部,天天吃吃喝喝的,但到处被人骂,还不如做个企业家呢?”
高俊伟说:“企业家怎么的,企业做得再大,抵不上政府一句话。”
玉秋说:“你看人家比尔、盖茨,总统都换了几届了,人家还照做第一首富。”
高俊伟说:“你别忘了,那是美国,你可是在中国呢!”
玉秋说:“中国怎么了,只要是合理的、公平的,中国就不在“规律”之内了。”
高俊伟说:“社会就是这个样子,你有什么办法,我们只有去适应社会,难道你还想改造社会不成。”
玉秋说:“改造谈不上,但如果人人都愿意直起脊梁负一点责任的话,最起码社会环境不会这么恶劣。”
高俊伟说:“这个社会就是弱者哭、强者笑的社会,你不做强者,难道还做弱者不成。”
玉秋说:“我既不想做弱者,但也不想做鱼肉百姓的“强者”,我只希望这个社会不要象动物世界那样是个弱肉强食的社会,无论弱者、强者都能平等对待、和平相处就行了。
高俊伟:“你呀!就是刘胡兰、董存瑞那种只要精神不要命的那种。”
玉秋说:“刘胡兰、董存瑞怎么了,他们不是英雄吗?”
高俊伟:“哎,他们是他们那个时代的英雄,现在这种时代,你去找找还有几个那样的人,大家看见小偷还都怕得不行呢?”
听高俊伟这样说着,玉秋忍不住笑了,又说到:“既然想从政,为什么不早点踏入社会锻炼锻炼,考研干什么,学校里尽学些远离现实的东西。”
高俊伟说:“现在行政单位很难进,我只有考研把学历提高了再说。哎,对了,苏小叶家出事了,你知道不知道。”“我非常知道”玉秋说。
两人在那儿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说到最后,玉秋要走时高俊伟竟非要送她,走在路上,高俊伟说他大学这四年里他一直都没谈恋爱,玉秋问为什么,没想到高俊伟竟然说:“因为你呗,你忘了咱们在高三时说过的话了”,听他这样说着,玉秋脸红了,他们确实约定过待考上学后再谈个人感情,但自从高俊伟考上而她没考上之后,她就把那些话给忘了,并且再也没朝这方面想过。现在高俊伟猛然提起,她有些措手不及。她内心象装了只小兔子一样,嘭、嘭跳得厉害。
犹豫了一下后,她告诉高俊伟,她想考虑考虑再说。可是,她的“考虑”抵挡不住高俊伟的热情,看着高俊伟那火热的眼睛,她被融化了,“我不让你考虑”高俊伟说着,便抱住了她,两人炽烈的热吻起来。
回到家,她一夜无眠,当初在家时,她觉得两人一个城一个乡的,差距太大,现在在外面闯荡这几年,也见过世面了,她不觉得两人有什么差距,只是高俊伟忽然的表白,她还没有适应。
好长时间不在家,玉秋回来才知道今年村里好多人都外出打工了,由于土地无收益,不但她的村里,甚至整个省、整个中国都出现了农村劳动力向城市转移的现象,“也许这是中国特有的‘圈地运动’,也许这是有中国特色的工业革命吧。”她这样想到。她还没意识到中国社会正在悄然地发生着巨大的变革,计划经济的时代已经过去,城乡两极化的格局正在被打破,中国城市化的进程已经开始,农民和市民的界限不再那么两极分明,农民只要进入城市这个大舞台,人生的道路就可以有很多的选择,命运就会有很多的机会去改写,虽然现在农村人进城打工做生意还要遭受许多歧视、白眼和排挤,但不管怎么说,门是开了,没人敢说城市是六七十年代工人阶级的城市、农民不许进城、人口不能流动。
二能、大孬他们也都去朝川煤矿当工人了,“当工人”以前在他们眼里那是多么可望而不可及的事情呀,但是现在,他们都当上了工人,玉秋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看着小孩子们穿着的新衣服、新鞋子都变成了买的而不再是自家做的,玉秋明显地感受到村里和以前有些不同了。
以前村里人以谈“钱”为耻,他们互相帮忙盖房子、帮忙犁地、帮忙收秋种麦,从来不提“钱”字,都靠着“人情”来维系所有的关系。但是现在,他们也敢说钱了,有了专门给别人盖房子的施工队,有专门收钱割麦子的收割机。村子里现在除了亲戚间免费帮忙外,很少有人再无偿地帮忙了。
看到外出的人每个人都给家里带回钱来,玉秋害怕过完年做业务员生活没保障,本是不打算给家钱的,但这下也不好意思了,便把兜里那不多的钱又给了家里一份。
转眼过了春节,上班的日期一天天的临近,玉秋心里很是焦躁,她不想离开家,更对城市莫名的有了种恐惧感,可无论怎样,她还是得去,留在家干什么,种地,已经很不现实了。有好多时候她问自己:“我到底算是哪里的人呢,城市人吧,不是,因为城市里的人都把她们这种从农村来的叫做外来打工者。说自己是农村人吧,她们自己又不愿承认。另外,村里人也不很承认,因为她们不会种地、不会做针线、养猪养牛。莫名的,她觉得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推着她,把她推置到城市和农村的夹缝之中,使她活得很不安全、也很没保障,更没有身份。今天卖东西是营业员,明天跑业务就又成了业务员,到底自己是干什么的,是属于城市还是属于农村,她自己也搞不清楚了。
高俊伟让她和他一块儿去他所在的城市打工,但玉秋觉着去年好不容易跑来的业务丢了太可惜,想去把那几笔业务做做再去高俊伟那儿。
高俊伟走了,李克亮也走了,并且把苏小叶和她小弟也带走了,亚丽由于受李克亮的影响,认为南方机会多,同时也受苏小叶的劝说,便和苏小叶一块儿跟着李克亮去南方了。
对于苏小叶也跟着李克亮一块儿去南方,玉秋百思不得其解,苏小叶明明说不再和李克亮谈恋爱,但为什么又跟随他走呢,两人去就去吧,却又带上亚丽,这让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她不知道,苏小叶是个非常有主见的女孩,她非常明智的知道自己的身份和生存处境,并且有自己的打算和安排。玉秋怎么想是玉秋的事,不管她怎么想,大家都走了,都照着自己的选择找寻自己想要的生活去了。现在的玉秋一个伙伴也没了,只剩下她自己一个人,这让她感觉特别的孤单。
车快到省城时,看着前方那密集的楼群,她立刻便感到一种森森的气息扑面而来。心也立刻陷入了一种凝重、孤独之中,一踏入红尘滚滚的土地,随之而来的,便是厌烦和紧张,她好象一个战士进入了战场一般的进入了一种战备状态,因为诸多诸多的事情还都等着她去打理,那个房子她春节时给退了,也不知现在有人占了没有,另外,得买煤、米、油、盐,还有那些业务……。
第一天到公司报到,许阿姨说她家过年时家里的肉在冰箱里吃不完,放到现在都冻坏了,今天只得把那几十斤猪肉扔了。玉秋在旁听着,觉得可惜极了,想起自家过年总共割了不到十斤肉,舅舅家才割二斤时,她不禁好一阵不平。莫名地,她明明知道自己和她们比不着,可她还是要比。正暗自不平时,许老太又说春节时谁谁给她家送多少礼了,谁谁给她家搬多少酒了,还有她那在美国的儿子怎么了。她刚说完,兰艳红漾慕地说道:“我什么时候能像许姨这样就行了。”
玉秋听两人说着,忽然便明白了为什么自己国家的腐败程度在全世界一直都是名列前茅,明白了为什么高俊伟那么想去行政单位,因为这里人人都不以送礼为耻,反以有人给自己送礼为荣,贪官收礼,不仅得到了物质上的满足,更重要的是,他还得到了一种精神上的、心理上的方方面面的满足。这种十全十美的事,何乐不为呢?更何况,收礼之后可能会被人发现,但更多的可能是不会被人发现,这样一个高收入却低风险的、轻轻松松赚大钱还赚笑脸、赚恭敬的老爷位置,谁人不想坐啊、谁坐上又会不贪呢!
转眼过了年来这儿已一个月了,房东上楼来要房租时,想想离发工资还有两天,玉秋便恳请房东再待两天,那个干瘦的房东一听这话,脸上便有些不悦,说话也不再那么客气了。
听了房东一堆难听话,玉秋心里很不舒服,便去单位了,没想到单位里有她一封信,是高俊伟写来的,问她这段时间怎么样,什么时候才能去他那里,并且说他爹为了供养他姊妹几个上学,也去川朝煤矿了,他实在不愿让他爹去,但也没法儿。他现在就就业吧,找不到好单位;考研吧,又觉得自己这么大了,还让父亲去那有危险的地方,他实在不忍心……。信的未尾,附着一首高俊伟自己写的诗《想你》:想你,在吃饭时,在睡梦里,在课堂上,在行走中……我的爱,何时才能见到你。
看着他的信,玉秋心里满是甜蜜和温暖,她给高俊伟回信说:“你只管上吧,今年如果运气好的话,我做业务能赚钱了,我帮你,那时你爹就不用去煤矿了……”未了,她也回了一首《蒲公英的爱情》:风呀,我的盛开,就为了你的到来,随你而去,是我最大的心愿……。
发工资的日子总算到了,上午玉秋迫不及待地来到单位,待了半天,兰艳红却说这个月业务员没有工资,一时玉秋失望之极。和那个曾给她拉了十多万元业务的何志平一块儿离开单位,一下楼何志平便骂开了:“妈的,这个姓兰的也太黑了,我去年给她跑来十多万元,就给我三千多元,今年还连这一百多元工资都不想给”,“十万元怎么给你三千元呢?”玉秋问道,“她把我以前拿过的工资全给算了进去,还有我丢了她一辆自行车,七算八算的就给扣去两三千,我今年本是不想在这儿呆下去的,但为了以后,还是得在这儿熬下去,对了,你知道兰艳红利润有多高不知道?”“不知道”,你现在联系来了没有,“没有”,“干脆咱们合伙自己干吧”,何志平说道。玉秋心里正焦急房租和生活费,对何志平的话并没在意,她心里只在想:“如果晚上再交不出房租,可如何办呢?看房东那个样儿,今天无论如何得把房租交了”。这样想着,她便极不好意思的向何志平张开了口,谁知何志平也没钱,口袋里仅有二十元,给了玉秋十元,刚好够她的饭钱。
她一时无奈,只得去跑业务,跑到很晚回来,刚进屋,房东便上来了,一听她还没钱,立时便变了脸色,说话也极其的难听,看着她那张瘦的不能再瘦的绝对穷人的脸,听着她那一声比一声刻薄的话语,一向以为穷人都是好人的玉秋忽然觉得瘦脸和胖脸同样的残酷,她有点无法忍受她那种刻薄,可是她又不得不忍受。
交不起房租,玉秋便极怕见房东,极怕看见她那张阴沉的脸,回来的稍早一点时,她便不敢进大门,唯恐碰见房东。这天她出去转到很晚回来,看看房东不在院子里,便悄悄的进了大门,溜到楼上,灯也不敢开,黑暗中在床上刚躺下,就听有人敲门,她怕是房东,在屋里吓的大气儿也不敢出,外面敲了一会儿,说到:“咦,自行车儿在家,人咋不在呢?”果然是房东的声音。这句话使她把心提在嗓子眼处,但仍然不动。外面又敲了两下后,见没动静,便咚咚下楼去了。
早上,玉秋趁房东还未起床,早早起来便出去了,到了公司,谁知今天是星期天,无法跑业务。她在公司磨磨蹭蹭的坐了会儿,正不知该去哪儿时,却听见有人找自己,出去一看,却看见金萍和一个穿着入时的女孩在那儿站着。原来金萍跟别人来这个城市批发衣服,顺便过来看看她,金萍一身高档时装,少了些先前的张扬和妖艳,倒多了一些沉稳和气质,一年不见,金萍不仅口音变了、谈吐也变了,玉秋感叹城市象舞台一样,任何人在这里,都要变样儿。虽然金萍早已不再是当年的金萍,但看见她,玉秋还是很高兴。片刻的高兴之后,她又不知自己该怎么办了,住处无法回,但又总不能让人家坐街上。这样想着,她一狠心,便领着她们一块儿回去了。到楼上刚坐定,就听楼下房东的女儿在楼下惊叫道:“妈,她回来了”,音调中玉秋就象个通缉犯似的,房东的女儿喊过不到二分钟,房东便上来了,想想为这几十元的房租费自己把母女俩惊成这样,玉秋不禁觉得可笑,想到“自己没钱也不觉得这几十元是多么大的事情,她们还不至于等这几十元吃饭就吓成这样,多亏自己是先住房后交房租,要不然恐怕这个房东早把自己赶出去了,自己连杨白劳也做不成了。”莫名的,咋晚玉秋一个人还怕房东说难听话,今天当着朋友熟人的面,一向极爱面子的她竟然无所谓了。房东进来也不知是因屋里人多,还是其它的原因,竟然也没有象玉秋想象的那样大吼大叫。玉秋向房东说现在还没钱,再待两天吧,没想到一听玉秋说没钱交房租,金萍马上便掏出了钱来,这使玉秋好感谢金萍,但同时也好心酸,心酸自己努力到现在,还是两袖清风,不仅没让父母弟弟帮自己一点光,甚至连自己都顾不住,心酸自己还不如金萍,几年前靠金萍救济,到现在还得靠金萍救济。
房东看金萍掏了钱,马上便眉开眼笑,对金萍也恭恭敬敬的样子,看房东走了,玉秋便问金萍怎么把二萍也带去了,金萍便说了她让二萍去的目的和动机,还有促使她这样做的原因。
原来,金萍在歌厅的那种日子,也并不好过,每天晚上上夜班,白天无事可干,天天心里都说不出的空虚、无聊,最初时她上街转转买买东西还好些,可渐渐地,一切她都厌烦了,吃什么、玩什么都觉得没意思透了,有次,她和几个姑娘在家里打牌也打烦了,便比赛起撕钱来,后来她们中便有人开始吸毒了,看着毒瘾犯时她们撕头发、撞墙的难受劲儿,金萍感到可怕极了,她想找点事做,可哪里都不要她,她想学电脑、学打字,可学了好长时间也学不会,正在她灰心失望时,她认识了那个给她家碾场的五十多岁的胖子,她觉得胖子人不错的,她也挺喜欢他,便想从此金盆洗手,把自己嫁掉算了,谁知胖子跟她同居了一段时间,便又认识了别的女孩,不理她了。她发现后,跟踪了几次,发现胖子又认识的那女孩既不漂亮、也不时髦,外表甚至还不如自己,她百思不得其解,便去问胖子究竟为什么,谁知胖子只说了一句话:“她比你有文化”。
经过这次事情之后,她下决心要改变自己,不但她报了一所学校,而且把二萍也给送到了一所学校。
在学校里,她发现所学的东西虽然不实用,但确实有好多东西是她以前所不知道的,比如女人要想获得别人的尊重,必须要自立自强;要想人格的独立,必先经济独立等等。她这次和那姑娘来,就是想批些衣服,回洛市卖卖试试,看自己以后能不能做生意。
听金萍这样说着,玉秋不禁感到欣慰极了。
跑不来业务,玉秋一天比一天的焦灼,到了单位也总是愁眉不展的,只要兰艳红一问她她便唉声叹气的。每当这时,兰艳红便会拍着她的肩膀说:“慢慢来,别着急......”,这使她颇为感激。但何志平却说她傻,说兰艳红不给工资,她自己白搭力气、外加房租、生活费,还不要命地给她散发宣传单、到处拉活儿。玉秋则觉得,不管怎么说,她曾借过人家一个月的工资,就为这一个月的工资,她也要对人家有个交代。
为此,她每天早早的起来,随便吃点东西就出去跑,晚上总是跑的人家厂里都下班了她才回来。她骑着自行车,跑遍了郊区的大小厂子,进了成千上万个厂家,可总也揽不到一桩业务。也有厂家说做的,可他们总是一推再推的,这次说过完春节做,待你抱着希望过了春节去了,他们又说下个月。等啊等啊,好不容易等的他们准备做了,却未必轮得上自己,因为同行竞争太激烈了。以前没干业务员的时候,玉秋还不知道世上有业务员这个职业,待知道后一留心,才发现满街跑的都是业务员?只要有哪个厂说要做,立时便有三四家抑或五六家同行竞争,面对那些同行,玉秋总是觉得身单力薄,以致一听说有几个同行,她便有些害怕。竞争这个词说时仅仅是两个字而已,而做时则是个一言难尽的词语,每当和同行竞争时,她便精神高度紧张,好似性命都握在了那个厂家的手上一般。她不知道别人是否是这样,但对于她来说,这胜败实在太攸关了,因为她渴望的不仅仅是取胜,是拉到业务赚到钱,而更是一种生活的改观、时运的扭转。因此这种时候,是她最紧张的时候。一番竞争下来,她总有一种精疲力尽、上了战场的感觉,商场如战场她觉得说得真是贴切透了。
这天,她又跑了一天,累得精疲力尽地回到公司,兰艳红说有她一封信,她拿来看了,是高俊伟的信,高俊伟抱怨她回信太慢,说他都写三封了,才收到她一封回信,看着他的抱怨,玉秋心里莫名的甜蜜,这段时间来所有的烦恼了忧虑了统统都烟消云散,再过一段时间,把机械厂的那单大业务做了,她就可以去高俊伟那个城市,和心爱的人呆在一块了。想到这些,她心里便充满了希望和阳光。眼下这些烦恼了也都不算什么了。
每次收住高俊伟的信后,她都迫不及待的去机械厂,希望他们的业务赶快做,因为做了这单业务,她就可以走了,可以和心爱的人团聚了。可机械厂她都去了好多趟了,和门卫、还有办公室那个钱主任都混熟了,厂长却一次也没见过,领导不是出国就是不在。
这天,她又蹬了几个小时的自行车来到机械厂,办公室主任说厂长一会儿就回来,可等了半天,却又是白等。出了机械厂的大门,看看时间,她有些犹豫了,跑吧,已不早了,可不跑吧,这么远来一趟不容易,其他的厂不去看看实在可惜。这样犹豫了一下后,她便又跑了下去。又跑了几个厂后,有一个私人化工厂要做,但老板不在,玉秋就在那儿等,等到天黑,老板回来了,确实要做,并且还很着急,价格玉秋感觉还可以,但交货日期咬得很死,玉秋知道自己公司其实只是个中转站,活儿都是兰艳红送深圳做的,按他说的日期不知道能赶得出来不能,便匆匆地开始往回赶,想赶快和兰艳红商量商量。
天很快就黑了,走小路她怕迷路,还是走了比小路要远一倍路程的国道。待她拼了命地赶到省城时天已很晚了,她不知道这么晚了,兰艳红和赵经理睡了没有。但想想这事儿急,便抱着试试看的心情到了单位,看见办公室灯亮着,她心里暗自庆幸,推开门进去,屋里灯光亮得让她几乎睁不开眼睛,兰艳红高翘着腿仰靠在老板椅上,一只胳膊挑着根香烟在吐烟圈。旁边的小火炉上煨着一砂锅人参,玉秋曾听许老太说过兰艳红为了美容经常喝人参鹿茸,她还不太相信,今天见了她才知道这是真的。
听说她刚从工业区赶回来,赵经理慌忙地说道:“快坐下歇歇”,兰艳红则条件反射似地立刻便放下了翘着的腿和举着烟的胳膊,探起身子、瞪大眼睛关切地问道:“怎么样了”。她这个反应忽然使正累正渴的玉秋有种冰冷的感觉,“让我先喝点水吧”她说道,赵经理给她倒了杯水,她一边喝着水,一边给兰艳红说了情况后,兰艳红拿起一个计算器便飞快地按了起来,她捺得很是熟练,计算器吱吱地响着,让玉秋想起帐房先生的算盘来。兰艳红捺了一会儿后,对她说道:“日期还可以,但价格太低,这样你的提成就要受影响了。一听她说可以做,玉秋哪还顾得上提成多少,便很爽快地说到:“只要能做,我提成多少无所谓”。“那明天你和赵经理一块去签个合同、拍照吧”,兰艳红说到,听见她这句话,玉秋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
高兴得一夜无眠,第二天她早早起来,跟着赵经理、摄影师开车来到那个地方,交定金、拍照,只忙活了一会儿就完了,剩下的只等做完后送货结账了。赵经理和摄影师还要去别处拍照,径直开车走了。剩下玉秋又在这儿转了半天。那个机械厂她又去了一趟,但厂长还是不在,她便坐车回来了,车到半路时,看见路北边远远地有一个厂子,职业的敏感使她马上便动了心,让司机停下车后,她便下车开始推销她的业务,没想到那个厂子真还需要,这样,她又谈成了一家。
由于成功了二单,她有了信心,业务愈跑愈顺,她也愈跑愈有劲,并且经验也愈来愈丰富,知道怎么说话能抓住客户的心,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竟然又成交了两单,虽然单子都不大,她能提到的钱寥寥无几,但成交了就不欠兰艳红的人情债了,就证明自己是有工作能力的人,是有价值的人,而不是窝囊废。
业务虽然不是问题了,但另一个问题又出现了,那就是帐难收。一向号称最讲礼仪和诚信的中国人眨眼间全变成了无赖,尤其是生意上,我欠你、你欠我的成了一锅烂粥。
玉秋跑这几家业务,除了化工厂的货款收得还算顺利之外,其余竟然没有一家按期结算的。兰艳红给玉秋算提成时,这一扣那一扣的,化工厂的提成竟扣掉一半儿,这使玉秋很生气却又无话说。但橡胶厂的提成则让她气愤不已,因为橡胶厂的是赵经理去办事时顺带给结了,兰艳红便以不是玉秋自己结的账为借口,竟又要扣一半儿,玉秋不依,和她大吵了一顿,最后扣掉三分之一了事。通过这两件事,玉秋恼透了,也象何志平一样,一天也不想给兰艳红干了,但因为后面两笔没有结,还有那个将要做的大客户——机械厂也马上就要做了,所以她一时还无法脱身。
高俊伟又来信了,说很想她,想来看看她,玉秋怕他耽误学业,便说自己过去,一是她也确实很想念他,另外,她一直对大学抱有一种好奇和神秘感,她想去看看,那些生活在高俊伟身边的女同学都是什么样的,对自己有威胁没有。
到了高俊伟的学校,见了他的那些女同学后,玉秋发现,她们好多都没自己漂亮,不但是因为学生穷,没钱打扮,而是呆在学校里,见识少,所以都显得比较保守,这不但表现在思想上,同时也表现在服装和发型上,虽然她们也不乏清纯和青春之美,但缺乏一种张力。
带着玉秋,高俊伟也显得很是自豪,很高兴地把她介绍给自己的同学、朋友和同宿舍的人。那天两个人去吃饭,在饭馆里遇见他的几个同学,王海强、李亚刚、刘平、吴占辉正好也在那儿聚餐,大家看见高俊伟带着一个漂亮姑娘,便开始起哄,让高俊伟请客买单,那个王海强还说:“你小子福气不浅呢,比弟兄们可要强多了”,高俊伟说:“你还用得着漾慕我,就凭你那三寸不烂之舌,还愁找不到漂亮的,你那个厅长家的姑娘呢”, 王海强:“操,那换换吧”,高俊伟:“去,去,去一边去”。几个人开着玩笑,玉秋在一边脸红了,大伙儿吃完饭,高俊伟买了单回到旅馆,让玉秋先休息,他把玉秋的袜子拿去洗去了,让玉秋又感动又幸福,她告诉高俊伟,再停几个月,她的提成款一回来,高俊伟就不用再让他爹去煤矿上工了。
在那儿呆了几天,玉秋很不想离开,高俊伟也不想让她走,留了一天又一天,每天晚上高俊伟都要求和玉秋一块儿住在旅馆不回宿舍了,但每晚都被玉秋赶回去,她想把最珍贵的礼物留在结婚那天,高俊伟着急也没法。
从高俊伟那里回来后,玉秋一天也不想在省城待下去了,她也迫不及待地想和心上人生活在一个城市,她一边抓紧时间收账,一边开始去催机械厂的活儿。
玉秋第N次去机械厂,是一天早上,因为她跑了好多趟了,厂长总是不在,没办法,这天她只得起个大早,想赶在上班时候赶到厂里见见厂长,因为别人告诉她,想见厂长,最准确的时间就是早上开会时。
这天,天还黑蒙蒙的,玉秋就上了路,路边的景物还不清晰,除了偶尔驶过一辆飞也似的带着一股风的汽车外,路上并没有别的行人。刚上路时她还觉得有些凉,可蹬着蹬着,便浑身冒汗了,及至赶了六十多里路到了那个乡镇,她衣服都湿透了。到了那个厂,办公室里那个钱主任却说厂长又出去了,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一时玉秋失望得要命。看她大汗淋漓的样子,钱主任问她是怎么来的,当得知她是早上骑车从省城赶来的时,钱主任被感动了,“郑厂长已看过你的样品了,决定要做,今天等厂长回来,你耐心的和他说说,这活儿肯定是你的,我不会再让别人做了”。听他这样一说,玉秋便又抱了很大希望。
她从上午直等到下午,还不见厂长的影子,这使她很是心焦。如果走得太晚,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赶到家,但如果不等到厂长来,那她这趟又等于是白跑。心急火燎的等下去,下午五点多时厂长终于来了,又谈价格又问情况的,一直谈到六点多,最后厂长说有些资料还须准备一下,到时候他会给玉秋打电话的,这么远,玉秋就不用来回跑了。这让玉秋很是高兴,她自己也觉得,这活儿无论她来不来,肯定是非她莫属了。
离开那个地方开始上路时,太阳已落山了,一见太阳落,玉秋心里便莫名的慌恐,匆匆地骑着,没走多大一会儿,天便暗了下来,路上也愈来愈静,这让玉秋很是紧张,她一边拼命地蹬着车子,一边想起了小时候跟奶奶学的俚语来:“太阳落,狼下坡,赤身子孩儿跑不脱……。”虽然这俚语只有几句话,可是却把她此刻的紧张心情描绘得淋漓尽致,她拼命地向前赶着,却老觉得背后不远处,有绿眼狼在追着自己,而她也确像那个赤肚儿的孩子一样又惶恐又孤单的。
顺着来路向回匆匆行着,不知不觉天便黑了下来,路两边的景物和标记也渐看不清了。因为没有标志,玉秋只得凭着直觉向前面那个灯火辉煌的方向驶去,城市看着在前方已不太远了。可骑啊骑啊,却怎么也骑不到,莫非自己走错路了,这样想着她想问人,可路上却一个人也没有。又走了一段,看见路边有一家小饭铺内亮着灯光,她过去一问,才知道自己竟把东当成了南,走错路了,眼前所处的位置看着离城很近,实则还远着呢。一听说这儿离省城还有三十多里,玉秋心里直发毛。蹬了半天车子,她已经蹬得很累了,她好想在小饭铺歇歇再走,可又怕太晚了出危险,便马不停蹄地掉转方向向真正的南方驶去。她拼命地蹬着,心里紧张得不行,因为她总觉着后面有人在跟着她,“别再自己吓自己了”,她一边这样安慰着自己,一边尽量不朝后看。她没想到的是,后面竟真的有人在跟着她,走到一段两边都是树林的地方时,那个骑着自行车儿的人到了她的近前,并且同她说起话来:“姑娘,你去哪里呀”,那人问道,“天,别是遇上坏人了吧”,玉秋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强装镇定的答道:“回家去”,“你家在哪里呀”“就在前边那个村”“听你口音不象我们这儿的人呀”“我小时候在姥姥家长大”,“姑娘,陪我坐会儿吧”那人说着,一只手已搭上了玉秋的肩头,这使玉秋又紧张又恶心,她想把他的手甩下去,但又觉得自己和他硬撑不行,便装做没反应的样子只管朝前骑,“咱们去那边聊聊吧”,那人这样说着,已抓住了她的车把。这时,车已行过了那段小树林,但有一条小路从这条大路上叉开去,那人推着她的车把拐到了小路上后,把车子放下,上去便把玉秋按倒在地上,这时的玉秋,在惊慌的同时,脑子也在快速地运转着,“如果这时我有把匕首该多好呀。”她这样想着,忽然想起自己衣袋里有把削眉笔的刀,她便假做温柔的对那人说道:“你少等我一下,好吗”,那人松开了手,玉秋从衣袋里掏出那把小刀并握在了手中,嘴里却说着:“我的钱怎么不见了呢”,“多少钱”那人问道,“让我再看看”,玉秋说着,趁他不注意的当儿,照着他的肚子便扎了下去。哪想到刀太小了,而那人穿的衣服布料又厚,这个小刀根本就不管用。看见玉秋这个举动,那人抓住她的手一看,看见这把小刀,竟笑了起来,夺过小刀扔飞了后,又扑了过来。正在这时候,有拖拉机的声音和灯光传了过来,这使她心中一喜,刚想喊救命,忽然想起好多见死不救的故事来,这样想着,她猛然有了一个主意,照着那人的裤裆狠狠地蹬了一脚后,她冲着拖拉机的方向便大叫道:“哥,我在这儿”。那人听见她这声喊,吓得没命似地蹬上车儿便窜了。
玉秋也没命地骑上车便向前跑去,她本想叫住那辆车的,但一想,万一那辆车上也是坏人怎么办呢?这样想着,她便只管自己骑下去,吓得半死到了市区,道路渐渐的明亮起来,她总算松了口气。
回到住处,推开门,一屋子凉气扑面而来,进到屋里,她倒头晕晕沉沉的便睡了。
第二天起来,她第一件事就是到街上买了把匕首,并随身携带起来。她做梦也想不到,这把匕首竟把她的人生都给改写了。
来到公司,兰艳红说有她一封信,她慌忙地拿来看了,心里却莫名地担忧起来。信是高俊伟写来的,但写得很是草率,说他家出事了,他不考研了,这段时间可能不再按时给玉秋写信了等等,至于出什么事了,他也没说,这让玉秋心里惴惴不安地,想了一夜,也想不出高俊伟有什么事。她很想去看看他,但兜里钱不多,她便急着在公司领点提成去看高俊伟。但兰艳红说帐上没钱,其实她是怕玉秋辞职,所以便用钱来捆绑她。
现在,玉秋急着去看高俊伟,却又没有路费,这使她很着急,觉着真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没有钱做基础,什么想法都是枉然的。
机械厂的已不用再跑了,剩下的事情就是把已经做过的账给结了,结了账,她就可以去见心爱的人了,可一提起账,玉秋就发愁,有几家的账,她已跑了好多趟了,可那些厂长们除了一个“赖”字和“拖”字外,任玉秋怎样都不给。
这天,玉秋蹬了几十里路去农药厂要帐,结果到那儿等了半天,才知道厂长去北京了,又是白跑一趟,她生气而又无奈地回来,到得业务室,好几个业务员都在那儿,何志平问她怎么样了,她把情况一说,直叹气。几个人便都给她出起了主意,先是小陆说:“你要帐别在他办公室呆,那样没用,我以前在一个厂干业务时,有个厂家欠我们十多万一直不给,我急了,便直跟着他。他在办公室我也在办公室;他去厕所,我也去厕所;他出去,我先挤坐到他的车里;他不坐车,我也下来,只跟了他一天,他便乖乖地把钱给我了。
小陆刚说完,小胡说道:那样也未必能行,我遇上过一个厂长,那家伙痞的很,我怎样他都不怕,反说我是他的保镖,后来我跟到他的家里,不再走了。白天他家人吃饭,我也跟着吃;晚上他家人睡觉,我就睡在他家客厅的沙发上;他上班去,我就坐在他家看电视。他老婆儿没上班,也呆在家,我在他家呆了两天后,他老婆吃不消了,和他大闹起来,比我还下劲,硬逼着他把款给了我。
小胡刚说完,何志平又接着说道:我有一个老乡叫高大成,玉秋年龄小,也不知道听说过他的事情没有,在我们那儿办了一个面粉厂,说是厂其实也没几个人,他自己一个人连厂长带会计带业务员全都做了,他生产的面粉全都供应给我们那儿一家大单位了,说好到年底结账的,可是到了年底那个单位换了厂长,却不想认账了,我这老乡办这个厂全是靠贷款,还款、还息、盈利全都靠年底这点帐了。谁知到了年底,去要了好多次都要不回来,我那老乡的老婆心眼小,想到这钱若要不回来,这么多的贷款和利息一辈子也还不完了,她一时想不开,竟上吊了。他们那六岁的孩子无人照料,也不知怎么被开水烫着,也烧得不成人样,我这老乡本指望靠这个厂发家的,谁知因了这笔账却弄得家破人亡的,便豁出去了。再去那个厂要帐时,他在腰里绑了一圈雷管儿,到了那个厂,他先是心平气和地说,可他们还是不给。我那老乡便掀开衣服说:“你们要是再不给,看看咱们谁能活”。这下他们才慌了,也不说资金周转不开了,马上便给清了账。其实,人都是捏软的怕硬的。有时你跟他软操磨,是瞎费劲。
“其实小宋是个女同志,事情好办得多,一般人都不愿跟女的闹。我以前有个女同事,脾气很坏,但也很能干,有次我们去上海要债,那个经理一直软操磨,我们是干生气没办法,等了半个月,那个女同事火了,闯到那个经理的办公室闹了起来,经理推她出来,她抓住那个经理便撕扯起来。谁知那个经理是个半秃子,但他把后面的头发留得长长的,在头上盘了多半圈,又打上摩丝,看起来象是偏分头似的,根本看不出是秃顶。这下被我那女同事一撕扯,那绺长头发便被扯了下来,垂在肩上,足有一尺多长,狼狈极了,经理急着要出去,可我那女同事却死拉住他不放。那个公司在一个写字楼内,他们这样闹了一会儿,引得其他房间里的人都出来看。那个经理在众人围观下披头散发的不成样子,他躲又躲不起,走又走不掉,急得没法时,便朝他的会计大叫:“快给她开票,快给她开票”。一般人都无法跟女的计较,小宋不必跟我那同事样和他撕扯,只管在她办公室内闹得了。他们也不敢怎么你,闹两天闹得他们办不成公他就给你了。“我的天,那多丢人呀”玉秋说道,“业务员有时候就不是人”,这时坐在旁边一直都没有吭声的新来的业务员王林说道,霎时,几个人都沉默了。听他们说了半年,也没有一个合适的办法,玉秋只得自己想主意。
高俊伟已好长时间没有来信了,玉秋很是担心,连写了几封,也不见回音,这使她很焦燥,冥冥中她总觉得高俊伟有事,但又想不出是什么事。正焦虑时,邮递员送来一封玉秋的信,玉秋拿住一看,竟是高俊伟的。看过信后,玉秋只觉得天旋地转。高俊伟竟在信上说,这封信很可能是他给她的最后一封信了,他说自己很无奈,希望玉秋多多保重,忘了他这个无能的人吧。话没几句,但却抄了一首《水中花》的歌词,看着这首歌词,玉秋心都碎了。
凄雨冷风中,多少繁花如梦,曾经万紫千红,随风吹落,蓦然回首中,欢爱宛若烟云,似水年华流走,不留踪影,我看见水中的花朵,想要留住一抹红,奈何辗转在风尘,不再有往日颜色。我看见留光中的我,无力留住些什么,只在恍惚醉意中,还有些旧梦。这纷纷飞花已坠落,往日深情早已成空,这流水悠悠匆匆过,谁能将它片刻挽留。感怀飘零的花朵,尘世中无从寄托,任那雨打风吹也沉默,仿佛是我……。
看着这些让人心碎的话,玉秋觉得高俊伟好象在隐瞒着什么事情,她虽然难受的不能自己,但她还是决定去找他一趟,向同事们借了一些钱后,她先到了高俊伟的学校,他们寝室的都说他不再读研了,已经回去好多天了。玉秋听了,心里更加的不安,折转身就又向家奔,没想到的是,这一趟回家,使得她的一切都改变了。
她刚到家,她妈就告诉她,说金萍在县城做生意做赔了,回来和她爹吵了一架,就又去老地方上班了;二能也死了,这个消息让玉秋大为震惊,问是怎么回事,谁知竟是煤矿瓦斯爆炸,一下子死了三十多个人,自己附近的就有五个,一个二能,一个二能的小舅子,一个刘庄的,另外还有两个是高村的。“人死了,矿主也吓跑了,连管都没人管,后来还是有个人的儿子是个大学生,领着一帮人到处上访、告状,政府知道了,才把人给挖了出来”。“蚂蚁,蚂蚁……”听她妈这样说着,玉秋脑子里跳的全是这一个词。她觉得大孬、二能和所有的农村人、还有自己,都不是人,而是一只只蚂蚁,因为他们全都活得没有一丝丝保障,任何一种灾难,都会殃及他们,他们整日忙碌着,拼命的劳动着,可他们的劳动却又是如此的廉价,仅够维持他们的生命。“蚂蚁、蚂蚁、蚂蚁……”她在心里不停地这样说着。
正这样感叹着,忽然想起还有高村的,玉秋心里一惊,莫不是高俊伟的爹也出事了吧。这样想着,她停也没停的就去了高村,因为不知道高俊伟家的具体位置,她便先找了她的同学瑞红。瑞红当年复习几年后也没考上,回来就结婚了,嫁到了高村,现在已是一个孩子的妈妈,因为生过孩子,也因为在农村无所事事,现在的瑞红又黑又胖的,活得贫穷而又安详,也没有象玉秋想象的那样,做农妇就很可怕。向瑞红说了她和高俊伟的关系,让瑞红陪她一块去时,谁知瑞红却不让她去,并给她详细地述说了高俊伟家发生的一切。
原来高俊伟的父亲,确也是那五个中的一个,高俊伟在学校得到噩耗,回来领着几家的家属到处上访、告状,县里才知道这个煤矿出事了,他们组织人员把几十个人的尸体给挖了出来,但陪付因为煤矿主跑了,便也无从谈起。高俊伟的妈本身就是大病没有、小病不断,这一下子就垮了。高俊伟到处去找那个煤矿主,也没找到,使得他的工作也成了问题。父亲死的冤屈又无奈,母亲卧病在床,弟弟妹妹还得上学,他自己又没有一分钱的收入,那时候,他几乎要垮了。就在这个贫病交加的危难时刻,陈红莉以同学的身份出面了,她先是给高俊伟的妈妈放下了一笔钱,然后又让她父亲把高俊伟的工作也解决了,并且是一个很有职权的行政单位。现在,高俊伟家基本上已恢复正常,陈红莉天天来。
得知这一切后,玉秋什么也没说便回家了,一颗心沉浸在痛苦的汁液中。她真盼望天上能掉下一块石头砸在自己头上或斜地里冲出一个拿刀的歹徒,把她刺死算了,“活着实在是种痛苦”,她心里这样想到。
到家的第二天,她就坐上了去省城的车。她不恨高俊伟,也不恨陈红莉,但她却很难受。心里空荡荡的好象只剩下了空壳似的。车到省城后,她回到住处,一屋子的空旷和寂静立刻便将她包围了,使得她几乎能听见自己痛苦的心跳声,她逃也似地冲出屋子,顺着街道便漫无目的地走了起来。
天空一直灰蒙蒙地愈下不下的样子,气温低得使人颤抖。行走在寒冷的街上,她机械地迈着步子,一任头发垂下来盖住眼睛也懒得撩一下。在她眼里,一切都是那般的没有意义。看见路边一个妇女不知因为什么笑得直不起腰,她有些搞不明白,究竟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事值得她那么高兴;又看见一个人蹬着三轮车,飞快地从自己身旁驶过、匆忙地向前赶着,她也搞不明白,究竟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值得他这样慌张。“我是一只蚂蚁,这样活着究竟有无意义,一场大雨或是有人翻动泥土,都是我的灾难,我整日不知所措地躲来躲去,从来没人把我当做一回事,我身上的物质,到底是骨头还是软泥,我不知道,也无人在意,我这样活着究竟有无意义”。
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嘴里喃喃地、反复不停地念着这些话,她不知道自己是谁、谁是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走向哪里,她想哭,但是却没有泪,她想大声喊叫,却又叫不出。一阵风卷着残屑败叶刮得满街乱旋,走在街上,她只觉得整个世界都象阴曹地府一般,到处都是黑暗、到处到是痛苦,带着一种混混沌沌的难受,她穿过了一条街又一条街,走过了一段路又一段路,不知怎么竟来到了城外一条河边,河边垃圾堆的象小山样,风把垃圾堆上的食品袋刮得满天乱旋,象坟上飞舞的纸钱,有两个捡垃圾的拿着他们的工具在扒寻。玉秋沿着河走着,河里除了一条窄窄的水流外,其余地方都已干涸成陆地。看着枯萎的河流,她只觉得世界也到了未日,她的生命似乎也已到了尽头。走啊走啊,她不知道自己走到哪里停了下来,也不知道自己又是怎么走回来的,只知道自己没有停息的从上午走到下午,又从下午走到黄昏。
回到那个冷清清的楼上,躺在那间只有一张床的楼梯间里时,看着白的屋顶、白的墙壁,她觉得这房子象一个白色的棺材样,而她自己则象一个躺在坟墓里的人样已被遗忘和抛弃。这样想着时,她想到了死。既然生是如此的艰难、又是如此的痛苦,既然生不如死,我为什么还要苟活、还要偷生呢?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算了,走吧,走吧,离开这个凄冷、冰凉、残酷的世界吧。闭上眼睛,是一片安详、一片宁静,再不会有什么痛苦,也不会有什么难受了,海子不是这样解脱了吗?屈原不是这样解脱了吗?走吧,走了算了。这样想着,她在床上站了起来,伸手便去拉那吊在空中的灯泡。可当她手扯住电线的时候,她又想起了家、想起了父母来,“如果我这样就走,她们知道后该会怎样的伤心呢”这个念头刚一冒出她就又想到:“管他呢,正因为他们象蚂蚁一样的活着,才使得我也像蚂蚁一样,如果他们能象陈红莉的父母样,我哪会有今天这种结果呢。”这样想着,她动手便开始去拧灯泡,谁知灯泡却热得很,刚碰住,她手便被烫的猛缩回来。这一激凌,使她猛然的又想起:“自己死后,怎么被人发现呢?如果没什么特殊情况,有可能自己在地上躺半月一月也没人知道,只有当房东想起房租却不见人时把门撬开,才会发现自己,那时呈现在房东眼前的是自己早已四肢冰凉的尸体。房东肯定会惊慌失措地向公安局报案,待公安局来后,房东也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是哪里人氏时,公安局就会在报上的夹缝中登一则招尸启事,把自己的身高、衣着、特征写上,然后再在旁边标明是无名女尸、请速来认领等。父母是从来不会看报纸的,那时不但自己的名字和身份是无名女尸,而且最终也会被公安局做为无名女尸处理的”。想到这里,她忽然觉得自己死的连一只鸭子、一只鱼也不如,“三毛死了、海明威死了,可人家都死得轰轰烈烈。自己却死得如此地微不足道、如此地没有面子、没有尊严”。这样想着时,她便又愤恨起来。“不能死,我现在还不能死,即使死也要死的象模象样的。”这样想着,她放下了电线。
天依旧冷冷的,世界也依旧冷冷的,别人该怎样活仍怎样活,地球该怎样转仍旧怎样转,一切并没有因她有什么样的想法和行为而改变。而玉秋,经过一番生死抉择之后才发现,自己即使拼死,也拼不出个什么,即使想以死的勇气去做事情,也没什么有意义的事情可做。
在屋里不吃不喝的躺了几天后,这天下午她猛然想起自已还有一些提成来,她决定去公司一趟。
到了公司,已是下班时间,只有兰艳红一个人,看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兰艳红吃惊地问她怎么了,她说生病了,问帐有结了没有,兰艳红说没有,玉秋便又回来了。
一个人在这个城市呆着,玉秋有种快发疯的感觉,难受的天天都想自杀时,她决定去南方一趟,去找找苏小叶和亚丽。找朋友们诉说诉说,也许会好些。
坐了两天一夜的火车,到了广州后,她见到了她的朋友们。
亚丽在一个工厂做工,谈了一个男朋友叫军伟,长得很帅,一米八的个头,宽宽的肩膀,稳重的人品,一切看起来都无可挑剔,亚丽告诉玉秋,他和她在一个厂里工作,刚开始他追求亚丽时,亚丽很逃避,不知他有什么企图,她知道自己不漂亮,也不能干,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打工妹,他对自己那么关心在乎,她不知道他究竟想要干什么。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渐渐地被他的真情感动了。
原来军伟曾经有过一个女朋友,对方很漂亮很能干,在他们镇上开了一个理发店,他很爱她,但她很厉害,对他管得非常严,以至于他听见她的声音就会发抖,本来他是很爱她的,但谈了两年后,他对她由爱到怕,再到逃避,再到离开。整个经过这么一个过程后,他对女人的看法完全变了,他觉得一个女人,漂亮不漂亮不要紧,关键得温柔、善良,得象个女人。不然,河东狮吼,不仅违背了自然规律,也违背了一切的教条,因为中国的经典上要求女人三从四德,要依附男人,不要自己做主。西方的经典《圣经》上也要求:女人要温柔、谦卑、良善,说丈夫是女人的头,女人是丈夫的肋骨。
亚丽虽然不漂亮也不能干,但是她温柔、谦卑,有很温和的性格和脾气,这男孩就觉得遇上知音了。便开始追求亚丽,功夫不负苦心人,这个羊羔一样的女人终于被她追到手了。
玉秋见到他们时,看着两人拉着手甜蜜的样子,她既为自己的朋友有了甜蜜的爱情而高兴,又为自己失却了这样的甜蜜而痛苦。同时,也为朋友有那么一份忧虑,男孩子是湖南人,在这儿也是打工的,两人都那么漂着,将来结婚怎么办,生个孩子怎么办。玉秋这样顾虑,亚丽却不这样想,她觉得一切顺其自然,结婚后在哪里生活都行,只要两人感情好,至于孩子,自己能带自己带,自己带不了,老人带,也没什么不好的,自己母亲去世的早,不就是奶奶把自己一手带大的,现在不也过得好好的吗。
李克亮也被聘到了一个更好的企业,那个公司当时急需人才,为了“挖”他,还给了他一些股份。
几个人中变化最大的是苏小叶,本身苏小叶也是有谋而来的,李克亮追求她时,她知道自己带着两个弟弟,拖着家庭的负累,在自己生存能力尚不具备的时候,想要一份完美的感情和婚姻已经不很现实,她就很果断地拒绝了他的感情,但是却不拒绝和他同来南方。
她一直想找一个真正有钱又有眼光的投资人,但是在省城,却很难找到,南方经济发展好,人们思想开放,机会也更多,
到这儿之后,她依旧去歌厅上班,在歌厅里她认识了一个很有钱的台湾老板,迷住他后,她就建议他投资一个五星级的饭店,说她可以替他管理,利润两人分成,并且给他拿出了一份可行性报告,老板开始不同意,说苏小叶想干的话,他可以为她投资一个小酒吧,他也不要分成,让她自己干就行了。但后来,苏小叶为他拿出厚厚一本可行性报告时,他就震惊了,觉得这小妮子可不单单是个风月场上的小姐那么简单。待他看完这份对国家大环境、当地小环境、具部细节分析都很透彻到位的报告后,他被折服了。商人本身就是追逐利润的,如果项目可行,别说是关系亲密的苏小叶,就是身边一个普通朋友,只要人品可靠,也是可以合作的。
其实苏小叶让他投资五星级饭店,也不是随意说的,而是她思虑很久的事情,在省城时,朱老板曾经告诉她:“他们这个行业是很具潜力的行业,随着中国经济的发展,社会对星级酒店的需求会越来越多,他的家族,他所有的兄弟姐妹都是投资星级饭店的,这是一个低风险高利润的行业。”跟着他,苏小叶也认识了这个行业的好几位重量级人物,并且和他们都混熟了,她知道自己日后会用上他们的。
在苏小叶的游说下,台湾老板又跟着她去考察了北京、上海的星级饭店,发现苏小叶在这个行业内还挺有资源的,她的话并不是随意说的,算算这个行业的确利润丰厚,他就决定投资这个项目。
就这样,台湾老板接手了一个很有名气但现在已很衰败的国企饭店,经过几个月的装修,开始运营了,没想到一开业就满堂彩,饭店入住率高达85%,房价100美元/天,并且天天会议、婚宴不断,苏小叶算了算,照这样经营下去,她每年分五百万是很有把握的,只是,她这五百万和那个朱老板比时,还是太微不足道了,为此,她又树立了更加远大的目标。
苏小叶一个劲地拼博,和她一比,李克亮也有点小巫见大巫了。当然了,她早已不去舞厅坐台了,并且把大弟弟也接了过来,在当地一所很有名望的私立学校上学。
听说高俊伟和玉秋吹了,大家扼腕叹息,有的只是劝慰,没人责备、也没人不理解,都是从农村出来的,都是从社会的最底层爬上来的,他们都知道生存的意义和价值超越一切,对他们来说,爱情很美好但是很奢侈。谁为了爱情私奔,他们能理解,谁为了生存而放弃爱情,他们也能理解。虽然他们不知道马斯洛的需求五层次理论,但生活早已告诉他们这些了。
在那儿呆了几天,玉秋大开眼界,她真想留在那儿也不走了,但是,机械厂马上就要做了,付出这么多辛苦,扔了实在可惜,她还是决定回去把这个活儿做了,做完后就来广州,在广州时,她仿佛看到了新的希望,人也振作了起来。
可是,一回到河南,一见到熟悉的事物,高俊伟就又蹦进了她的脑子里,开始折磨她、吞噬她,任她怎样努力也挥之不去。
这天,一个人坐在房间里,又想有发疯的感觉时,她逃出了屋子,来到了单位,谁知刚进办公室,就听见许阿姨在说:“城市现在快叫那些打工的给挤破了”,玉秋一听接口便说道:“许姨,您明明他爸(许阿姨在美国的儿子)有绿卡没有啊,”此时她进屋还没坐下,许老太被她进来这第一句话问得摸不着头脑,不解地说道:“没有哪,你有什么事儿”,“我一个熟人让我问一下,不知他有啥事”,本想说那美国是不是也快给挤破了的玉秋忽然顺口拐了个弯儿。她嘴上虽这样说了,可心里却止不住地叹息:“人啊,你怎么都意识不到你在嘲弄别人的同时也是在嘲弄你自己呢,人无论高低贵贱都有一颗上进的心,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社会也正是因此而发展的。人向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农村人想进县城,县城的则向往大都市,而大都市的人又都想出国,不管他们是为了谋生也好,为了发展也罢,也不管走上这条路的人走出了成绩没有。但比起那些穷死也不动弹的人,总算是上进的、积极的。你有什么权利去鄙视别人呢?别人到此处是打工,而你到彼处不也是打工吗,何必总是对不如自己的人横加指责呢。”她正这样想着,许老太又说道“哟,不早了,我得赶快去给我家的猫买点肝儿去”。“猫还得专门买肝呀”,玉秋惊讶地问道,“它不吃别的东西,除了鱼便是肝儿,我得天天给它买呢,”。老太说着便走了,剩下玉秋呆在屋里想:“人真是不能比,穷人的人和富人的猫狗都不要比”。
这样沉思默想着,她来到打字室,本想拿两张打印纸用的,不经意的却看见垃圾篓里有一张写着某某机械厂字样的黑稿,她觉得有些跷蹊,拉出来一看,竟是自己跑了好多趟的那家机械厂。机械厂已做了自己还不知道,兰艳红竟然瞒着她,想到那天晚上的遭遇,玉秋气不打一处来,气呼呼的掂起这张纸,她就去了经理室,经理室里只有赵经理在那儿,玉秋火冒三丈地进去,抖着纸问机械厂什么时候做的,赵经理说:“前天刚做的,待结完账后再给你提成吧”,一听他说给自己提成,玉秋的气便消了一半儿,也没有再说什么,过来给钱主任打了个电话一问,竟然做了三十五万元的说明书和标牌,算算自己可得好几万元的提成,她高兴的不能行。
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除了机械厂的款子没结完之外,另外那几家都收得差不多了。玉秋便一心一意地等机械厂的款子结了,她便离开这里,也去广州。
在百无聊赖中等了一个多月,机械厂的款子终于结了,没想到玉秋要算提成时,兰艳红竟说这桩业务没有提成,原因是这业务是人家自己找上门的。玉秋一听,气的头都大了,和兰艳红大吵起来,看着兰艳红那抹得红艳艳的嘴唇和那描得有黑有红的眼睛,她想起吸血鬼这个词来。吵了半天,最后赵经理说研究研究再说,她俩才停止了争吵。
回到住处,玉秋又是担心又是气愤,不知他们会研究出个什么结果。同时她又极后悔自己太幼稚、对她们太轻信。“人不在单位,人家要做时无论打电话或者来人,自己又怎么知道呢,自己跑了那么多的厂家散发了那么多的名片,今天才知道这样有多傻,而兰艳红有多黑心,她穿几千元的衣服、喝鹿茸、人参,克扣自己这些血汗钱,实在是太残忍了。”
机械厂提成的事一直没有音信,这使玉秋又气愤又担心。事情压在心头,使她觉得呼吸都是沉重的,这个事她白天想晚上也想,想起这事她的心就揪着疼。
这两日玉秋一看见兰艳红,就有种不寒而栗、心惊肉颤的感觉,她不明白自己为何有这种感觉。
这天,她又来到公司,问兰艳红提成的事怎么说,谁知兰艳红却说,她们已研究过了,给玉秋60元钱。听到60元,玉秋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又问了一遍后,当确知是60元时,她有种被耍弄的感觉。她恼怒的不行,兰艳红却还振振有词地说:“为什么给你60元呢,是因为你确实去过那个厂,考虑到这方面的因素,我们决定把你跑一趟的路费给你,这60元是面的从公司到那儿的价格……”听兰艳红这样说着,玉秋的血一下子便冲上了头,那时兰艳红正低着头在抽屉里找十元的零钱,不妨,已经气得忍受不住的玉秋从包儿里取出了她那个匕首,朝着兰艳红的脊背便扎了下去,兰艳红还未及叫出声,便瘫在了地上。
血流了一地,公司里所有的人都惊慌失措,有人打120,有人打110。
几分钟后,120来了,110也来人了,他们给这个姑娘戴手铐时,发现她在嘻嘻地笑,110那个长得很帅的高个子警察说:“快把手伸出来”。玉秋却一把抱住他说:“俊伟,我不让你走”。
兰艳红没有死,养了一段时间伤,就又开始正常生活了,玉秋却疯了,从此,在火车站附近的天桥下、垃圾堆旁,常常有一个披头散发的“犀利女”在游荡。大家都知道这个“犀利女”不能靠近,因为她像猫一样,会抓人,并且抓得非常历害,有几个男乞丐都被他抓得满脸爪痕。
一年后的一天,玉秋妈在她家的院子里边抹泪边自言自语:“这个犟闺女,也不知去哪里了,一年了,都不给家里一个音信”。
玉秋爹也曾经来找过玉秋,但那个公司已经不在了,无人知道他女儿的去向。其实苏小叶有次回来路过省城,在街上走着时也曾碰到过玉秋,但她想都没想过那个女疯子会是玉秋,大家都以为她失踪了呢。
其实,在省城火车站的附近,大家都知道有一个女疯子,天天嘴里念叨着:“哄哞呢哞呢哄,这个世界太不公平,哄哞呢哞呢哄,这个世界到处都是陷阱,哄哞呢哞呢哄,别人就是我的牢狱,别人就是我的暗坑,哄哞呢哞呢哄,怎么人人都伸着带着白骨的手要money,个个都象快穷疯,哄哞呢哞呢哄,如果托生的父母好,世界就没有这样无情,哄哞呢哞呢哄,我父母怎么就那样穷?哄哞呢哞呢哄,哄哞呢哞呢哄,红莉,哄哞呢哞呢哄,哄哞呢哞呢哄,俊伟……
大家都只听到这个疯子嘴里不停地说哄哞呢哞呢哄,别的也听不清她说什么,听了也没人去想疯子的话还能有什么意思。
第七章 新 生
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玉秋那天微笑着站在一个垃圾筒旁,由于刚刚从垃圾筒里捡拾过食物吃饱肚子,所以她很满足,站在那儿微微的傻笑,收容站的一个老太太和年轻男子来到她身边,让她跟他们一块走时,她没有反对,也不象其他的流浪汉样有过激的行为。她的温和使那个老太太心里为之一颤,她的小女儿也是这个年龄,刚刚结婚,婚礼上的美好和幸福尚在这个母亲的心头温热着,看着这个和自己女儿年龄差不多大的姑娘,老太太心里说不出的不是味,回到收容站,她领玉秋洗了澡换了衣服后发现,这个姑娘竟然非同一般的漂亮,甚至比自己的女儿还要可爱,老太太顿时由恻隐而变为怜惜了,她心想:“这姑娘既不攻击人、也无别的过激行为,就算有病,应该也不算大病吧,这么好的一个姑娘,如果看好了,那我该有多大的造化呢”。这样想着,老太太便去找领导,想申请一笔经费给玉秋看病用,无奈领导正因为外遇,家里媳妇闹离婚呢,他心里烦躁,哪顾得上这些婆婆妈妈的事情,便告诉老太太,上边只给遣散的费用,没有“看病”这一说,看领导不批,老太太无奈地回来了。
晚上回到家里,老太太辗转反侧,无法入睡,玉秋洗完澡那水灵灵的面孔老在她眼前晃,她老伴问她有什么心事,老太太便说了,她丈夫便给她出主意说:“可以自己把那姑娘领精神病院查查,如果花钱太多,太难治,那就算了;如果花钱不多,好治的话,那也无所谓,救一个人总比害一个人强”。老太太一听,便恨不得现在天就亮。
第二天,老两口领着玉秋到西郊的精神病院一查,大夫竟然说不超过五百元钱,就可以治好她的病。老太太一听,欣喜若狂,连连祷告,感谢救主耶稣。
其实玉秋的病,就象洗衣机出了点小故障,或者是电视机主板上掉了一个线头一样,不是什么大毛病,如果有人照料和关爱的话,维修一下,她是很快就可以恢复的。比如现在,她虽然意识不清,但模模糊糊的,她还知道保护自己,对所有靠近他的男乞丐,她都心怀芥蒂,并且她从不离开火车站、汽车站等人多的地方,使那些想打她主意的人都无法下手。
当时她因为受惊吓过重,才导致精神崩溃,随着压力的解除,她的症状也愈来愈轻,人体自身具有的修复能力,使她比刚崩溃时也要好的多。但是,虽然她的精神病不很严重,毕竟也是精神受了损伤,如果没有契机,不依靠外力的话,单靠自身,她是无法回复到常态的。她只身在外,缺乏这样的关爱和契机,所以便成废物了。就是今天那些在街上游荡行走的“犀利哥、犀利妹”,并不见得就有多大的毛病,如果你能伸出你的双手,给他们一点关爱的话,有很大一部分人是可以从地狱回来的,但是,人性的冷漠导致他们成了被遗弃的人群。
玉秋病好以后,被老太太送回家里,她再也不愿想城市的事情了。更不愿想过去的事情,她很希望能把过去的一切忘掉,坐在家里玉米堆前剥着玉米时,看着一只喜鹊站在落光了叶子的楝子树上,啄一颗楝子后歇一会再啄一颗的悠闲神态,她陶醉了,她觉得,多少的荣华富贵、金钱利益都比不上这安闲静谥的农村生活。现在,她什么都不愿再想,母亲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玉秋妈也发现,现在的女儿不象从前的女儿了,以前她心高气傲的,想要这想要那,就象一个冲锋的战士一样,不停地向前冲向外奔,但是现在,父母说什么她都听,同时对什么也都平淡如水的样子,这使玉秋妈又高兴又担忧,女儿年龄确实不小了,她非常希望她能赶快找个人家成个家。她虽然心里着急,但嘴上也不说了,经过一年的音信杳无,她的态度也改变了,只要孩子平安无事,其他也就没有什么太重要的事情了,就算急,也得孩子同意才行,她这样想。
村里年轻人都出去了,这里所谓的年轻人,是指五十岁以下、凡是有劳动能力的人,中国的改革开放、招商引资政策改变了中国的经济,也解决了所有人的就业问题。村子成了妇女儿童、老弱病残坚守的阵地,他们把自己戏称为三八六零部队,三八意谓妇女,六零意谓六十岁的老人和六岁的儿童。在这样的环境下,在农村想找个对象相个亲都得等到春节大家都回来了才行。
又有人来提亲,条件明显不能和以前相比,有人介绍一个条件不错但是离过婚带小孩的,玉秋妈怕女儿过去生闲气,不同意,说穷点也可以,但必须是未婚年龄相当的。又有人介绍一个年龄相当人品厚道但是腿有点瘸的,娘俩去相过亲后,觉得人挺可靠的,就都同意了,亲事就算定下了,商定明年春上办婚事。
春节里,李克亮和苏小叶、亚丽都回来了,亚丽抱了个胖娃娃,因为孩子哭闹,大家见面不到十分钟就走了。苏小叶是单身吧,李克亮也是单身,这让玉秋多少有点吃惊。
这几年中,李克亮谈的女朋友不下一个排,但是却没有一个他中意的,因为收入稳定、人也上进,基本上都是人家同意他不同意,当然也有一两个他中意,但人家又不中意的,所以,他的婚事一直在这儿搁着,虽然家里父母很替他着急,但是也没办法,找不到如意的,李克亮是宁缺勿滥。高俊伟曾问他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李克亮说他想找个既漂亮能干、又传统贤惠的。高俊伟就笑了,说他这条件娶两个姑娘还差不多,但是要把这两个条件放一个人身上,那就太难了,李克亮说再难他也要等到这个人出现。
且说高俊伟和陈红莉结婚后,很是感激陈红莉,但感激归感激,感激和爱情是两码事,玉秋在高俊伟心里,一直是个割舍不掉的痛,刚结婚时,虽然陈红莉天天在他眼前晃,但他天天想的、念的却是玉秋,他无数次在梦中梦见他和玉秋见面了,两人依偎在一块儿在说笑,但梦中醒来,发现枕边人却是陈红莉。他明明知道陈红莉也不错,漂亮、能干、有肚量、能包容,知道他心里装着玉秋,却故作不知,一如继往的对他好,对他家人好,这使他更加的感激她,他也想忘掉玉秋,好好和陈红莉过日子,但感情这东西,是自己也做不了主的。没有办法,他就把陈红莉当做玉秋,尤其是当两人亲热时,以至于有一次,他搂着陈红莉,嘴里却叫出玉秋的名字来。孩子一岁时,有次他喝醉酒,看着眼前,他觉得一切都很陌生,妻子、儿子、房子,都好象别人的似的,在他的心里,他还是个小伙子,还没有结婚,他的女朋友叫玉秋,妻子、儿子、房子都好象眨眼之间自己跑过来的似的,记在他的名下,虽然他安稳的一切都让同事、朋友们漾慕,可他自己却没有丝毫的感觉,所以,他把自己的精神和时间更多的寄托在工作上,而不是家庭上。本来在他的概念里,男人就是干大事业的,而不是讲儿女情长的。
岳父把他安排在市民政局,刚开始他在办公室工作,踌躇满志,立志要大干一场,可是现实很快就让他失望了,行政单位里等级森严,论资排辈现象非常严重,并且都是表面上一团和气,背地里却勾心斗角,争得你死我活。他想把工作干好,干出点成就,别人就说他出风头,好逞能。有次为了安排好一个会务,他从订宾馆、挂条幅、做铭牌到指挥摆桌椅,他忙活了几天,最后一宿都没睡,第二天听到的却是同事说:“他想让领导赏识他,表现呗,请功呗”。为了去订购水果鲜花,路上他撞车撞得胳膊错臼,为不影响工作,他打个绷带去上班,又有人说他为了显摆自己,故意这样想引人注目,在热嘲冷讽里,他备受打击,有点萎靡不振,什么也不想干了,结果领导又不愿意了,说这小子年纪轻轻,不求上进,热一阵、冷一阵的没个定性,这对想在政治上有一番业绩和建树的他来说,更加的严重,经过几次碰壁后,他发现一个规律,事情要努力的干,但功劳要让给别人,自己要尽力的低调,真正的象老黄牛样,默默的奉献。这样一整没人说他的工作态度了,又有人怀疑他采购东西或订宾馆时吃回扣,理由是没好处谁会这么没命地干,为了打消他们的疑虑,他就故意把要报的账写的清清楚楚,同行参考价是多少,他订的是多少,对方电话是多少,他统统的列出表格来,然后又装做忘在办公桌上的样子,结果办公室里那些天天不干活闲着没事最爱议论别人的好事者偷偷的一翻,再也无话可说。除了佩服这小子有股犟劲外,再议论时就是些不痛不痒的事情了,比如他的皮鞋擦得太亮了或者衬衣领子太白了,再或者裤子长了,或者衣袖短了的事情,反正他不是他们一杯茶、一份报纸过一天这个群体里的人,他就是个异类,就免不了遭人议论。而高俊伟,经过前面几次波折,也变得成熟了,他给自己写了一个座右铭:“埋头做好自己手中的事,做到让人无话可说”。
且说李克亮因为两年没见过玉秋,这次猛然看见玉秋,他有震惊的感觉,在玉秋身上,他感到一种沉静之美,她那种沉静,好象超脱了世间所有的浮躁和华丽、悟透了所有的人心和世事一样,有着一种超脱和出世的感觉。
那时,玉秋穿着白上衣黑裤子平底鞋,着实有超凡脱俗的魅力,她身上既有村姑的简单纯净,也有大家闺秀的端庄和秀丽,所以李克亮才有震惊的感觉,一下子便被征服了,觉得这就是他苦苦寻觅的梦中人。做为老同学,玉秋的漂亮和能干他是知道的,只是以前他没发现她有这么沉静,她这种沉静,几乎沉淀了所有的纷扰和浮躁,也扫去了所有的华丽和俗气,而沉淀成为震悍人心、摄人魂魄的精神凝固在她身上,让人有一种于无声处听惊雷的撼动。所以,在看见玉秋的第一眼,他就心动了,觉得自己千寻万寻,玉秋就是他梦寤以求的佳人。
玉秋知道自己精神曾受过创伤,有不如人的短项,所以,李克亮刚开始向她表白时,她一口便回绝了。
谁知李克亮这小子有股倔劲,就象当初他要考电工时,不考过就不罢休一样,他把玉秋也当作电工教科书而苦攻起来,一次表白不行二次,二次不行就三次,和她自己说不行就去家里说,去家里说也不行就托亲戚朋友说。
经过他这连环炮的攻击,玉秋也招架不住了,大年初五早上,雪下很大,玉秋早上打开门,远远看见一个满身是雪的人站在远处,正向自家门口张望,她以为是陌生人呢,谁知看见她家大门开了,他便跑了过来,玉秋这才发现这个雪人是李克亮,也不知道他在雪地里站了多长时间,眉毛上、头发上都粘着雪花,成了这副面人的模样。那一刻,玉秋喉咙里有哽咽的感觉,把李克亮让进家里,慌忙抱柴禾拢火,坐在火堆旁,玉秋把自己因为患精神病、曾在城市游荡流浪的事情都告诉了李克亮,这个事情她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包括她的父母。那是她心中最深的痛苦和伤口,现在和李克亮说,是因为她被感动了,她不想欺骗李克亮,所以才和他说,至于说后他会是什么反应,她也不知道。只是在她自己的内心深处,这是一处伤疤,是不能提不能碰的,她只希望遗忘,如果不是为着以后的日子,为着“坦诚”二字,她是十分的不愿提及这事情的。
她本以为李克亮听后会犹豫的,谁知李克亮听完,沉默了好大一会后却说:“难怪我觉得你和以前不一样了,看着也比普通人沉静的多,原来你受这么大的委屈,遭受这么大的伤害,难怪我会爱上你。不过,这个事情实在不见得是坏事,如果精神不出问题,恐怕还要坐牢呢,听说坐牢要挨打,那才委屈你呢”。
看李克亮对这事轻描淡写的样子,她劝他回去再考虑考虑,但李克亮却很坚决地告诉她:“这事情不需要考虑,他喜欢她,就接纳她的一切,包括她的精神病,她的伤痛,她的所有的不完美和所有的弱点缺点”,玉秋就劝他回去和家人商量商量再说。
李克亮从玉秋家回来,正犹豫怎么和家里人说这事儿时,他娘把他叫到灶房里,问他天天魂不守舍的,都去哪里了,一天到晚向外跑。李克亮便顺坡下驴直接说道:“娘,我给你找到儿媳妇了”,“是吗,她是哪村的,是谁家姑娘”。他娘拖着腔调不满意地问。李克亮满以为他娘听到这个消息会把嘴都笑歪的,谁知说话却阴阳怪气的,让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便问他娘怎么回事,他娘便索性直说道:“我听说你找的那姑娘失踪过好长时间,失踪那段时间她都干啥去了,为啥她父母都找不到她”,
“这个,这个,这个”,李克亮“这个”了好几下,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宏亮的娘又说道:“一个女孩子,失踪好久,你想她会干啥,肯定是见不得人的事,亮娃儿,你别再傻了,和她断了吧,娘不会害你的。”
李克亮:“娘,你别听别人瞎说,玉秋根本就不是那种人”
宏亮的娘:“孩子,你别一时心热,分不清好坏,她是不是那种人,失踪时你在她身边了,还是知道她干啥了”。
李克亮:“娘,什么样的人就是什么样的人,我们同学这么多年,我了解她,一个人做什么不做什么,不在乎她身边有人没人。有些人,她就是在你的眼皮子底下,该不做好事还是不做好事,不是那样的人,你逼着她做她也做不来。”
宏亮的娘:“孩子,你别傻了,听娘的话,和她断了,咱们另外再找,好不好,依你的条件,这十里八村的女孩子,任你挑,咱找个清白的,行不行,就算娘求你了”。
李克亮无言以对,在母亲面前,他无话可说,他想说:“玉秋那几年没办坏事,她只是精神错落,找不到家”,但是他又不敢说,一是他曾答应过玉秋,这辈子都不能把这事说给第二个人,再者他害怕说了结果会更糟,在一般人的眼里,一个疯子也许还不如一个道德堕落者呢。道德堕落者只是道德方面有问题,但一个疯子,则是彻底的废人。他害怕他说了这事,他娘会更加的反对,也会更加的小瞧玉秋。
看到父母这么反对,李克亮想让父母见见玉秋本人再说。哪知还未待他把话说完,他娘就说,你要是不听娘的劝,一条道儿走到黑,非要和她成亲的话,那你就别认我这个娘了,就当我死了,以后你也别再回来了。
看父母这么顽固,李克亮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着急得没有办法,他一跺脚就走了,又去广州上班去了。
李克亮的杳无音信,对玉秋并没有太大的影响,因为李克亮家人的反对,已在她的意料之中,所以她才要李克亮和家人沟通好再说。
过完年,就开春了,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田里的杏花开了,梨花、桃花也开了,人们都脱了臃肿的棉衣,到处去赶春会,玉秋爹忙着栽树,玉秋妈忙着让家里的老母鸡开始孵小鸡,玉秋也听从她妈的安排,开始学着做鞋垫、做衣服等针线活,虽然她不喜欢这些费工费时的活计,但为了以后在农村的生活,按她妈的思想,她必须学会这些。
这天,她妈让她做条裤子,玉秋在缝纫机上忙了半天,缝出的裤腿还是前半片长后半片短,她缝了拆,拆了又缝,可怎么也缝不出个囫囵裤子来时,她着急得不行,她妈却在旁边说,照你这速度,成家以后一家老小的衣服都指靠你,你可怎么过呢?说得玉秋心里一阵一阵的难受,对以后的生活有些莫名的恐惧。
这天,天气一如往常一样暖和,玉秋爹要去犁地,玉秋妈感冒了,不想动,就叫玉秋和她爹一块儿去地里。
因为自家的牛还没长大,气力不够,玉秋爹就借了四通家的驴,让玉秋牵着,准备到地里让牛和驴一块儿拉犁。
因为玉秋妈没来,也因为玉秋没有经验的缘故,好多犁地必需的配套工具都被疏忽了,玉秋和她爹赶着牛和驴到了地里,才发现忘了带笼头和绳子,玉秋爹就让玉秋看着牛和驴,自己折回来背绳子。
玉秋把牛和驴系在田头的树上,自己就在田头坐着发呆,使她没想到的是,由于她系绳的方法不对,驴一动,绳会松,结果驴就脱缰走开了,待玉秋爹背着配套工具折回到地里时,只见牛不见驴,问玉秋驴呢,玉秋这才发现驴丢了,看不见驴,爷儿俩立时便慌了神,就慌忙分头去找,找了半天,玉秋发现驴正在啃河边刚刚冒芽的嫩草,便悄悄地走到驴旁边,然后猛的一脚踩住拴驴的长绳子,谁知还未及玉秋弯腰捡起绳子,驴子发现了她,猛地转身便跑,使得踩着绳子的玉秋防不胜防,啪地摔了个仰八叉。但她顾不得疼痛,起身便追了过去,眼看已追上了,她伸手便拽住了驴的尾巴,结果驴子扬起后蹄就朝她踢来,玉秋躲闪不及,被驴踢得眼冒金星,一头栽倒在地,这时父亲也赶了过来,一向老实的他因为驴丢了,刚才被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这会追驴又追出一身热汗,马上就晌午了,还没干住活儿,而四通家下午也要用驴,本来就借人家一上午,结果撵驴撵了一上午,他也满心窝火,朝着躺在地上的玉秋踢了一脚说:“你还不赶快起来追驴,还躺这儿干什么”。
驴最后被逮住了,但天也晌午了,回到家里,玉秋一肚子的委屈,本想母亲会安慰自己的,谁知母亲也说:“过日子的琐碎事,比树叶还稠,一个家过好过不好,全凭女人操心,尤其是玉秋,对象腿不便利,她就更应该多操点心”,而对于玉秋脑袋上被驴踢起的大包,谁也没有在意。下午母亲继续教她裁剪衣服,又是折腾半天也没学会,母亲就在一边哀叹说:“你鞋也不会做,衣服也不会做,出力你又出不动,嫁人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呢”。母亲这句话,象石头一样压在玉秋的心上,她想:“是呀,这么多让人为难的事情,以后可怎么生活呢,在家种地,好象比在城里打工更难,要是没有个赚钱的门路,没有个稳定的收入,这婚结了也挺可怕的,我这样子怎么能结婚呢?不能结婚,不学个养家的本事,无论如何也不能结婚。可是养家的本事,自己凭什么才能有稳定的收入来赚钱养家呢?打工,她已不想再打,做生意,卖那个帽子她也把生意做够了,自己能干什么呢?
四通媳妇来串门,说她外甥今天来看她,买了好多礼物,她很开心,她外甥早年时学了个修车,现在开了个修车铺,一家人吃喝不愁,比种地强多了,去年她盖房子,还借了她外甥2000元钱。
听四通媳妇闲聊着,玉秋心头一动,觉着学门手艺真是不错,既可养家糊口,还不用看别人脸色,比种地可强多了,可是自己能学个什么手艺呢?她不禁犯愁了。
晚上看着电视,玉秋还在捉摸自己应该学个什么技术,正想着时,电视里播出一则广告:“学会电脑不用愁,新华电脑解您忧”,她想起了原先自己曾漾慕过的电脑打字来。于是决定先退婚,然后就出去学电脑技术。
对于退婚这件事来说,玉秋妈当然是不同意,也不理解,但她拦不住这个倔强的女儿,更何况女儿也说了,她学电脑靠她自己挣钱,不会用家里的钱的。要是以前,对于女儿这种行为,她肯定会大发雷霆的,但是现在,女儿要退婚这件事虽然让她很不高兴,但她也不想再和女儿大动干戈了,至于女儿怎么挣钱,学什么技术,怎么学,她无法理解,女儿也没详细和她说。
这天乡里大会,玉秋和母亲去会上买布料时,竟然听见有人在叫自己,她扭头一看,原来是何志平,好长时间没见,何志平竟变胖了好多,谈起兰艳红,何志平告诉她,兰艳红离婚了,公司也倒闭了,玉秋问是怎么回事,何志平就给她讲了起来。
原来当初兰艳红去深圳印刷画册时,每次都住在印刷厂一个男业务员那儿,因为她们之间不一般的关系,兰艳红就让男业务员担保,欠了印刷厂很大一笔费用之后,兰艳红就失踪了,再也不去那个印刷厂了。这下可苦了那个业务员了,老板催逼得没办法时,男业务员就找过来了,恰巧这时是玉秋捅兰艳红一刀后没多久,兰艳红住院后在家休息,但那个业务员打电话,兰艳红拒不接电话,也拒不露面,并且还让赵经理把公司也搬走了。男业务员在这儿住了一星期,也没见到人影,想到自己担保的巨额款项,怕是这辈子也还不了了,就想寻死,住在公司旁边的冯阿姨看不下去,就把业务员领到了赵经理面前,赵经理本来也躲着拒不见他的,因为兰艳红告诉他,这个业务员是个无赖、千万不能招惹,不然麻烦无限,因为躲这个业务员,他还听信兰艳红的话把公司都搬了,这个业务员就是因为怎么都找不到他们,所以才感觉走投无路要寻死。见到赵经理,他痛哭流涕地把一切和盘托出后,赵经理恼透了,当即便和兰艳红离了婚,并且让业务员做证,公司也判给了赵经理。伤好后,兰艳红另起炉灶依旧做印刷生意,但因为印刷机械越来越普遍,本地也有了很多印刷设备,她那个生意就做不下去了。
听何志平这样说着,玉秋没有特别的高兴,也没有特别的不高兴,看她也没什么反应,何志平就开始说起公司其他人来,说打字员小魏和业务员小陆结婚了,兰艳红的老公又娶了个二十岁的大姑娘等等,听何志平说起打字员小魏,玉秋眼前一亮,问小魏现在干什么,何志平也不知道,玉秋便问何志平什么时候去省城,何志平说后天就走,玉秋就留下了他的传呼号,托他到省城后帮自己找个工作,何志平问她还做不做业务员了,玉秋说这辈子打死也不做业务员了,她想找个稳定点的工作,最好是能学点技术的工作。何志平问她想学什么技术,玉秋就说是电脑打字排版技术。
一星期后,玉秋在乡邮电局和何志平联系上了,何志平说带技术的工作不好找,人家都要成手,不愿带徒弟,他有个熟人在商场卖鞋,正需要营业员,问玉秋愿干不愿,玉秋当即便答应了。她已经想好了,先上班,挣几个月工资后,有学费了,就去学电脑技术。
再次来到省城,一切都既熟悉又陌生,租好房后,玉秋就开始上班了,由于上班的商场所在的地方属于繁华闹市区,所有的东西对玉秋来说,价格都很贵,她依然消费吃力,但由于对城市生活已有了前几年的适应,所以她很快就适应下来。
这天她下班回家时,路过一个小巷子,发现墙上有张海报写着:楼上招收电脑学徒,可晚上兼职学习。她就上楼问了问,原来那是一个电脑培训班,白天晚上都培训,学费要1200元。一听人家要1200元的学费,玉秋有些头大,问可不可以先自学,回头凑够钱了再来正式学,那人就让她买了一本教村,简单给她讲了上面的五笔字型的字根表,让她回去先背。
她回去后就开始用心背诵起来,王旁青头戋五一 ,土士二干十寸雨 ,大犬三古石厂,木丁西 ,工戈草头右框七,目具上止卜虎皮...... 一边学着,一边她开始练拆字,结果由于太用心了,在上班时,别人说鞋,她接口就说AFFF,别人说钱,她随口就说QGT,同事就说她有神经病,玉秋心想,只要能学会打字,你说我什么都行。
背了两天,背熟了,她就买了一些水果又来请教那老师,那老师让她看了真实的电脑键盘,又教给她正确的手法和姿势后,又给了她一张复印的键盘图,让她回去照着键盘图练手法。玉秋回去,就开始夜以继日的练,晚上练,白天上班时也练,前几天她上班时练,还只是动口,这两天上着班练时,她不但嘴里念念有词,而且两只手还平伸着手指乱动,别人就更加的认定她有神经病了。
转眼一个月过去了,那个老师让玉秋上机一试,发现她竟然比那些掏钱来学的学生学的都好。就问玉秋愿不愿到他一个朋友的打字店里边实习边学习,玉秋一口便答应了,虽然打字那边实习期间没有工资,这边老板嫌她干时间短,扣了她十天的工资。但玉秋觉着那边管吃住又不用学费,这比她自掏学费要划算多了。
一个月后,玉秋不但打字很熟练,而且已经能独立排版打印了,老板开始给她计算工资,打字店里工作很忙,玉秋天天加班,老板对她很客气,她觉得这就是有技术的最大好处,虽然她的工资并不比做营业员高,工作时间也比营业员长,但是老板很尊重她,唯恐她会走了,而做营业员老板就没这么高看。
打字店的工作很枯燥,一天到晚都坐在电脑前,不能活动,也没时间活动,玉秋经常是早上八点上班,晚上十天才下班,并且由于那台电脑太老化,屏幕不停地闪动,她的眼睛开始不停地流泪,她让老板换台电脑,可说了几次,老板就象没有听见一样,老板对她很客气,但却从来不说多给一分钱工资,这使玉秋很不满意,原先没技术时,她一心想要技术,可真有了技术,也不过就这么回事,除了多干好多活以外,收入并没增加多少,生活也改善不了,这使她很失望,干了半年之后,拿着老板发给她的一千元工资,她决定辞职。因为她对做打字员改善生活已不抱什么希望,也因为她在报纸上看到一则招聘启事,有个报社要招聘一批记者,要求也不高,玉秋凭着自己对文字功底的自信贸然去试了,竟然应聘上了。
去上班的第一天,她就发现现实情况不象她想象的那样简单,报社名头虽然大,但只是个驻郑办事处,并且是名义上把她们这些招聘来的人叫记者,也每人都颁发了一个临时记者证,但实际上是让她们拉广告的,因为她们都没有底薪,工资全靠拉来的广告提成,玉秋心里明白自己在这里的真实身份是广告业务员,她不打算给他们拉广告,但她还是打算留在这里,她想既然他们是个新闻媒体,那她们肯定需要好的新闻,自己既不怕吃苦,也不畏惧权贵,如果自己能凭借自己的能力,写出有分量的新闻稿子,她想他们应该是不会拒绝的,这样想着,就在别的业务员天天跑出去拉广告时,她却天天跑出去寻找新闻线索。
跑了一段时间后,玉秋发现,在当下这个时代,在人群聚集的地方,其实从来就不缺乏新闻,人们缺乏的是发现新闻的耳朵和眼睛,当今这个急剧变革的社会里,各行各业每天都在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可以说处处都是新闻,只不过是有些你可以报道,有些你不可以报道,在玉秋做记者的那年,恰恰处于新闻的过渡期,社会上因为国企改革、农民进城等一系列因素而新事不断,但新闻媒体却还未跟上社会形势,一些现在常见的敢说敢当的新媒体还未出现,旧的党报、机关报又遵循着党的新闻方针不敢报道那些激烈的不和谐的事物。
玉秋首先发现的是一件很有新闻价值的新闻线索,巩义市有个妇女突然发病,被送到医院,但家属因为来得匆忙忘记带钱,所以医院不予接收救治,那女人的丈夫就慌忙回去取钱,待他取钱回来,却发现妻子已死,他很愤怒,就回家取了一支猎枪,又来到医院,当场打死两名护士……,
玉秋第一次去,医院听说她是采访这事儿的,当时就把她轰了出来,第二次去,她学聪明了,先对医院周边的小摊贩进行采访,第三次,未及她去,公司老总知道了她的行动,对她说,这样的报道写出来报社也不会刊发的,玉秋当即就对这条新闻泄气了。
玉秋发现的第二件新闻,是当地一个很有势力的家族,弟兄四个都是做生意的,老三因为嫖娼,被派出所给抓了进去,结果就死在里边了,他几个弟兄不认,就扯着条幅开始游街围堵派出所。
玉秋不敢采访派出所,就采访了周围的群众和那弟兄几个,用了一星期时间,她自掏腰包在那吃住写,终于写出了一篇《公正在哪里》,结果她要发稿时,老总对她说:“她这篇稿子只有受害者的述说,没有派出所的发言,不符合新闻的客观、公正原则,所以不予采发,结果这篇稿子就又流产了。
接下来,玉秋就也进入了一种流亡状态,那些营业员、打字员之类的工作,她不愿干,但象记者这类她想干的她又干不好,接下来她又写了几篇采访稿,结果统统都被老总给枪毙了,并且被老总冠之以:“不务正业”,说她不去拉广告赚钱,却天天自掏腰包倒贴钱去写这些不讨人喜欢的稿子,也不知道她脑子哪根筋不对劲了。玉秋不知道,别说她没经验稿子写得不好,就是写得好,老总照样不会让她发,因为人家目的很明确,是要拉广告赚钱,要经济效益的,而不是要新闻要社会效益的。
天天跑来跑去的,不但要吃要喝,而且还要花路费住宿费,玉秋那一千元钱很快就快花光了,而她一篇稿子也没写成,这使她很惶恐,也很迷茫,她不知道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才好,务实的工作和生活,她觉着没有意义,她觉着有意义的,她又做不来,她也知道自己这样有些眼高手低,不切实际,可她就是不愿再去伏下身子做营业员或打字员或者业务员之类的工作。
接下来的日子,她就处于一种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状态了,看这家新闻机构不正规,也不支持她,她又去了另外几家新闻媒体应聘,可那些严肃的、正规的因为她没学历而不接收她,那些不正规的,都和目前这家一样,是以经济效益为导向的,没人在乎她发稿不,又跳槽一家新闻办事处之类的机构之后,遭遇着同样的待遇,玉秋彻底的失望了,接下来她就处于失业状态了。以前她忙着时,天天盼着闲了能好好看看书,可真闲下来了,她却一页也看不下去,呆在屋里,她象呆在牢笼里似的,心里惶惶的有种很不踏实的漂浮感,虚空得心内发慌,觉着自己好象这个世界上多余的人似的,活着没有任何意义和价值,在住处呆着,她难以忍受,就去街上瞎转,可满大街的人,大家都脚步匆匆地有事做,饭店的人在门口择菜,烟酒店的人在算账,水果店的正在给客人称苹果,就连那收废品的,也拉着一大车废纸箱,满头大汗的在蹬着三轮车前行,还有那拾垃圾的,拿个小钩子埋着头在垃圾箱里扒拉的不亦乐乎,玉秋看遍大街上的人,发现只有自己是个无事可干的人,这使她更加的虚空和自卑了,觉着自己活得还不如收废品的和捡垃圾的人充实。这时,她忽然的发现,人们拼命的工作、干活,更重要的意义不是挣钱,而是精神有所依附、灵魂有处安放、时间能够快速地打发、人心里觉着踏实,这就是那些体力劳动者快乐的根源,所以,有人说:“劳动最光荣”,也有人说:“生命在于运动”。
就在她无所事事,苦闷的不可救药时,何志平竟然来找她,还带着以前的同事小陆,原来小陆和他媳妇小魏前段时间开了个打字店,生意还不错,结果小魏怀孕了,妊娠反应很厉害,天天呕吐得干不成活,小陆急着找个打字员,招了几个,都是生手,不理想,那天听何志平说玉秋做过打字员,打字很老练时,小陆就托着何志平找过来了。
听小陆这样说,玉秋答应帮他们一段时间忙,救救急,但声明自己不会长干,等他们招到合适的人后,她就退出。
小陆的生意很好,天天客人川流不息的,这给了玉秋很多启示,以前她总觉着做生意风险很大,但现在看看小陆的生意,好像也没什么风险,她就也产生了开店的念头。
事有凑巧,玉秋每天去小陆的店里都要路过自己做打字员的那家店,那天她下班早了点,看见老板在门口站,就问老板最近生意怎么样了,谁知老板却说他腰椎间盘突出,最近他腰疼得厉害,不想干了,玉秋一听,就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在这儿半年,这家店的生意她非常的了解,如果不是老板太抠门,不舍得换那两台破电脑,并且不舍得给加班费,这儿是不缺客户,也不缺打字员的,她就问老板想要多少钱,她可以给介绍一个人来接这个店,老板说要三万元,玉秋就说他这儿不值三万,因为全是破设备,老板就说两万五也行,玉秋就问他两万转不转,老板说两万的话他需要回家和老婆商量,玉秋就说等他商量好再说。
对于这两万元钱,玉秋想好了,父亲同意不同意她不知道,但母亲肯定是不会同意的,金萍有钱又想做生意,但总又做不成,拉金萍来投资这个很保险的店面,她应该是有兴趣的。
老板一直没回话,玉秋就很操心,天天上班路过这个店就向里面瞄,她既怕老板不降价,又怕老板把店转给别人。一边担心着,一边她开始和金萍联系,商量这个事情,没想到金萍听说玉秋在这个店里干过,很了解这个店,一口就答应了,并且还说只要生意好,两万五也可以。
玉秋就开始来和老板谈,最后以两万元的价格把这个店给接了下来。
玉秋本想让金萍在这儿和她一块经营的,谁知金萍却不屑于这个小店,把已经高中毕业的三萍给派了过来,她自己仍旧满世界乱跑。
店面后面是一个楼梯间,本来是放杂物的,玉秋把它收拾收拾,粉刷得干干净净的,放了张床,就在店里住了下来,从此后,她就象一个尼姑住在了庵里一样,安安心心、踏踏实实地做起了她的生意。
刚开始的一段时间,每天晚上数着大把的钱,玉秋莫名的感动,觉得那些客户们都太好了,不但给她送生意送钱,而且还送这么多,一天的营业收入比她以前一个月的工资都多,她就感激涕零的,把每一个顾客都当作衣食父母来看待,给他们最甜的笑容和最好的服务,而顾客们,都觉着这个新换的老板不但让店里干净了许多,而且电脑也都是新的,效率很高,服务态度也特别的好,所以都乐意上她这里来,这使玉秋的生意越来越好。
店里的生意越来越好,开始时玉秋每天加两个小时班,活儿就能干完,可是现在,她每天晚上都要熬到半夜才能干完,三萍又不会打字,所以玉秋累得要死。
有个客户叫李秀萍,玉秋称她为李姐,是做工程的,经常来玉秋这里装订标书,看到玉秋满身油墨,就开玩笑,称她为“黑美人”。看玉秋经营得这么辛苦,就告诉她说:“你做老板的,应该多雇几个员工,让自己清静下来,好好考虑考虑经营方向,怎么发展才对,你这样辛苦下去,把自己当工人,既辛苦又没有效率,这样永远也发展不大。玉秋知道她说得有道理,但还是不舍得多雇人。因为在她眼里,雇人就是给人家开工资,给人家钱的,她不知道,其实雇了别人,别人是给她挣钱的,一个人创造的效益要远远超过他的工资。多雇员工,既解决社会就业,有利他人,其实也有利自己,但这些道理,苦干几年后,她才彻底的明白,那是她把自己累出毛病之后,迫不得已多雇了好几个员工,利润在那个季度翻了几番之后才明白的。
春节前,玉秋和金萍算了算帐,发现本钱已经回来够了,玉秋就把所有钱都让金萍拿走。金萍要分给她一部分,她说让金萍先把成本钱拿走,以后有赢利了她再分红,反正她春节不回去,也不需要钱。
春节里,玉秋为了看店,也为了逃避父母说自己的亲事,就没回家,李克亮去她家里找过她一次,看她不在家,就也走了。
而玉秋,一个人在店里呆着,百无聊赖,寂寞的要命,看着平常热闹非凡的大街这时空荡荡的不见人影,人们川流不息的店面也空荡荡的,她觉着还远不如平常忙碌时心里好受。孤单使得她恨不得马上就去谈个朋友或去约个会。这时她才发现,平日里只管忙,也没考虑过自己的终身大事,现在忽然闲下来,照照镜子,眼角已有若隐若现的细纹出现,她觉着自己真的有点老了,应该找个伴侣了,这样想着,以至于她连着几晚做梦,都梦见自己找到男朋友了。每天早上醒来,睁开眼的那一刻,第一个跳进脑海的事情就是:找对象。
熬到初七,大家都上班了,街上终于又车水马龙的热闹起来,但是店里的生意却不见热闹,开始玉秋以为刚过完年,想着过几天就会好的,谁知过了正月十五,还是一天没有几个顾客,偏偏这时又该交房租和水电费、税费了,年前她把钱都给了金萍,这时口袋内空空如也,哪有钱交房租,她天天盼着生意忙起来,赶快赚点钱,可生意总也无法和年前比,这使她很恐慌,有一种如履薄冰的感觉,以至她做梦,夜夜梦见自己又回到了以前的日子,没钱吃饭,没钱交房租,没地方住,又是饥一顿饱一顿的流落着,醒来就惊出一身冷汗,她不明白,自己过了那么多年衣食无着的生活,也没害怕,现在已经熬过来了,回首一看,那种日子却是那样的恐怖和惊心。
这天,店内依然没有多少生意,玉秋坐在那儿心里慌得狠,就让三萍看着店,她索性开始出去串门,平常她只顾忙,和周围那几家同行也很少来往,也很少关注她们,现在自己这么闲,也不知道别人生意都怎么样,她就开始到处去观察。结果转了几条街道,那几家同行也都门可罗雀,无一家忙的,玉秋就奇怪了,心里也多少有了点安慰,又转到另一家叫萌萌的很大的打字店门前时,看老板在门口闲坐,她就索性上去和他闲聊,问为什么年前那么忙,现在都这么闲,萌萌的老板说:现在就是淡季,再过一个月就会好的,玉秋就问,一年中有几个淡季,萌萌老板说除了现在,还有一个更淡的时候,就是学生们放暑假的时候,那时候比现在更淡,从萌萌家走的时候,玉秋要了一张他们的名片,发现萌萌的老板叫杜学宾。
眼看着当下赚房租没有指望,玉秋就不好意思的向金萍求救了,金萍倒也没有说什么,很爽快的就把房租钱送过来了,这使玉秋很感动,觉着金萍肚量比自己大。
慢慢的,生意果然象杜学宾说的那样,又忙了起来,几个月后,玉秋手里又有钱了,她就让三萍算算账,把钱一分二半,一半儿给了金萍,一半儿她把门面又扩大了一间,隔壁的烟酒店不干了,玉秋手里这一半儿钱刚好够转让费,她就把这间门面接了下来,把中间的墙打通后,店面一下子宽敞了许多,也气派了许多,她和金萍说明用的是她那一半的钱,金萍也很高兴,店面简单的装修好后,金萍也觉着有面子了,还带几个朋友来这儿参观。
转眼暑假到了,店里的生意又冷清下来,玉秋这回有心理准备,所以不是很慌,她计划着,利用这段闲时间,她想去学学刻字,然后买台刻字机,就可以增加锦旗、条幅等很多业务,这样想着,她就去请教萌萌的老板杜学宾,她觉得人家干这行时间长,各方面都比自己有经验,多去请教请教没有坏处,
路过百货大楼时,玉秋看见大楼前面挂着一面很大很漂亮的画面,开始她以为那是布呢,可是反着光,又不像布,看着那精美的图案和周年庆典几个大字,玉秋不知道那是什么材质做成的,那么漂亮。
走过几条街,到了萌萌打印店,谁知杜学宾却不在,但他媳妇在那儿,很朴实的一个妇女,一看就是个贤妻良母型、没有多少心机的女人,玉秋就问她杜老板忙什么去了,学宾媳妇就很高兴地说:他们家新上了一台喷绘机,学宾天天忙的脚不沾地,早不管这个店了,玉秋没听说过喷绘机,问喷绘机是什么东西,学宾媳妇就问她见没见百货大楼前面挂着的那幅画,说那幅画面就是他们家喷绘机喷出来的,“原来这么漂亮的东西是你们家生产出来的呀”,玉秋惊叹后,就切入她的话题,问学宾媳妇现在买刻字机怎么样,学宾媳妇就说:“前几年刻字还可以,省城第一台刻字机就是他们家买的,那时怕别人抄袭跟风,为了保密,刻字就是在一间暗室里干,但现在有了喷绘,谁还用刻字呀”,玉秋一听,挺扫兴的回来,再也不想买刻字机,倒是对学宾家的喷绘机,感起兴趣了,就不时的向学宾家跑,去探听他们家喷绘机喷一平方多少钱,有多少利润,机器需要多少钱等问题。
跑了一段,她终于摸清了,学宾家的喷绘机前年市面上就有了,但那时机器卖120万,但那时候喷一平方是160元,现在机器降到了60万,但喷一平方才60元,虽然价格低了,但是现在社会需求大,机器能不停的忙活,学宾买这台机器,是三个人合伙买的,三个月本钱就赚回来了。了解清楚情况后,玉秋也泄气了,60万,把她卖了也凑不够这些钱呀,接下来她老老实实地去买了台刻字机,弯下腰来做自己的小生意,虽然杜学宾家不把刻字机放眼里,但对玉秋来说,却是个很不错的选择,有了刻字机后,玉秋增加了标牌、门牌、锦旗、条幅等很多业务,营业额比以前翻了一倍还要多,门面上淡季也不淡了,这使金萍很服气她的选择,直夸玉秋选择的好,玉秋就说:咱们能力不大,能力够的话,也买台喷绘机,一下子就发了,比这个赚钱要容易太多,金萍就问喷绘机需要多少钱,玉秋说60万,金萍咂巴咂巴嘴说:10万20万还差不多,努力努力还拿得出,60万太多了。
干到冬季,玉秋又攒了些钱,把金萍那一半分给金萍之后,她就又开始捉摸着怎么扩大生产,对于学宾家的喷绘机,她始终只有漾慕的份儿,虽然她的能力够不上买喷绘机,但她没事就爱去学宾家的打字店里串门,学宾媳妇叫黄容,和黄容无意的谈话中,她总能捕捉到一些新信息,那天玉秋漾慕地说,我什么时候才能像你们一样,也买台喷绘机多好呀,黄容就说:想干的话你现在就可以买呀,玉秋说:那么多钱,把我杀了也不够呀,黄容说:买不起大的你可以买小的,买不起新的你可以买旧的吗?玉秋一听瞪大了眼睛说:“那小的旧的得多少钱呢”,黄容:我上次听你宾哥说,南方有卖旧的,十多万元就可买一台,玉秋一听,兴奋不已,就托黄容回家好好问问,看这个消息是真的,还是假的,如果是真的话,就让宾哥给她物色一台,黄容很爽快的就答应了。
回来玉秋就给金萍打电话,说如果有十万元一台的喷绘机,金萍愿投不愿,金萍说:我听你的,玉秋说:你听我的我没钱,还得听你的,干不干听你的,分给我多少还得听你的。最后两人商定,金萍出钱,玉秋经营,本钱回来前按2:1分,本钱回来后按1:1分。
黄容那边很快回过话来,说南方有一台旧的喷绘机,对方报价18万,她们有兴趣可以去看看,情况好的话,估计能搞到15万成交,于是玉秋就和金萍一块儿去看了,最后以14万的价格把这台机器买了回来。机器买回来后,金萍也开始收住心呆在店里,不再到处乱跑了,其实也用不着她乱跑,因为以前她到处跑是为了赚钱,现在不用到处奔波,就可以体体面面的赚钱了,换谁也会从良的,如果说这个时代人们都有什么共同的东西时,那就是“赚钱”二字了,当下的中国,上至国家领导人,下至平民百姓,大家都在忙一个事儿,那就是“赚钱”,如果要问国家领导人赚钱和普通人赚钱的区别在哪儿的话,那就是国家领导人是为国家忙活的,叫发展经济,普通人是为自家忙活的,叫奔小康,就这么点区别而已。
机器买回来她才知道,才隔半年时间,现在喷绘每平方已经降了15元,成为45元/平方了。
令她没想到的是,她的生意并不好,原先想着杜学宾买个喷绘机,几个月成本就收回来了,生意肯定很好做,可真待自己也买了机器了,却远远不是那会事儿,虽然她也在门面上贴了宣传画,可上门的顾客很少,门面上的业务主要还是靠打字和刻字来维持,这使玉秋很着急,金萍更着急,因为这十四万元中,有很多是她借朋友们的钱。玉秋急得没有办法,就专门请黄容和杜学宾吃了顿饭,向他们讨教主意,杜学宾告诉她和金萍说,喷绘生意不像打字,不能坐等上门客来,喷绘需要你跑出去做宣传,主动寻找客户,客户才会知道你这里有喷绘设备,然后才会上门来。出外宣传也有两种方法,一种是老板自己出外联系,一种是招聘业务员。玉秋一听,决定自己先行动,然后再招业务员。她先是印了一些纸传单到大街上散发,看效果不太好,恰好逢上出租车价格涨了,而好多人不知道,总是有人因不知道情况和出租车司机发生争执和误会,玉秋在大街上发传单时发现几次这样的吵架场面后,她觉着这是一个机会,就印了一些带背胶的写真纸,上面印上提示涨价的话语,下面印上自己公司的名称、业务范围和电话,然后发给出租车司机,结果挺受欢迎的,出租车司机都把她的纸条粘在出租车里最显眼的位置,这一项,给玉秋带来不少客户。
接下来,又有人来找玉秋喷广告牌招租画,那人不愿花钱,就和玉秋商量,说他的广告牌位置正在闹市区,问玉秋能不能两人置换一下,玉秋免费给他喷画面,他给玉秋免费做广告,金萍一算他的画面喷下来要两千多元,不同意,玉秋则觉得可行,她就做金萍的工作,几次三番也说不动金萍后,她就说这个广告画面的费用可以从她的提成里面扣,金萍总算同意了。
没想到这个广告一挂出,玉秋的业务就象开了闸一样,一下子就火爆起来了,找上门来的客户越来越多,以致于门面上都展不开手脚了,这时喷绘的价格已经降到了30元一平米,虽然比起以前是低了点,但是比起两年之后的8元一平米,利润还是相当可观的
业务扩大了,金萍就提议也学杜学宾,弄个厂子,玉秋则不同意,门面后面的院子里有几间仓库常年锁着门,里面除了放两辆旧汽车外,别的什么也没放,玉秋就去找房东谈,后来以很低的价格把仓库租下来了,租下仓库后,接下来招聘业务员、排版的、看机器的、打孔的、安装的,玉秋天天忙的脚不沾地,有时一天只吃一顿饭,开始时她骑个自行车,后来看到有种象摩托车也象自行车的代步工具叫电动车,她就去买了一辆,广告画面挂上后,随着业务越来越多,她给业务员也买了两辆电动车,可还是不够用,经常有客户因为送货不及时而大发雷霆,金萍就提议去买辆汽车,玉秋说买了也不会开,金萍说可以雇司机吗?两人就买了辆加长型的SUV,既能送货,又能拉人拉洐架、脚手架等。跟着司机跑了两个月后,玉秋试着让司机教自己,没想到竟然很快就会开了,她觉得开车并不象她想像的那么难。金萍看她会开,就也尝试着自己开,谁知学开车的第一天,就把车翻到沟里去了,多亏没什么大事,车很快就修好了,但金萍却被吓得再也不愿摸车了。
忙忙碌碌中很快就年底了,俩人一算账,除去金萍的成本和车钱,竟然还赚了二十万。俩人就商量着,过完年再赚点钱后,就换个新喷绘机。
春节里回去,玉秋刚到家,李克亮就来家找她,想到李克亮家人对自己的不接受,和高俊伟对自己的抛弃,玉秋就想长长自己的志气,就开上她的SUV,拉着李克亮,先去高俊伟,陈红丽在家,发胖了,已没了当年的漂亮,一副家庭主妇的模样,也没见着高俊伟,然后又去李克亮家,惊得李克亮的父母嘴巴张得老大,第一他们没想到玉秋这么漂亮,更没想到这个女孩子还会开车,并且开的还是自家的车,他们像接待外星人一样,诚惶诚恐的接待了玉秋。
之后李克亮又开始向玉秋表白了,说去年来家,也没见着她,为了等她,他这两年再没相过一次亲,玉秋本来对李克亮是没什么感觉的,但是听他说着说着,就被感动了,想想从自己身无分文到现在的小有成就,李克亮始终如一的态度也真是可贵,她就答应了他的请求,在躺到李克亮的怀里的那一刻,她心里又想起高俊伟来,但很快她就把高俊伟从心里给赶走了,她不愿再想起他,却不知道高俊伟的生活,有他自己的酸甜苦辣。
且说高俊伟经过几年的努力,在一次晋升中,他全票通过,成为副科后,他给领导第一次提出了要求:办公室工作他已经很熟练,他想调到一个对他能力有挑战的科室去。领导就把他调到了社会救助科,救助科负责城乡居民最低生活保障、医疗救助、农村五保供养、城市低收入家庭资格认定和临时救助工作;这是个大家都想去的科室,领导看他这几年工作很卖力,一直想提拔他,就把他安排了过去,实际上高俊伟心里想的是:办公室工作太琐碎、复杂,又不见功劳,对他的晋升影响太慢,他想去个能大展身手、容易见成效的科室,晋升的快点,不然象现在这样三、五年才提拔一次,那离自己想进中央的人生目标太遥远了。
领导把他调进救助科后,高俊伟发现救助科有个现象,好多办低保的不是那些穷得过不下去的人,而是一些领导干部的亲戚或朋友,这些人不但不穷,而且比一般的工薪阶层还要富,而那些真正穷的过不下去的人,既不会写申请,也不知道走关系,能吃到低保的人数还没有走关系吃到低保的人数多,这使他非常的气愤,每每有人拿着领导批写的条子过来让他办理时,他要么很不耐烦,要么就拖着不办,他觉着这些人太贪得无厌、不知廉职,自己丰衣足食竟然还抢那些没饭吃的人的饭碗,用弱肉强食形容他们都不恰当,用自私自利、良心泯灭、进化不完整来形容他们,他倒觉着挺解气的。让人没想到的是,开始时是不相干的人来找,过了段时间,当周围的亲戚朋友都知道他调到了救助科后,竟然也都找过来了,有个做生意的同学刘平,平常很少联系,得知他在救助科后,竟然开着轿车揣了两千元来找他,想办低保,高俊伟不收,吃过饭后他硬塞在他自行车车篓里,就走了,这让高俊伟很难受,虽然他很缺钱,父亲不在后,他成了家里的顶梁柱,弟弟结婚、盖房的事情全靠他来担当,为了弟弟,他把自己的全部收入都搭了进去,搞得日子经常紧巴巴的,为此陈红莉近来总和他生气,嫌他只顾大家,不顾小家,他觉得陈红莉变了,不像以前那样敬重他,也正生气呢。
同学硬塞了这两千元钱后,开着车走了,高俊伟就在那儿寻思怎么把这钱给退回去,然后再调个科室算了,他高俊伟虽然穷,但象这种昧良心的事,他是不会干的,“做人如果没有底线,从政如果贪钱,那还不如去做生意呢”,这是他的人生信条,他想在仕途上有所作为,他贪恋上升提拔,贪恋真才实干,靠能力上去,但是他不贪钱,虽然他很穷,很缺钱,但这个世界谁不缺钱,他这样想着,就另找了一个和刘平关系不错的同学吴占辉,让他把钱给刘平送去了,吴占辉在乡里工作,和高俊伟一样,也属于实干型,但吴占辉上升很快,现在已经是山凹乡的乡长了。
高俊伟这个傻小子只顾在坚持他的正义,却不知道他这样做,不但得罪自己的同学,也得罪领导,他调到救助处没多久,就有几个人告状告到局领导那儿,领导正纳闷高俊伟这小伙子以前挺积极上进的,现在怎么变成这样时,高俊伟自己提出要调换科室,领导就生气了,心想:“多少人挤破头皮想进这个科室,想给自己的亲戚朋友办低保捞利益。我看你競競业业干了几年不容易,没收你一分钱好处,就把你调成这个肥缺,你不给我送礼表示感谢好好干吧,不领情还要调科室,那我给你调到信访员岗位上去,看你怎么办”。
结果领导一生气,就把他调到信访科了,信访科说是科其实只有两个人,是民政局里最烂的科室,接待的全是一些上访的、告状的刺头,基本上来上访的没有一个衣冠整齐、彬彬有礼的,他们要么拖着一条带着脓疮的烂腿,要么衣衫褛褴脏兮兮的,有些确有冤屈,表述还算清晰,有些说话都含混不清。领导把高俊伟调到这里,他自己也很吃惊,虽然不满意,但刚刚调换过工作,也不好意思再挑三拣四了。
来到信访科后,高俊伟低下头,认真的面对每一个上访者,努力的解决他们提出的问题,有时为了解决一些老上访户的疑难杂症,他跟着他们爬山过河、风餐露宿的亲自去解决问题。一改以前信访科只知推诿、扯皮的作风,使信访科在群众中的威望一下子提高了很多。
正是凭着他这种扎实、务实的工作作风,高俊伟给自己谋下了后来的前程。
李克亮和玉秋的婚礼办完之后,李克亮就辞掉了广州的工作,和玉秋一块到省城,用他这些年的积蓄买了套房子,定居下来。玉秋和金萍的合作,也因为李克亮的到来,渐渐显得不和谐起来。以前玉秋和金萍意见不统一的时候,玉秋就牺牲自己的利益来解决,但是李克亮来了之后,就开始反对玉秋的这种做法,这让玉秋左右为难,这样闹了几次矛盾后,玉秋就决定和金萍分开了。
分家的结果是,除汽车以外,所有固定资产都归金萍,金萍给玉秋一次性拿十万元,玉秋净身出户,李克亮觉着玉秋吃亏了,但玉秋却不这么认为,她觉着一切都是金萍投资的,归金萍是天经地义的,至于金萍给她拿这十万元,李克亮还要她买喷绘机,继续从事喷绘行业,玉秋则不这么想,她觉着干喷绘虽然轻车熟路,利润也有保障,可是喷绘仅一年时间,就从60元一平米,跌到现在的28元一平米,前景不是很好,她已经看好了另外一种广告产品--霓虹灯,不仅投资低(设备仅需几千元),而且价格稳定,一直保持在60元一平方,和金萍分家后,她找了一个厂地,便开始着手霓虹灯的事情了,正准备着时,她的老客户——李秀萍听说她现在做霓虹灯,就找到她,想做那种和麦当劳一样的发光字,玉秋也没见过这种字,就到处问,最后在网上查到杭州有家做这种字,但是要三千元一平方,她就和李克亮一块去考察了一趟,发现这种字虽然工艺复杂,需要专用设备,但比起霓虹灯来,的确漂亮,不但晚上和霓虹灯一样亮丽,而且白天也干净利落,因为灯都隐藏在字壳里面了,不像霓虹灯一样,晚上漂亮,但白天看着象蛛网似的,看着人家的机器把塑料一样的亚克力烤软后,压制在模具上做成字,她就像是当初看见喷绘一样又好奇又漾慕,就生出要做这种字的念头,恰好上海广告展会召开,她就拉着李克亮马不停蹄的直接从杭州飞奔上海去了,在展会上转了一天,她发现了一种新型光源,性能比霓虹灯优越无数倍,不但比霓虹灯节能、省电80%,而且是低电压,安全无危险,穿透力也比霓虹灯强,雾天也能照射很远,除了价格上不占优势外,其它基本上哪方面都比霓虹灯强,这种光源叫LED,大街上的红绿灯采用的就是这种光源,只不过以前它靠进口,现在可以国产了,虽然它的价格看起来比霓虹灯高,但比起以前的LED,它其实已经降了一倍还多。看过LED灯后,玉秋忽然觉得霓虹灯好落后,就不想再做霓虹灯了。
在展会上转到第二天,她又发现了她梦寐以求的新大陆,即那种做麦当劳字的设备--吸塑机,她就觉着老天爷很照顾她,她想要什么就来什么,吸塑机的价格比起喷绘机来也不算贵,最大型的加上辅助设备,才七万元一台,她就准备采购这设备,李克亮很反对她这么快速盲目的就进入这么陌生的领域,就阻拦玉秋说:“什么都不懂就买机器也太莽撞了吧”,玉秋就说自己当初买喷绘机时也是什么都不懂,等她现在对喷绘什么都懂了,价格却降了一倍还多。李克亮就说不如回家好好向别人请教请教,心里踏实了再买,玉秋说:“这种新设备,好多人都不知道,你向谁请教,即便谁家有,人家和你说实话吗,开个糖烟酒店大家都很熟悉,可以请教的人也很多,但是糖烟酒店你开吗?开了赚钱吗?所谓的机会,也就是大家都还不知道的时候,等到人人都知道了,那就不叫机会了”,李克亮说不过玉秋,又因为钱也不是自己的,行业经验自己也没玉秋丰富,所以只有反对的意念,却没有反对的实力,只有对玉秋听之任之了,虽然他内心十二万分的担心,担心玉秋万一投资失败了可怎么办?玉秋却说:“大不了失败了两人都重新去打工,李克亮拿着电工证又不愁找工作”,没想到这话还真被玉秋说着了。
吸塑设备买回来了,和玉秋刚干喷绘时一样,价格是挺高的,但是没有量,大家都嫌贵,用这种字的人很少,生意有一单没一单的,房租、人工在那天天开支着,令玉秋很是着急,熬了两个月,实在撑不住时,玉秋让李克亮上班去了,虽然省城的工资没法和广州比,但多一份稳定的收入,给人带来的不仅仅是金钱,还有心理上的安稳和安慰。
给李秀萍做了一套发光字后,李秀萍很满意,就给玉秋又介绍了一家房地产客户,
这家公司相当着急,那个姓曹的老板很说话很霸道,要求一星期必须完工,而按正常的情况,这个工程最少也要一个月,玉秋也知道这有难度,但是她总怕曹老板不做这笔业务,所以和他说话时就有点畏惧,和他商量不通时,她还是咬咬牙把这个工程承接过来了。
为了赶工期,她守在工地上,监督着那个李世凡的安装队伍在施工,最后三天都没有合过眼,因为太累太操心,最后一个字装完的那天,她就病倒了,恶心、呕吐,还高烧,李克亮把她送到医院,本来以为是感冒了,想输点水呢,谁知大夫一检查,却说是玉秋怀孕了,一时两人又喜又忧,喜的是她怀孕了,忧的是在这种情况下,发烧感冒也不知道对小孩有影响没有,这胎敢要不敢,一再的咨询大夫后,大夫说不要紧,玉秋就决定留下这个小孩。
感冒好后,玉秋虽然恶心不舒服,但又怕房地产公司的账不结的话会夜长梦多,就强撑着去结账,她本来想着他们知道自己干那么辛苦,这帐应该好要的,谁知到那儿,他们不停的找毛病,不是嫌“花”字歪了,就是嫌“园”字亮的不均。
玉秋反反复复的给修了十多次,他们仍不满意后,玉秋发觉了他们是在耍赖找事,不想结帐。这使她很生气,他们一分不付的态度使她不能忍受,因为这意昧着她不但没有利润,而且本钱也给压在那儿了。
一直要不来帐,玉秋心里憋闷,就天天在家发脾气,气急时,她做了两条十米长的黑白条幅,准备去挂到他们楼上,李克亮却死活不让她去挂,说如果起了冲突,再伤住玉秋肚里的孩子可怎么办?玉秋说:“这笔账不要回来,我这口恶气出不来,你说伤孩子不伤?”李克亮却说:“你想开点就好了吗?做生意哪有不欠帐的,有人赖,有人欠,都是正常的,你干吗动那么大气”,玉秋说:“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我有多辛苦,我给他做的漂漂亮亮的字,他叫返工我给他返工,他叫维修我给他维修,他凭什么赖我的账”,谁知李克亮却说:“就凭你这爱吵架爱生气的样子”,气得玉秋抓起身旁的坐垫就向李克亮扔了过去。
玉秋自己也不愿生气,也怕伤住孩子,可是这件事却让她控制不住自己,不仅气那家房地产太无赖,也气李克亮太窝囊。这天她又去要账而没有结果时,在回家的路上行走着,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正难过时,却碰见了给她安装字的李世凡,李世凡问她干什么,她就把那家公司赖账的事情和李世凡说了,李世凡一听,也很生气,就对玉秋说,他有个老乡是黑社会的,玉秋如果愿意花点钱的话,他可以让老乡去帮忙要,玉秋一听,求之不得呢,当即就让李世凡给他老乡打电话,李世凡喊他老乡叫青龙,那是一个又黑又壮的男人,一脸络腮胡子,胳膊上刺着两条青龙,胸脯上长着黑毛,一脸的暴戾,让人一看就有点望而生畏的样子。
玉秋和青龙说好价格后,约定下个礼拜一就开始行动。
事也凑巧,他们本来计划是去二十多个人围堵售楼部后逼老板出面的,谁知那天偏偏曹老板就在楼上,结果他们二十多个人在一楼的售楼部一坐,就把曹老板堵楼上了,那个曹老板本来是不把玉秋这个瘦弱的女人往眼里放的,但一见这么多壮汉往一楼大厅一坐,他心就慌了,就把玉秋叫上来谈判,要求优惠,两人午饭都未吃,谈判到下午三点,玉秋给他优惠了四万元,老板当场就给结了账,签字时玉秋发现,这个曹老板是个半文盲,因为他把自己的姓名都写错了,曹字下面的日字他竟给写成了目字,富字中间的口他给写成日,从此以后,再见到多大的老板,玉秋也不畏惧了。
出了门,玉秋当即便请李世凡到自己公司当领工,并且给李世凡开出了不菲的工资,李世凡也很爽快的答应了,一星期后就到玉秋公司上班了。
有了得力的人,玉秋长出了一口气,接下来就开始安心养胎了,看着自己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她就觉得很奇妙,一粒种子不知不觉地在土里发芽生长,长成参天大树,并且这不单单是种子和土壤的力量,而是有一种看不见的力量在推动着,有一个看不见的规律在支配着,这就是自然的力量或者是超自然的力量,你看不见摸不着,但是却实实在在地存在着。一般的人觉得这是自己具有生育能力,是自身的能量使然,却没考虑过人的一切能力都是自然恩赐的;没有考虑过人为什么是胎生而不是卵生;人为什么是直立行走而不是爬行,为什么偏偏长着两只脚,可以防滑,可以牢稳的支撑身体;没有考虑过有生命的动物为什么会长得这样恰到好处,眼睛可以任意的睁开闭合,脖子可以任意的扭曲转动,腿可以任意的伸屈。人类再能干,也造不出这样有血有肉、功能齐全的活物,即便是用干细胞培育出一个生命,那顶多也是干预一下诞生的过程罢了。中间细胞生长分裂的事情,也不是靠人力就可以实现的。
玉秋心里这样慨叹着,就和李克亮分享她的感悟,谁知李克亮却说了一句:“你有神经病吧”,噎得她半天喘不过气来。
月子里玉秋想让李克亮请假去厂里管理一个月,无奈李克亮说什么也不同意,女儿满月后,玉秋想让李克亮娘来看小孩,那老太太也死活不来,没有办法,玉秋只有叫自己妈看小孩了,她自己又开始出去忙活了。她妈说她有福不享,她问她妈什么叫幸福,她妈说悠闲不干活就是幸福,玉秋说忙碌充实有事干,能创造社会价值就是幸福。因为各人对幸福的定义不一样,所以,她告诉自己妈妈:以后能帮她看好小孩,让她能做她愿做的事情,那就是她最大的幸福。
生完小孩再开始做生意时,玉秋就一心一意的想和政府或国企打交道,因为他们欠帐不用怕。恰好这时候政府采购不象以前样,由领导一个人说了算,也渐渐开始实行公开招标,互联网的日渐普及也给政府招标搭建了一个很好的平台,这就给了玉秋一个机会。她就天天趴在网上搜寻本地区自己能干的招标项目,有天,她看到本市政府要采购一批LED灯具,标的50万,并且不是严格的招标,是竞争性谈判,这在网上的政府采购项目中,已经是小得不能再小的项目了,但是对玉秋来说,却是一笔不小的单子,所以,她就和别人一样,也挂靠了一家有资质的单位后,便开始鼓足了劲去竞争,最后竟然也入围了,
李世凡的姑夫是市城建局的一把手,正好能帮他们的忙。
第一次参与他们的招标时,玉秋两晚上都没有好好睡觉,校对标书、核对证件,她比当年进考场还紧张,开完标后,当中标结果公布的时候,别人都欢呼起来,她却一屁股摊坐在那儿,只想马上去睡觉,投个标,要人的命,那么多的关卡,那么多的环节,对于没有经验的她来说,能万无一失的闯过来,实属不易。
接下来,又投了几次标后,玉秋渐渐的发现,投标这里面的学问多的数不胜数,它是典型的既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的事情,一方面,它要一班官员和评标专家威严、端正的坐在那儿,表示开标评标的公平、公正、公开,另一方面,为了防止标被不相干的人中了,却又到处布满机关和玄虚,操纵标的的人既要小心,不露破绽,又要命中既定目标,平衡各方关系,会操纵的人一次就能达到目的,不会操纵的人只得一再废标,再或者是中了标却落得怨声四起,没中标的人到处申诉,所以,为了表示开标的公平、公正,官方不惜血本的在上面花功夫、穷尽所有能力使招标过程显得公正无私,而投标的人也穷尽心机的去破解和应对,以保证自己中标的机率大一些,这就象打仗一样,一方面死守,一方面猛攻,当然了,如果没有内应,攻进去你也会被赶出来的,所以,你既要有得力的内应,也要具备进攻的实力,不然,众目睽睽之下,你的标书破绽百出,摆不在桌面上,那也不行。
为了表示开标的严谨,招标方一般会规定很多繁文缛节,仅报名一项,他让你提供的证件就不下十几种,并且还要很多证明,象劳动部门开具的无拖欠农民工工资的证明,检察机关开具的无行贿记录的证明,仅开这些证明,就需要你跑好几趟,顺利的话一趟就开出来了,证件带不齐的话,好几趟你也开不出来,有次玉秋去检察院开无行贿记录,跑了三趟也没开出来,看检察院办事人员拖拖拉拉、爱理不理的样子,她本来想拿点钱打发打发的,但想想这次要开的就是无行贿记录证明,自己再行贿,那算怎么回事,所以她就不敢轻举妄动,结果不行贿就开不出无行贿记录来,后来还是李世凡的姑夫告诉他,花点小钱打发一下不就过去了,她按往常的惯例办了,这事才算过去。
但就算是要开这么多证明,报名的时间一般也只有三四天,有些单位为防止报名的人太多,还故意在周五下午发标,这样,除去两个礼拜天,就只有一、两天的时间了。
一般来说,投一个标,报名和标书报价是最紧要的二关,这二关过了,离中标也就不远了。
由于李世凡的姑夫操作得好,也由于玉秋摸住了投标的规律,她接连中了几条路的LED路灯项目后,她发现现在对自己来说,难的已经不是接活儿,而是垫资了,她中标的那些工程,少则几十万,多则几百万,虽然这些工程相较于市政道路等工程,不算什么,但是对玉秋来说,已经是多的不得了了。为了垫付的资金,她拼了命的去找贷款,不但把自己的房子给抵押了,而且把自己的厂子、车间、设备等所有能值钱的东西都给抵押上了。
生意经过她的努力,越来越好。因为业务在不断的发展,利润也不断地在翻番,她的期望值越来越高,开始做生意时她骑自行车,后来改为电动车,再后来她买了汽车,比起当初那个穷得饭钱都没有的打工妹,她应该知足了,但是她没有,看到金萍买了辆奥迪,她就又给自己订下了新的目标:“尽快挣钱,买奔驰”。 刺激她的不但是金萍,而且还有苏小叶,苏小叶前段时间又来省城投资开了家星级饭店,虽然还是和别人合伙开的,但看看苏小叶开着宾利车,穿着香奈尔的衣服,背着LV的包儿,玉秋就知道自己和人家不可同日而语,和金萍,她还有攀比的心理,和苏小叶,她连比都不想比了,苏小叶虽然有钱了,今非昔比,但每次回来,都叫玉秋陪她住宾馆,两人常常一聊一个晚上,通宵不睡,还和以前一样,有说不完的知心话。
看苏小叶生意做这么大,玉秋嘴上不说,但心里却充满了斗志,对赚钱的欲望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虽然和过去的生活比,她已经很富了,但她从没有感觉自己的富裕,而常常感受的是自己的贫穷,甚至对金钱的欲望比当年贫穷时还要强烈。人性其实有个典型的特征,就是不知足,欲望永无止境,并且很少回头看,玉秋当年穷得吃不饱饭、没地方住,现在比起过去,她的状况不知好了多少千倍,她当年想要的东西现在基本上都达到了,经济自由、社会地位、个人价值,但她快乐了吗、满足了吗?没有,她象一辆马力十足的快车一样,依然努力地向前冲刺、奔波和攀比。
李克亮娘想抱孙子,但又不敢和她说,就催李克亮,随着经济地位的提高,她在家里的地位也愈来愈高,李克亮和她说话也得瞧着她的脸色了。玉秋自己也成了一个刹不住车的机器,生完孩子后就开始更加拼命的旋转,因为身边的人都在攻城略地,不停地扩张。在中国经济飞速发展的时候,玉秋像众多的同胞一样,在为中国经济的建设贡献着她全部的身心和力量,她成了一个不知疲倦的机器。家里的事情她很少过问,因为有母亲尽心尽力的负责,李克亮的事情她也很少过问,因为她每天晚上回去时李克亮都睡着了,第二天李克亮醒来时她正在梦中,她曾几次劝李克亮辞职和自己一块干,但李克亮就是不同意,天天一早起来就去上班去了。曾经有几次,李克亮耐不住母亲的催促,也和玉秋商量,想让她再生个男孩,但玉秋总说没有时间,再后来,李克亮要求她礼拜天就别忙了,带上孩子一块去公园或城外转转,玉秋一直没时间,也不敢答应,直到有一次,女儿找不到爸爸、姥姥,哭着也不让她抱时,她才发现自己的错位和缺失,在那一刻,她下决定以后要好好陪陪孩子和家人,就许诺女儿说礼拜天她可以和她爸爸一块儿带她出去玩。
终于到了礼拜天,一家人吃过饭收拾利索,正准备出门,电话响了,工地上打过来电话,说工人打架打得头破血流,谁也拉不住。玉秋没法,就让李克亮和孩子在家等着,说她去公司处理一下,马上就回来,顶多半个小时。火速奔到工地,好不容易安抚了他们,她筋疲力尽地坐下来,刚要喝口水,项目部外面忽然又有人大喊大叫,乱做一团,她慌忙奔过去,原来被打的那个小黄的堂哥,又领着一帮人过来,把刚才和小黄打架的小吕按在地上,拳打脚本踢,不但小吕头上被砸出一个口子,血流满面,而且堆在旁边的路灯灯头也不知被谁砸坏了,而那种LED灯头一个就一千多元,看着毁坏的路灯和被打得血流满面的小王,玉秋心脏病都快被气出来了,数落小黄几句,他竟然辞职不干了,气得玉秋只想上去打他,接下来让小吕去包扎,又给厂家打电话,让发新货,到给业主协调工期,一系列事情安排下来,天已黑了,玉秋忙的中午饭又没吃,粗略算了一下帐,今天砸坏的路灯和小黄的医药费,她赔三万都不止,这让她更加的狂躁和愤怒,象往常一样,天黑时她累得筋疲力尽的回到家里,李克亮不知去哪里了,母亲在做饭,女儿正在地上大哭,她给李克亮打电话,却是关机,也不知道他跑哪里去了。
因为天天忙工作顾不着管孩子,姥姥又骄惯,妞妞很任性,这让玉秋心里很着急,这天她责怪李克亮不操心,不好好管家,李克亮却说她失职,不象当妈的,玉秋便很委屈,觉得自己在外面累死累活的,他不但不体谅却还倒打一耙子,就和他大吵起来,直至两人大打出手,把电视都砸了。李克亮摔门而去后,玉秋坐在沙发上,欲哭无泪,她妈一边收拾被摔坏的东西,一边埋怨说:“钱挣多少是够,以后少向外跑点,多在家呆点……”,玉秋听着不胜其烦,便说:“别说了,别说了,烦死了,我天天这么忙累,都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让你们过上好日子”,“你呀,你呀,你这样搞得你自己累,别人也累”,“烦死了,烦死了,别说了,我头都快炸了”。
由于一心扑在工作上,她天天只顾生意上的事情,李克亮以前对她还要求,后来干脆什么都不要求了。只扔给她一句话:“那你就忙吧,看你能忙个什么”。
两个人象两辆轿车,在各自的道路上平行前进着,互不干扰,和她们家邻居的状况恰恰相反,那两口子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吵着吵着就打起来了,经常是先有骂声传出来,接着就有乒乒乓乓摔盆砸碗的声音过来。有一次礼拜天,玉秋因为感冒在家休息,先是被他们的动静惊动得睡不安稳,接着又有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叫声传过来,玉秋就坐不住了,大人怎么她也麻木了,但孩子的声音很揪人心,她就起来去敲门,打闹中的两口对陌生人的出现很意外也很警觉,担心她是来提意见的,因为不至一次有邻居来抗议她们打扰了别人的休息,但是眼前出现的这个女人不象是来提意见的,因为她先抱起他们在地上哇哇哭着的孩子,然后又说两人道:“你们两口子怎么打都不要紧,那是你们的自由,但是惊吓了孩子,你们就不对了,要打可以在房间里关上门打吗,当着孩子的面在客厅里打闹算是怎么回事”。两人被说得面面相觑、无言以对。但是从此以后,两家就开始来往了,玉秋慢慢知道,邻居男主人叫高志原,女主人叫刘红,上班的地方和李克亮的单位很近,高志原爱喝酒、刘红爱骂人,结果高志原喝醉酒她就骂,她一骂他就打,如此往复循环,就成了一个怪圈,其实世间的夫妻,又有几个不在怪圈里循环呢,一旦不打不骂不争不吵,也许就不是夫妻了,就象玉秋和李克亮一样。
现在的玉秋,眼睛里只有营业额和奔驰车,其他她什么都不顾了,包括家人,也包括她自己的身体和健康,她经常每天只吃两顿饭,还不照时吃,这使她不但胃出了问题,而且一走路就冒虚汗、气喘,浑身一大堆毛病,经过一年的努力,透支了健康和一切的资源,她终于挣到了她的奔驰E260,她刚刚喘了口气,金萍又买了辆宝马700,这让她眼红心跳的,又睡不着觉了。想想大家都是从同一个地方起步,从一个起跑线上开始的,人家都做得那么好,自己怎么就不如人家呢,日子都是一天一天的过,人家李秀萍一年营业额都几个亿了,自己想要个几十万的奔驰都有点吃力,这不有点白活了么。这样想着,她的心里就开始难受,就想再干点什么,多赚点钱赶上金萍。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又懒得动弹,因为她实在太累了。她决定休养一段时间,把身体调整好再开始扩大生产。
没干政府的活儿时她一心想干政府的活儿,可真待干了时,却发现政府的活儿也有弊端,那就是结账慢,回款周期长,虽然他们不欠账,但是他们拖帐,并且他们拖起帐来,让人没有一点儿办法和脾气,因为他们是按项目来结账的,一个项目的款拔下来了,不管你是道路的,还是路灯的,每家都会分一点,如果款没到账,那任你急得哭爹叫娘,也没人理你。
玉秋干了三条路的路灯之后,便再也干不下去了,因为她的所有存款贷款都已经被用尽,而结账却遥遥无期,她也不敢再投标了,老老实实的守住自己吸塑这一摊子,去干些私人的小活,挣些小钱来支付贷款利息和应付生活急用。
玉秋很想接些加油站的活儿,但却找不到门路,就到处托人,李秀萍认识人多,玉秋就托她看能介绍介绍认识中石油的人不能,结果她没介绍到中石油的人,却给玉秋介绍了一个专接中石油活儿的老板,不但中石油的加油机都是他供应的,而且中石油的土建和装修也都是他承接的,这下玉秋算是找到个大客户,虽然做的是二手活,利润低些,但毕竟是个大客户,并且做活还有预付款,不象政府的路灯样,不但要垫资,中标了还要先给他们交一大笔履约保证金,这使她很高兴,慌忙开始去招兵买马。
第一批活儿接住时,由于工期紧,人手不够,玉秋着急了,便亲自去当年她找工作的劳务市场找工人,虽然她知道这里的人都是打短工的,不可靠,但病急乱投医,急着用人,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十多年没来,劳务市场已从火车站旁边迁移到了北边一处铁道旁,玉秋去时发现仍有人病奄奄的躺在地上,其精神之萎靡、境况之窘迫,一如当年她来找工作时见到的一样,看着那些人,人们更多的感受是绝望和困顿、颓废,在这些人身上,很少能看到希望和明天,其实对于人来说,最怕的不是外部的绝境,而是内心的绝望,一旦自己放弃了、不抱希望了,别人就很难帮上忙了。
路两边站的,都是找工作的,他们都在各自面前放一个小纸板,上面写上自己想要从事的职位,有保姆、有配凉菜的、有拉面师傅、有看护老人的、有杂工、铺地砖、砸墙等等,基本上都是些城里人不干的脏累活儿。
玉秋在人群中一边走着,一边看有没有杂工之类的,不时的有人问她:“老板,要人不,找工作的人比她还主动,想到当年自己找工作时的被动,玉秋心里暗自问自己到:“为什么自己处于什么角色,都是被动地位呢?”
转了半天,玉秋终于找到几个满意的小工,其中一个叫李小峰,一个叫刘洪涛。刘洪涛高高瘦瘦的,一副书生样,一看就是个好领导的老实孩子,李小峰则膀大腰圆,说话挺幽默的,工资待遇商定好后,玉秋让他们坐车,他还问玉秋:“你把我们拉走,要是把我们卖了怎么办”,说得玉秋一下就笑了,说道:“你们两个大男人,我不怕你们都行了,你们还怕我不成”。他们坐在车上正走着时,玉秋听见李小峰给朋友打手机,她忍不住慨叹,自己有手机也不过才两年的时间,现在竟然打工的人也有手机了,想想自己当年打工时那个穷窘样,觉得现在打工和过去打工真是不可同日而语,过去找个工作难死了,现在到处都是工作机会。
王洪涛和李小峰来工地看过后,嫌条件差,要求涨工资,玉秋害怕他们走,咬着牙给他们又涨了点工资,才算留住俩人。
李世凡很负责任,在工地干活,他处处提醒伙计们注意安全,不但时刻提醒他们用电安全,不要打火,而且还监督着那个有点调皮的李小峰不要抽烟,因为工地上有很多桶油漆、稀料等易燃易爆物品。
第一单活儿干完后,那家客户很顺利的就给结了账,这使玉秋很高兴,虽然这天天气有点倒春寒,马上都五一了,人穿个毛衣还很冷,但她还是开着车跑到工地拉着大家去饭店,请大伙吃了顿饭后,她就回家了,忙了几天,她也很累,想好好休息一下,谁知到家,刚睡着,却被手机铃声给震响了,她接通手机,只听李世凡在电话里急促地说到:“姐,你快来,咱们这里失火了,李小峰被烧住了”,玉秋一听,心里咯噔一下,掂起衣服就向外跑,恰巧李克亮刚刚下班回来,见她那么慌张,问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玉秋向他说了,他也顾不得吃饭了,跟着玉秋开上车就朝厂里奔去。
到了工地门前的大路上,正要进去,听见李世凡在叫自己,慌忙停车一看,原来几个人待不及了,就扶着烧伤的李小峰在大门口等,玉秋问火怎么样了,说已经扑灭,看着李小峰站都站不住的样子,玉秋也顾不得去看厂里烧成什么样了,掉转车头,拉上李小峰就朝医院奔去,先到规模最大的省人民医院,那里大夫却说烧伤病他们不专业,让送市第一人民医院,把人送到市人民医院,急诊大夫看了,说李小峰需要马上手术,不然性命难保,但手术需要家属签字,玉秋急了,就说她是李小峰的老板,她签字可以不,一个大夫在犹豫,另一个大夫却对玉秋使了个眼色,把她叫到另一个房间对她说到:“这个年轻人烧伤特别严重,可能治好,也可能治不好,另外呢,要救她,低于二十万你别想,如果不治他,这会儿如果不签字不手术的话,他活不到明天”,玉秋一听,立马脑门冒汗,问道:“他这会儿既不糊涂,又不昏迷,为什么活不到明天”,大夫说:“因为他不但烧伤面积超过80%,而且还有吸入性损伤,如果不手术的话,他的喉咙马上就会发炎窒息”。“他年龄还小,救救他吧,我想救他”,“救他是需要钱说话的,我看你也是个好心眼人,怕你钱也花了,人也没救活,或者是救半截,你救不动了,到时候你上不去下不来的难受,我才和你说这些,你还是考虑一会儿吧。”大夫说完就走了,剩下玉秋,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犹豫了一会儿,她决定先把李小峰的亲人叫来再说,一是这么大的事情必须通知对方家人,再者万一李小峰要是不在了,自己就说不清是怎么回事了。这样想着,她向李小峰要了他们家人的电话,给他们打了过去,那头回应说要来也到天明才能赶到,玉秋就不敢再等,过去叫大夫赶快给做手术,那个大夫抬头看了看她,欲说还休的样子,犹豫了一下后,也没再说什么,就开始通知护士准备手术。
大夫和李小峰都进了手术室后,玉秋慢慢放松下来,这时才想起今天又没有干活,火是怎么烧起的,她就去找李世凡,找了一圈也没见人,不仅李世凡不见,李克亮也不见人影,她正着急时,李世凡和李克亮提着一碗面上来了,原来俩人下去吃饭去了,接过饭,玉秋也顾不得吃,问李世凡道:“李世凡,今天又没干活,这火是怎么起来的?”李世凡就给她讲了起火的经过,原来今天天冷,而李小峰他们生火取暖,倒稀烂助燃,结果稀烂桶爆炸,他就成了火人了。
李小峰的家人在凌晨三点时赶到了,那时李小峰已经做完手术,被白纱布裹成了木乃伊的形状在床上躺着,他们家人一看他那样,看玉秋的眼光就立刻凶狠起来,玉秋因为坦然,所以也无所畏惧,李克亮从家里拿来2000元钱,在医院一楼窗口存到了李小峰的名下不到两个小时,就消费完了,大夫又催着让打钱,玉秋就自己出去,又从卡上取了三千给存上去,她原想着三千最少也能坚持两天的,谁知还没坚持到天亮,就又没钱了,大夫又让存,玉秋心里就开始发怵,接下来的两天,玉秋要面对的,全是钱的问题,她不但把刚结来的账全给用完了,而且把手里能搜刮的现金也全给搜刮干净了,同时她还向金萍和苏小叶都开口借钱求救,医院象个吞钱的机器一样,不停地催钱,而常常是钱进去,不消三个小时就光了,这时玉秋切身体会到那晚做手术前那个大夫话语里的含义,同时也对医院产生了仇恨,恨得她直想放把火把医院烧了,开始时玉秋不停的存钱,李小峰的家人一直都冷眼旁观,李小峰的二姐不停的盯着她,吃饭上厕所都跟着,后来玉秋才知道,原来她们怕她逃跑了,她不禁有丝凉意从脊背升起,她本是一心一意想救李小峰的,哪想到会遭此待遇,她们做为李小峰的亲人,却一分钱都不愿拿,玉秋有钱时还没什么,可待她山穷水尽,她们还是一分不拿时,她不由得便对她们有了意见,他们家来的人有李小峰的爹爹,还有他大姐、二姐,大哥、二哥,人来了一大堆,却没有一个顶事的,开始时玉秋一直诧异李小峰他妈咋没来时,后来出现的一个妇女才让玉秋知道,原来李小峰从小就没娘,刚来的那个高个儿妇女是他后妈,这使玉秋不由得对李小峰又多了份同情,救他的心更切了,虽然她已经山穷水尽,但家里每个人来,都带了钱来,不但李克亮在尽力的借钱,而且自己的父母也都在想办法筹钱,他们筹钱倒不像玉秋样,是为了救人,他们筹钱是怕玉秋贪上官司再进监狱了,相较于自家人的努力,玉秋对李小峰的家人是愈来愈看不惯了,这天,大夫又催款催得她受不了时,她爆发了,准备找李小峰的家人理论时,却发现李小峰的家人却全都不见了,不但那些男人们不见了,而且监督她的李小峰的二姐也不见了,这使玉秋摸不着头脑,她把楼上楼下都转了一个遍,也没发现李小峰的家人的身影后,她才听大夫说,原来那家人昨晚上全都撤退了,他们听了大夫宣判李小峰成活机率不大时,就一个不留的全撤退了,把这个烂摊子扔给玉秋一个人了,慨叹着他们的无情,玉秋依然想法凑钱往医院入账,因为没人监督了,也算自由了,晚上玉秋让李克亮在这儿值着班,自己想回家洗个澡,下楼开上车的时候,她有种逃离地狱的感觉,回到家里,抱着妞妞坐在沙发上,她忽然的就再也不想去医院了,医院里莫名的让她害怕,因为每天见着李小峰时,她很想救他但又无力可救的无奈感让她很难受。
虽然不想去医院,但不去也不行,李克亮还要上班,父母什么也不懂,在医院也办不成事,所以玉秋还是去医院了,到医院看完李小峰,她就又如掉进地狱一样,既觉难受又无力翻身,象在梦魇里一般,她就开始给李小峰的父亲打电话,她本来想告诉他们,拿不拿钱不要紧,李小峰走之前是需要亲情和陪伴的,但是对方死活不接电话,让她连这些话也没有说出口的机会。
接下来,每天在医院和家之间奔跑,玉秋就有了很深刻的一种感觉,觉着自己在天堂和地狱之间徘徊,医院里太多令人心酸的故事让她感觉世界就象个地狱,而回到家里,女儿的乖巧、家的温馨又让她觉得放松和舒适,象到了天堂一般。
李小峰是在一个月后去世的,那天他说他不想喝牛奶了,想喝一点咸汤,玉秋就去给他买了一碗牛肉汤,结果喝完没多久他就咽气了。在他咽气的当天晚上,他的家人就出现了,并且第一个出现的是他的继母,见到玉秋的第一句话就是:“你看你赔多少钱吧”,她这句话让玉秋差点蹲坐地上,为救李小峰,她这段时间已经欠债累累了,本想着人没了,这下受难算完结到头了,谁知他们却杀个回马枪,实在令人防不胜防、措手不及。这使玉秋忍不住的对着那娘们喊道:“你们这帮没有人情味的东西,我一分钱都不会给你们的”。
接下来,他们就进入了旷日持久的官司之中了,李小峰的爹不停地上告,先是110,再是派出所,再是劳动安全督察队、再是劳保部门,再是法院,玉秋被他们牵扯着,到处去写说明、录口供、捺手印,在旷日持久的纠缠中,她几乎要崩溃了。
一边应付着他们,一边她还得去忙生意,因为外面欠的债务还得偿还,李克亮那点工资对于还账来说,实在有点太微不足道了,疲于应付时,她曾想过让李克亮去做生意,自己在家歇歇,无奈李克亮说自己不是做生意的料,死活不同意辞职,玉秋忙吧,他比玉秋还忙,也是天天加班加个不停,这让玉秋着急却又无奈,只恨自己当时走眼选错了人。
因为压力太大,玉秋的脾气变得十分的焦躁,以至于在公司里公司员工害怕她,到家里,家里老人孩子也都躲着她,唯恐哪点不对,招惹住她,惹来一顿臭骂,在这样孤立的状况下,她自己也感觉很不开心,很少快乐,觉得生活没意思,吃饭饭不香,睡觉睡不着,那天有个人说,老板就是老板着脸,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吃得比猪差,干得比牛多。玉秋听了,直想抱住那人大哭一场,以前打工时拼了命的想成为老板,想挣大钱发大财,现在真成了老板了,谁知却是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人见人怕,人见人骂。
那天,她去公司,远远的有人看见她的车过来,就大叫一声:“老板来了”,于是,全体恐慌,有躲到办公室里去的,有藏到厕所里的,前台咨询人员的工作岗位就在前台,不敢乱躲,便诚惶诚恐地站在那儿,有个刚来的胆子小,竟然两腿发抖、直打哆嗦,以至于她进来,看见他这样,还问:“你是不是感冒了,要是感冒了就去买点药,别硬撑”,员工们都知道老板就会发脾气,哪知道她还会关心人,于是,她前脚走,后脚她们就议论开了,奇怪老板今天怎么假装成绵羊了,其实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说,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很难去爱别人,玉秋把利润和金钱当作目标,把自己都当作炮弹给奉献了,她连自己都不爱,家人都不管,哪还顾得上员工呢。关心过员工,她到财务室和办公室转了一圈走了,一个曾被她骂过的员工在后面用手指做手枪样远远地指着她的后背骂:“母狮子,走路栽死你”。
面对妻子这种动不动就发脾气的狂躁状态,李克亮也受不了了,妻子的工作狂,对他的不管不问早就让他积怨很深了,在外面寻找一个红颜知己,一个关心自己的女人也是必然的事情,只是玉秋太忙碌态焦虑,没觉察到而已。
他和他的红颜知己,那个单位财务室的姑娘小文早已经心心相印、海誓山盟了。并且经常一块外出,李克亮的衣服、手机都是他和小文一块去买的。有一次,还让刘红看见了,那次刘红看着一个年轻女孩子给她的邻居拿衣服、系扣子,两人亲昵的样子,就觉得有点不对劲,回来提醒玉秋道:“容容妈,别光顾赚钱了,老公孩子你也用用心吧”。“没事,嫂子,她们吃喝拉撒有我妈呢,噢,对了,嫂子,你们最近怎么变好了,不吵了”,“噢,我信主了”,一提到信主,刘红立时就来话题了,说主是怎么的好,信主是多么有福,玉秋不爱听,就说:“主是西方的,离我们太遥远了”。“怎么远呢,我们现在所用的礼拜天是上帝造世界用了六天,休息一天;我们所用的公元纪年是从耶稣诞生开始计算的,孙中山、蒋介石、宋庆龄、张学良、冰心、牛顿、爱因斯坦、拿破仑、华盛顿、贝多芬都是基督徒呢,基督教是世界第一大教,圣经是世界上发行量最大的一本书,耶稣是西方最伟大的历史人物……”,“噢,你不说我还真不知道呢,回头有空去看看”,玉秋一边这样说着,一边感叹刘红还知道这么多历史人物,“那太好了,回头我给你拿几个光盘看看,你不知道呀,我们人都是有罪的,只有进入主里,主的宝血才会清洗我们的罪孽,我们死后才能上天堂”。听刘红前面说的,玉秋还感点兴趣,但一听后面几句,尤其说人是有罪的,她就很反感,便说:“我还有事,不和你说了”,就溜之大吉了。玉秋一走,刘红就忘了看见李克亮和小文的事情,但李克亮和小文的事情并不会因为这个就过去了。
没过几天,刘红在单位旁边的餐馆吃饭时又碰到李克亮和小文一块,这使她想起上次看见的情景,就故意上去和李克亮打招呼,李克亮很尴尬的样子让她的猜测立时就验证了几分,回来后她又提醒玉秋:“容容妈,别天天光顾着挣钱,小心老公被别人勾走,现在这世道你还不知道”。“没事,嫂子,李克亮不是那种人”,玉秋这么相信自己的老公,刘红也不好说什么,直到有一天,玉秋晕倒在办公室里,被人送到医院。
医生说她身体虽然没什么大毛病,但身体素质非常差,明显的亚健康状态,需要好好调养、休息,再不注意的话,就该生大病了。玉秋当时听了,有些触动,但回去后只歇了两天,怕生意受耽搁,就又开始爬起来工作了。其实从内心深处来讲,玉秋也想歇息、也不想太累,也想和孩子、和家人多呆在一起,但树欲静而风不止,身欲歇而心不静焉。官司的纠缠,生意的繁琐,员工的难以管理,都让她精疲力竭。即便以前没有这些,她也不轻松,因为她就处在这样一个纷繁的时代,高速发展的中国经济使这个社会的每个人都象陀螺一样旋转起来,而衡量每个人的成就就是金钱,虽然好多人不喜欢金钱,但金钱不但作为货币存在着,而且做为标杆,高高地树立在那里,成为魔鬼的旗帜,使任何一个能看见他的人都不得不拜倒在它面前,那些有宗教信仰的国家,人民在世俗社会上得到动力前进着,但又常常在宗教里面得到安抚不时歇息着,所以他们是平和的、宁静的、和谐的。唯独中国,高速发展的经济致使原有的价值体系已经崩溃,传统的信仰也已被摧毁,没有任何的精神安慰和精神皈依,只剩下人欲在满地横流,引领着他们前进,没有精神依附和精神寄托的人们象失去了孩子的母亲一样可怜,一个个都满地乱走,却寻不到安慰和温暖,寻不到皈依和爱抚。他们愈是焦虑,愈要满地乱走,不能安静;愈是寻找不到幸福和安静,愈要到处去寻,这样的结果却是更加的背离内心,更加焦躁,不得宁静,就象玉秋一样,他们都被“欲望”和“金钱”绑架了,同时也被这个社会和攀比绑架了。
这天,她和那个中石油的加油机供应商兼土建承接商宋总谈成了一宗大合同,玉秋很高兴,因为玉秋做的活儿他很满意,所以他决定以后这类活全交给玉秋干,让玉秋给他报一个最低价,玉秋给他报完价后,两人签了合同,玉秋非常的高兴,离开他们办公室,玉秋就急着回家庆祝,可是一路飞奔到家,李克亮还没回来,打电话,说在单位,她就去找他,到了单位,发现他们单位大门都锁了,整栋楼都是黑的,她便迷茫了,再给打电话,说一会就回去,她便慌忙向家赶,到家等了有两个小时,还是不见人,再拔电话,关机了,玉秋就开始不安,坐在电话旁边不停的拔,一遍又一遍的拔,神经质的拔,女儿过来叫她她也没反应,也不知拔了多少遍,拨通了,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但只喂了一声就没音了,电话又关机了。
这时候玉秋才想起,李克亮最近经常出差,不回来住已经是家常便饭了,只是自己工作太忙,没细想而已。这时候,她象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走来走去,一夜无眠,第二天,李克亮回来之后,她问他,他也不做解释,抓起他的手机看了,才发现上面有很多:“亮,我爱你”、“亮,你什么时候回来”“亮,……”,看着这些短信,玉秋有万箭穿心的感觉,也有想从窗户跳下去的念头,只是看看身旁正在吃早饭的女儿,她又控制住了自己。她想打李克亮,可哪里打得着他,她急了,就拿花瓶砸李克亮,结果李克亮身子一闪,躲过去了,花瓶砸在电视机上,电视裂了,花瓶也碎了,孩子在旁边大哭,李克亮推开门,扬长而去,从这天起,再也没有回来,玉秋想去找他,却不知道他在哪里,她去单位里找他,单位里开始说他出长差了,后来又说他辞职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每天晚上,一想到李克亮正搂着别的女人在睡觉,她就有种要发疯的感觉,这种感觉让她整夜的睡不着觉,几乎要发狂,有无数次,月光下她在房间里徘徊,一会儿站在窗口前想跳下去,一会儿又到厨房去掂那把菜刀,这样反复折腾着,直到天亮为止。
她开始发神经了,常常莫名地想大哭、想自杀或者想杀人,无论她怎么难受,李克亮也如飞走的野鹤一样,再无消息,这使她掉进痛苦的泥淖里再也爬不上来。她不停地问自己,当初自己一心的想挣钱、想有社会地位,现在什么都有了,为什么她一点也没有感到幸福,还是生活在无尽的痛苦里,自已这么努力这么吃苦耐劳地追逐幸福生活,为什么还是追不到?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什么幸福和快乐总是那么的可望而不可及。自己究竟造了什么孽,人生是如此的曲折和悲苦。
难受得不可抑制时,她去找苏小叶,苏小叶因为饭店正在装修中,最近她基本上天天呆在省城,而很少回南方,苏小叶就带她去附近的一座很有名的古寺,苏小叶本意是那里比较癖静,让她好好养养心情,谁知玉秋一进到寺庙,听着庙宇里不绝于耳的佛教音乐,看到香雾缭绕中佛像那高大的尊容,心里就象见到了救星一样,忍不住一头栽跪在佛祖面前,拼命地瞌头,祈求佛祖让她早日找到李克亮,让自己别再这么痛苦,佛祖慈祥地坐在那里,微笑着一言不发,一任脚下的肉身痛苦地扭曲着、无助的祈求着。
看玉秋这样痛苦,苏小叶就把她拉了起来,说后面的方丈是个高人,求什么都会灵验的,佛不会说话,但方丈却会代佛说话,佛已经求过了,这会不如和方丈再谈谈,玉秋就跟着苏小叶来到了方丈面前。
方丈就对玉秋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四大皆空,施主当学会放下”,玉秋听不明白,就问什么意思,苏小叶就在旁边解释说:“人世本来就是苦海,只有脱离七情六欲,无欲无念、追随佛祖才是回头,四大皆空就是一切本来都是空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人类的念想和自以为是的理解而已,一切都是虚幻的、空的,要把这些都放下……
苏小叶正在说着,有个又瘦又高的人来请方丈喝酒,其实不是喝酒,而是那个人的母亲曾来寺里烧香祈求男孩,捐了不少香火钱,结果那人连生三胎都是女孩,第三个女孩生下来,那人才得知她母亲捐给寺里香火钱的数目,很是生气,就找方丈来了,方丈听高个子男人说要请他喝酒,就说:“佛门戒酒戒色,施主应该知道的,为何还要请我喝酒”,高个男人就说:“师父喝过酒吗”,方丈:“老纳从来不逾佛门规矩”,高个男人:“既然没有喝过酒,就谈不上戒酒”,方丈:“施主有何放不下的,请直言”,高个男人“师父是不是已经把所有的都放下了”,方丈:“老纳五岁就在寺里生活,从不曾沾染尘俗,早就放下了”。高个男人:“你既然从来都没体验过生活,也就是说柴米油盐、男女情欲你从来就没拿起过,又谈何放下呢”……
玉秋觉得高个子男人说得很有道理,正想听下去呢,苏小叶看气氛不对,拉着玉秋让她走,玉秋不好意思强留,就跟着苏小叶走了,后面他们怎么对话,发生了什么,她不得而知,但是对佛教,她多了一层迷茫。
从寺里回来,玉秋依然痛苦,总是有自杀或杀人的冲动,她一直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点出问题了,很少有活得开心、幸福的时候,自己那么努力地追逐幸福,却总是问题不断、痛苦连连,按照世俗的标准,自己又勤奋、又努力、不怕吃苦、为人正派、又很上进、有目标、有头脑、有思想,还有容貌,自己究竟是哪点不好,才活成这样的结果,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她决定去找李秀萍大姐,在生意上,李姐曾给了她那么好的指引,在婚姻上,她希望她也能站得高看得远,给她指引一个方向,让她摆脱痛苦,走上幸福的康庄大道、活出快乐幸福的人生。
玉秋把李姐当做老师,当做圣贤来崇拜,却不知李姐和她一样在生意上是个能干的女人,在婚姻中是个失败者,甚至各方面都比她有过之而无不及,玉秋决定去找她的那个晚上,李姐正一个人躺在一个地级市的宾馆里,望着天花板发呆,这些年她辛苦奔波,做建筑工程赚了不少钱,随着中国农村人口向城市转移的规模越来越大,人们对房子的需求量也很大,房地产蒸蒸日上,价格象竹笋一样节节高升,具有敏锐商业眼光的她决定涉足房产业,先在这个有关系的地级市拿块地,试试水,本来说好今天和这个市曾打过很多交道的市委书记吃饭的,但书记临时有事,要去省里,说明天回来再见,她就落空了,又走不了,今天司机有事,自己一个人开车开了几百公里,她很累,在宾馆睡了几个小时起来,天已经很晚了,她想吃些东西,天天在大酒店吃饭,她早已吃腻了,很想喝点粥,吃几口家常饭,便顺街转悠,在一个小街上发现一个还没关门的粥屋,虽然小但是很干净,她就进去了,已经过了饭点,粥屋里没有客人,老板自已一家人正在围桌吃饭,看着年轻的老板娘抱着一岁大的孩子,一家三代五口人围桌吃着说笑着,其乐融融的样子,她就心里一阵漾慕,谈话间,老板娘说她吃完就打烊回去,看外面天黑风大,她问粥屋老板娘抱着孩子怎么回去,粥屋老板说坐11路,老板娘就吃吃地笑,她问她笑什么,老板娘说“11”路就是两条腿,问走多远,说得七站路,问为什么不住得近点,说附近房租贵,一聊天,就知道这是典型的穷人,但即便这样,她这个女富豪还是漾慕这家穷人,因为他们虽然经济贫穷,但是家庭和睦、亲情很浓,就生活来说,其实他们并不贫乏,他们只不过是缺点钱罢了;不象自己一样,除了有钱,别的什么都没有,做为女人来说,她也很勤奋、很努力、很吃苦、很正直,但即便这样,那又有什么用呢,做为女人,她给丈夫的温情和时间太少,给儿女的关心和学习也不太足,因为她是人,她不是神,她也有很多盲点和思想上的误区,她追寻事业的发展时也控制不住自己,把时间和精力分配给事业的太多,给家庭的太少,以至于最后让保姆抢了自己的位置,行使了自己在家庭中的职能和权力,不用说,她哪方面都比保姆要强的太多,但是在女人的柔情和对家庭的付出上,她不如她,就这么一点不如,她就被她打败了,其实也不算打败,应该说是放弃,就这么一放弃,她把自己的人生都给放弃了,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当然天下男人千千万,去一个来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老娘有钱、有房子、有财产、有能力,还怕你不成。只可惜对一个四十多岁又饱经沧桑、操心劳神把容貌折腾成五十多岁的女人来说,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都对她的钱感兴趣,对她的人不感兴趣,动真情的倒难之又难,想找个把她当宝贝、当女人看的,为她撑起一片天的,恐怕这辈子都别想了。经历了几次,看透了这些,她对感情就不再抱希望了,身边虽然也不断有男人出现,但她没有家,繁忙过后闲暇的间隙里,总是有孤单和落寞出现,这时候,她就用她惯常的方式--招妓来打发,当然,她招的是男妓,她还是个正常的女人,没有变态,只是做为女强人,有点悲哀而已。这种悲哀不但女强人有,男强人也照样要面对,象几年后出现的山东钢铁大王杜双华的离婚案,还有号称中国巴菲特的那个股神的离婚案,同样都是因为忙事业而忽略家庭的结果,只不过是男人离婚后不受年龄的限制,只要有钱,娶几个都好说,但女人就不一样了,女人不但需要男人,而且需要社会地位、需要对方比自己强大,附加条件多,所以遇见真正的爱人就很难了。
今天,躺在这个地级市最高档的星级宾馆里,想起刚才粥屋里那其乐融融的一家,她的心里又开始不舒服起来,为消谴这难熬的胡思乱想的时光,她就开始打前台电话,要异性按摩,谁知这个地级市,经济没有那么发达,人也没有那么开放,服务员听不懂她的意思,给安排了一个女按摩过去了,这下惹恼了李姐,大声地喝斥前台,前台值班的是个新来的小姑娘,听不明白她的意思,也不知道她到底是要什么,就把饭店经理叫来了,饭店经理二十岁在这里上班,已经在这个曾是国字号的宾馆里呆了二十多年了,对某些脾气大、有来头的客户,他还是比较能判断出来的,他知道这样的客人最好不要得罪,所以就很有诚意的道歉,说为客户服务是他们的职责,让客人满意是他们的宗旨,让李姐稍等一下,放下电话,正左右为难,不知该怎样让这样的客户满意时,他看见了旁边正在换开关的电工,主意就来了,他把电工叫到一边,电工开始没听明白,听了半天终于明白了,脸就红了,不愿干,饭店经理告诉他,这种事情一般都是男方出钱的,现在又占便宜又赚钱的事情,如果他不干的话,就让给别人了,电工一听马上把手一洗说:“我去”,说完也不管扔在地上的螺丝刀了,慌忙上楼去了。
玉秋给李姐打电话的时候,李姐正在和市委书记在饭桌上商谈拿地的事情,说回去后和玉秋联系,就把电话挂了。
几天后,玉秋见到了李姐,一听她的问题,李姐也麻了,但面对对自己充满真诚期待的玉秋,她也不知该怎么指导她,通过对自己婚姻的反思,她告诉玉秋,婚最好还是不离,但是需要策略,因为人很怪,对自已拥有的,都不太珍惜,对自己失去的,却反而念念不忘;男人这种东西,是天生的不要脸,更是个怪物,对自己容易到手的女人,他偏偏不要,对自己追不到的,却偏偏要死乞白赖的去追,她身家几千万,她老公偏偏不珍惜,而那些死追她的,偏偏看上的是她的财产。现在社会,人生存压力大,活得都很现实,真情很奢侈,也很难遇,男人也都是一路的货色,这个离婚了,再找一个,未必就比这个强多少,好歹他是孩子的亲爹,对你好不好,对孩子不会错的,还是将就着过吧。现代社会男人出轨就象喝杯水,这也是现代女性的婚姻必修课,能不能过下去就看你能不能挺过这一关。未了李姐感叹:“你看电影里演的,卓文君大家闺秀,父母都不要了和司马相如私奔,日子刚一好过,司马相如就要纳妾呢,何况我们这些普通女人呢。我们这些闯世界的女人,什么样的泼皮无赖没见过,不妨把丈夫当个泼皮无赖对付得了。”
两人正说着,有几个女的来找李姐,看李姐和玉秋正在聊丈夫出轨的事情,有个胖点的女人就说:“哎,老公出轨一次算什么,我老公出轨多少次,我都记不清了,我现在都免疫了,开始时我也难受得死去活来,还想方设法哄着那女的把胎打了;第二次出轨,我给那女的二十万,让她走,她不答应,我急了,就用这二十万找了一个长得很帅的小混混,让他去追那女的,然后拍床照给我老公看”;第三次养情人,我在他们住的宾馆楼下等了一宿,早上他俩一出来,我就开车撞过去,结果我老公从车窗里揪住我的头发猛打,我耳环挂住车玻璃,把耳朵都给挂叉了,给,你们看看”,玉秋和李姐几个人凑过来一看,果然耳朵下面分着叉,后来他又找了多少个,我又闹了多少次,我都记不清了,现在,我也痞了,你找,我也找,谁怕谁呀,如果不是财产难以分割,我俩早就离了,人呀,就这么回事。
胖女人刚说完,就有另一个女人说:“我老公才稀罕呢,他一年就那点生意和收入,竟然同时养了三个,一个乌鲁木齐的,给他生了一个男孩,一个四川的,给他生了一个女孩,还有内蒙的,给他也生了个男孩,加上我妞妞和儿子,他一个人养四个家庭九个人,他经常出差,以前他每次出差回来,我都彻夜不睡,亮着灯等他,去年时他得罪了一个合伙人,那个合伙人就找到我,把什么都给说了,我当时就和他离了,谁知那个合伙人给乌鲁木齐的和四川的、内蒙的也都说了,她们全都离开了他,现在这社会呀,谁的日子都不好过。
哎,你们别生在福中不知福了,我的情况你们还不知道吗,‘宅男’老公,什么都干不成,如果他能帮我管理公司,他出轨我都高兴,说明他还是个男人,李姐知道,我名下3个汽车4S店,2个物流公司,从前年开始,我一到办公室,看见财务来报账、签字就开始头疼、头昏,去医院看,把全身检查都做完了,也查不出毛病,后来别人说是焦虑症,我把公司卖了好几个,只留下效益好的两个4S店经营,可现在已经吃了两年药了,也不见好。现在我进到办公室,还是难受,我好想有个人能替替我,或者找个男人养着我,自己不干,可这个年龄,那样想有点做梦,怪只怪自己当初不长眼,找了这样一个窝囊废男人,为了孩子,只能闭着眼过下去了,现在这世道,有钱没钱都痛苦。
玉秋本来是想寻找解脱办法的,可和这几个“大姐”一谈话,她的感觉只能用几个字来形容:“天下乌鸦一般黑”,她不知道,其实人的好多问题,靠着“人”是无法解决的,有时候找不对人,甚至是愈解决愈痛苦,和几个大姐谈过话后,玉秋更加的迷茫,这天,她正难受时,亚丽竟然来找她,哭凄凄的来向她借钱,虽然心情不好,但看见已好几年不见的姐妹,她还是很高兴,见亚丽带着大儿子大彬,就问小彬呢,谁知这一问,亚丽立马就嚎啕大哭,原来亚丽和军伟两个人都要上班,照顾不了小儿子,前年就把小儿子送回老家让奶奶带,开始亚丽还隔三差五的回去,但路途实在太远了,车费也贵,回去还需向厂里请假,时间也不允许,渐渐的回去的就少了 ,为了让家里人生活条件好点,亚丽还用她和军伟这些年来积攒下来的钱财,在离村子不远的公路边新盖了房子,供家里人居住,哥哥和嫂子这些年来一直在新疆打工,也很少回去,只有父亲和奶奶在家,今年过完春节,姑夫新包了一个工地,人手很缺,非让父亲去帮忙,父亲就也走了,原先这些老年人是最反对大家离开土地,外出打工的,但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那么多人离开土地后,都赚到了钱活得更好而不是更差后,他们的思想就也慢慢转变了,就也开始慢慢向外走了,父亲走后,只剩下奶奶和小彬在家,亚丽月月给他们寄钱,想着也不会有事的,谁知奶奶年岁大了,前时心脏病发作,突然去世,但小彬才三岁,还不懂事,家里也没其他大人,因为新房离村子也有一段距离,周围也没有住户,所以也无人发觉这个情况,小彬开始还自己玩,饿了就自己抓点饼干吃,累了就自己上床睡,三岁的小孩子对“死”还没有概念,只以为奶奶睡着了,他推了奶奶几次,奶奶都不醒,他还给奶奶身上盖个小被子,象平常奶奶哄自己一样,拍拍奶奶的额头说:“小乖乖,睡个好觉”,直到第五天,有村里人浇菜,过来借桶时才发现了这个情况,多亏是冬天,不然奶奶身体都臭了,亚丽边哭边说,使得玉秋也忍不住哽咽起来,问小彬现在呢,亚丽说来就是为了这事,她不想再上班了,处理完奶奶的后事后,她把父亲和小彬都接了过来,她和军伟想做点生意,无论挣钱多少都不要紧,只要一家人能在一起,能照顾好父亲和两个孩子,她们两个怎么样都行,“你们也没做过生意,做生意是有风险的呀”玉秋忍不住说,“那不要紧,在这儿做不成,我们就回老家种地,无论怎样,我们一家人是不能再分开了”,“噢,做生意也没那么复杂,我现在经济条件比你好点,你们尽管做吧,这次做成做不成都不要紧,挣钱多了你就还我,挣钱少了你就不用还了,下次我还帮你,现在我还是有这个能力的。”,“那怎么行,无论挣赔,你的钱我都得还你,真不行,下次我就找苏小叶借。”“你不用客气,我现在也慢慢活明白了,幸福不幸福和钱没关系,钱这东西,多了也没用,反而累”,亚丽拿着钱匆匆地走了,剩下玉秋呆愣半天,这些年她一直在忙着赚钱做生意,很少顾及身边的人和事,她的经济状况好了,便以为全天下的人都和她一样,却忘了小姐妹还是和当初一样在打工,经济还是和当年一样的窘迫,虽然还是穷,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就不幸福,物质条件上比她多些困苦和艰难是真的,但精神上并不见得就不快乐,亚丽个性不强,脾气也好,看书也不多,所以凡事也不想那么多,所以就少了一些对比,多了一点快乐,如果她也象玉秋一样,那她就不是亚丽了。
人与人的不同,更根本的是在于对事物的态度和看法不同,而不是贫富和地位的不同。意识到这些后,玉秋就很想把李克亮这事看淡一些,她劝自己:“不管怎么说,我现在有很强的经济能力,有他没他我都照样过,我又何必为他痛苦呢。”没想到,她越这样想,越是难受,她愈想掌控自己的情绪,却愈是掌控不了时,她才意识到,其实人对自己,是做不了主的。
玉秋只顾在感情的泥淖里痛苦的挣扎,对生意懒散了许多,因为施工不停的出差错,中石油的宋总也不和她合作了。失去这个大客户,她的生意就很差了,偏李小峰的爹爹又把她起诉到法院,李小峰的事不再是扯皮和纠纷,而进入严肃的法律程序,据说他们家有个远房亲戚是省法院的,所以他们才上诉,这使玉秋莫名的有了很大的压力。另外,贷款也到期了,而政府的账却还遥遥无期,那些贷给她款的人也开始跟踪她并威胁她,说要再不还款,就要把她的房子拍卖了……
她开始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了,失眠也愈来愈严重,有时候能勉强的眯一会儿,有时迷迷糊糊的做恶梦。她不是梦见自己无处可去,带着父母、女儿流落在街头,就是梦见她拼命地在旷野里奔跑,后面有群狼在拼命地追,要么就是她掂把刀,把李克亮和那女的踩在地上,砍成了两截……
在这种极度的压力下坚持着,在感情和事业的双重打击下,玉秋终于撑不住,又崩溃了。
那天,在房间里呆着,她又难受的不能控制时,她开始恨自己,恨自己把自己经营成这个样子,马上就要家破人散,丝毫没有幸福可言,老公失踪,孩子不亲,员工见了都害怕,甚至连父母都怕自己,更可怕的是,自己马上就要破产,马上就要无家可归,自己是如此的失败、如此的无能、还如此的可恨,不但不能让自己幸福,也不能让家人幸福,这样愈想她愈恨自己,她就开始撕扯自己的头发,撑自己的脸,接着又把自己的头向墙上撞,再下来,她就开始掂着刀要出门,想杀人后再自杀,结果被父母拦着,她就开始打父母,问他们为什么要生自己……
她的父母发现了女儿精神状态的不正常,又找不到“出差”的女婿,就把苏小叶和金萍叫来了,看到好朋友这个样子,苏小叶心如刀绞,这个好朋友,在她最最困难的时候,曾经把自己的吃饭钱都拿出来给她,这是她终生都不能忘掉的,她是如此的善良,可她的命运却又是如此的坎坷。这能怨谁呢,现在,她的丈夫也不见踪影,除了自己,没人能负担起她。
苏小叶,这个能干的女人,理性而又智慧,她不象玉秋那么感情用事,也不象她那样盲目冲动,她首先把玉秋送到医院,一查,大夫说是身体过度虚弱和压力过大导致的,苏小叶问身体虚弱和玉秋现在的精神状况有什么关系,大夫说,人想健康快乐,有两个最基本的条件,第一,身体这个硬件必须健康强状,这样人体分泌的雄性激素多了,就会胆大、兴奋、快乐;第二,你心态得好,不然,什么事情你都以不满的眼光去看,总有负面情绪、不满情绪,那想轻松快乐也是不可能的。如果你心态很好、但身体很虚弱,这个硬件不分泌让你情绪平稳的化学物质,那心态再好也是白搭。所以说,快乐不快乐,幸福不幸福和金钱、地位基本上扯不上什么关系,倒是和健康、心态有很大的关系。
听大夫这样解释之后,苏小叶觉着玉秋并没有什么特别大的问题,让大夫给她开了些药后,她就果断地要带她回来,大夫说玉秋需要住院,苏小叶却说,先回家服些药,过段时间看情况再说,她不想让朋友被隔离在精神病医院,和那些真正的精神病人在一起,那样的环境下,她个人觉得,好人也会发疯的。
从精神病医院回来,苏小叶一边嘱托玉秋妈要按时让玉秋服药,一边告诉玉秋,她有个朋友也在省法院,并且还是个副院长,她已经打过招呼了,人家说玉秋的责任很小,官司要打赢是没问题的。
听苏小叶这样一说,玉秋的压力减轻不少,渐渐放松下来。
刚把玉秋的事情安抚好,苏小叶接到高俊伟打来一个电话,原来高俊伟刚听同学吴占辉说玉秋现在生意做得很大,员工就有几十人,他心里失落难受,就给苏小叶打电话了,其时平时他们也很少联系的。听高俊伟这样问,苏小叶哑然失笑,她本来想说:“玉秋因为这个事差点疯掉,你还漾慕她。”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转念想起他们从前的事,苏小叶心想:“丑事不可外扬,玉秋发疯这事谁也不能说,尤其是高俊伟,他漾慕漾慕玉秋也是好事,这些男人们,都是些只会锦上添花而不会雪中送炭的货色,理你们呢”。所以她也就赶着高俊伟的话头,说玉秋怎么怎么的能干,公司有多大多气派,将来能赚多少多少钱,而对玉秋承受的压力和不幸遭遇只字不提。这使高俊伟愈听愈难过,愈听愈后悔,就开始向苏小叶大倒苦水,诉说他这几年的不幸遭遇。
原来高俊伟在信访员的岗位上又呆了几年,升成了正科,因为解决了很多上访问题,他的口碑也渐渐地传了出去,大家都知道民政局有个很会处理棘手问题的“高俊伟”,因为他的能力和贡献,他也荣升为副局长。
升职没多久,高俊伟高兴劲还没过去,家里就有事了,母亲被查出患了乳腺癌,手术费、化疗费就需要两万多元,靠工资吃饭的高俊伟一时拿不出这么多钱,就只好四处去借。借了一圈,刚把钱筹齐,吴占辉通知他大学同学要聚会,高俊伟挂牵母亲,不想去,刘平也来找他,非要他一块儿去,上次高俊伟把钱退回去也没给刘平办事,刘平竟然也不生气,也不知道是吴占辉思想工作做得好,还是刘平肚量大,反成他不计较,高俊伟倒有点不好意思了。
十年不见,同学们好多都发福了,一个个肠满脑肥、红光满面,好象都过得不错的样子,同学没聚会时,高俊伟觉得自己混得还是不错的,升迁也可以,可是同学一聚,他马上就找不到自己了,同学们有做生意的,李亚刚开着上百万的奔驰,高俊伟心想:“这个车可能是他一生工资的总和”;同学有从政的,现在已经副局级了,还有个已经正局级了,正局级的他不比,因为人家有背景,人家爷爷就在北京中央政治局,但那个副局级的王海强,就让他很不服气、很不平衡了,那小子,在学校里时就爱讨好老师,巴结校长,务实的事儿他一样也不干,他凭什么要升迁,并且升得比自己还高,自己辛辛苦苦、競競业业的不图名不图利,象老黄牛一样拉套拉到今天,怎么还不如他呢,不但不如他,连个做生意的也没法比了,自己老母亲动手术,两万元都没有,人家开个车就一百多万,据说每年仅保养费就十几万呢,这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这叫什么社会呢?高俊伟正愤愤不平呢,刘平有急事要先回去,高俊伟心里难受,本想和他一块走的,但同学们不让,王海强、刘亚刚他们几个拉住他,非要让他喝完酒才走,酒桌上,李亚刚对王海强言听计从的样子,让高俊伟更加的受刺激,人家拍马溜须的职务升得高不说,马仔也这么高级,自己和人家一比,算什么呀,什么良心呀、廉洁呀、正直呀,全他妈的见鬼去吧,自己命都快卖给党了,对党那么的忠诚,那么的无私,党却让一个不干事的人站在自己头上。高俊伟心里不高兴,很快便喝多了,走时王海强让刘亚刚送他们回去,就在刘亚刚那辆一百多万的奔驰车上,高俊伟吐得一塌糊涂。
第二天,吴占辉来找他,说起王海强,吴占辉说王海强的官全是买的,最快的时候他曾经一年被提拔了三次,高俊伟听了,心里更加不是滋味,反思反思自己,他觉得自己就像历史剧上的包拯和海瑞一样,清廉是清廉,但是结局却不很理想,其实他更想做个像曾国蕃那样的官员,既有所作为,也没有委屈自己,公私两不耽误。接下来两人又谈论起高中同学谁混的比较好,吴占辉就说起玉秋和李克亮来,说玉秋现在给政府和国企干活,一年营业额几千万,这个消息像一杯毒药样倒进高俊伟的心里一样,让他五内俱焚,比王海强带给他的刺激要大多了,听说玉秋发展这么好,高俊伟下决心不要再象以前那样活了,他要奋起,要适应社会,要做出一番业绩让所有人看看,他高俊伟是优秀的卓越的,不但未来不会比任何人差,而且现状也不会比任何人差。
和高俊伟聊了半天,苏小叶听出了他对自己的不满和失落,也听出了他的艰辛和不易,也就不再提玉秋刺激他了。
玉秋的公司,苏小叶也时不时的去看看,给打理一下,这是她朋友的生活的本钱,这个可不能倒了,不然以后她的生活可就真没着落了。另外,她又找到李克亮,经过一次长谈,李克亮不再失踪、“出长差”了,开始回家了。
玉秋在家养病,邻居刘红就不停的来看她,并不停的给她拿些基督教的书和光盘过来让玉秋看。接触的多了,刘红再说让她去教堂,她也就不再那么反对了。
病急乱投医,以前要是没有精神病这种痛苦,打死她也不会去教堂的,但是现在,谁能让她看见光明,谁能把她从痛苦的泥淖里拉出来,她就跟谁走。她本来是个晚睡晚起的人,但那天为了去教堂,天还黑蒙蒙的她就起床了,和刘红一块儿到了教堂,找停车位时远远听到教堂里传来唱诗班的歌声,她心里就安静了许多,教堂周围全是车,连个车位都找不来,以前没来也不知道信主的人有这么多,来了才发现,原 来“主”也这么抢手,她不知道,当代中国是信仰的真空,共产主义已经落伍,法轮功又违法,别的有震撼力的思想又没出现,只剩下传统的几大宗教敞开大门等着人们走进去,但传统的宗教又被扣着“迷信”的帽子,所以,很多人就住在没有屋顶的房子里,一任风吹雨打,没有精神的庇护所,也听凭人性欲念任意的膨胀和驱使,直到有一天,他们发现自己患了不治之症或者痛苦绝望、不能自拔时;或者是他们的儿子沉迷网络不回家,她求无用打骂也无用,深感自己无力时;再或者象玉秋一样,发现自己掌控不了自己时,他们才意识到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其实自己并不做自己的主,而是被一种看不见的力量所驱使和掌控的时候,他们才会谦卑下来,弯下自以为尊贵的腰和腿,臣服拜倒在规律和超自然的力量面前。聆听那些曾经自以为荒谬的理论,接触那些自己曾经看不起、认为很愚昧的那个群体。
玉秋和刘红进到教堂里的时候,牧师正在讲,只听牧师说:“人啊,你为什么痛苦呢,因为你天天想的都是‘人’的事情,‘我’的事情,你从来没有跳出这个圈子去想想‘神’的事情,‘上帝’的事情或者‘别人’的事情”。玉秋当时就被震撼了,是呀,人自从有意识以来,天天考虑最多的就是“我”,“我”的人生、“我”的事业、“我”的父母儿女老公、“我”的财富、“我”的利益、“我”的追求,“我”的欲望、“我”的得失,“我”的容貌,“我”的梦想,“我”的…… 对于人的思想来说,哪一项事情、哪一项意念,脱离过“我”字呢?而这个“我”就是一切痛苦的基础和源泉。因为“我”代表的是自私、是欲念、是与生俱来的本源私欲。
“我”太多了固然可恶,但无“我”又怎么活呢,人要吃饭要穿衣,要养儿女父母,你自己都不顾“我”了,谁还会顾“我”。玉秋正这样想着,牧师在讲台上说:“大家请翻到XX福音第X章第X节,跟我一块儿读:‘你看那野地里的花草,它不耕也不织,上帝也让它盛开;你看那天空中的飞鸟,它不种也不收,上帝也没让它挨饿受冻”。牧师好象知道玉秋心里想的一样,玉秋就觉得很神奇,有一种心灵的感应。
接下来牧师讲:上帝造人,已经给了你所需的一切,没有人会被饿死。但人类不满足,非要去追逐、去杀戮,无止境的去满足自己的私欲。如果草原上有一群野鹿,狮子只会猎杀一只,吃饱即离去,但人类如果有枪,又碰上这群野鹿,他不但会猎杀一只自己吃,并且会把这群鹿全部杀死运走,因为他还想让他的家人吃、他的朋友吃,甚或把这群鹿卖了赚钱。人啊,你有罪没有。
这时玉秋情不自禁地说:“我有罪”
这时,牧师又讲:“魔鬼撒旦是专门蛊惑人心的,你的所有的麻烦、痛苦、矛盾都是他制造的……他象狮子一样遍地行走,寻找可以吞噬的人。
玉秋听不明白,但这次牧师没有再照着她的心意解释。
牧师接下来说:“世上所有的一切都是上帝的产业,给你的财富,给你的儿女,只不过都是暂时由你掌管而已,属于你的,你掌管的时间长些,不属于你,你勉强拿来的,上帝很快就会收回去,比如财富,有些贪官贪呀贪呀,上帝一发怒,就让他东窗事发,把财产给收回来了,那时一切都不复存在,还有些人做不正当的生意,积累了很多财富,但上帝要收回来时,让他一赔钱,就什么也没了。
这时有一妇女说:“那我和丈夫都没做过什么坏事,我们也赔钱赔得饭都吃不上”。
牧师说:“一切都是上帝的美意,如果他让你赔钱,那有他的美意在里边,他或许要成全你另一件事。曾经有一个姊妹,她丈夫把所有的资产都投资在一个生意上,姊妹很担心,就天天祷告,求主保佑他丈夫生意成功,结果他丈夫还是赔了,赔得身无分文,姊妹就埋怨主说:“主啊,我这么诚心的祷告祈求,你为什么就不看顾你的儿女呢?”,其实姊妹不知道,他丈夫当初孤注一掷,是有私心的,他想和另外一个女人共同生活,为了抛弃姊妹而转移财产,就全部投资了,生意失败后,那个女人弃他而去,倒成全了姊妹的家庭,不然,姊妹是钱也没了,人也没了,现在有人在,一切都会改变的。所以,我们要凡事感恩、凡事赞美,才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才会荣耀上帝,活出喜乐、活出上帝造人的本意……这世上所有的人,无论贫困、患病、残疾的,他们都是你的兄弟姊妹,你当爱护他们象爱护自己一样”,牧师讲到最后时,玉秋非常清楚,要做到爱人如己,其实人是做不到的,但即便做不到,有这么一个方向在这里,人最起码不能视别人为恶魔、为历鬼、为对手,象当下的社会一样。
听完这堂课,她的思想轻松了许多,虽然对很多教义她还不明白,象上帝造人、原罪等,但她知道“我”不是第一位的,愈把“我”放在第一位,“我”的痛苦和难受就愈多,“我”其实并不能掌控“我”,我的生我的死都不是由我自己决定的,“我”之外还有宇宙,还有“上帝”,还有“世界”,还有“别人”。对于上帝,她还不太能接受,翻看其他基督徒写的书,她发现人确实无法认识也无法理解上帝,就象一只蚂蚁不能认识和理解大象一样,上帝是一种超自然的力量,是规律、是真理、是道路,是我们凭着人类自身的局限性无法理解的一种存在。
接下来,为了疗愈自己,她又看了很多心理学的书籍,发现有一个叫做“小我”的东西,它象一个电极一样,一头连着思想,一头接着情绪,那边思想一启动,这边情绪就开始了,这个“小我”不停地制造对错、判断、猜测、幻想、情绪、意念之类的东西,世界上一切的存在本来都是中立的,没有意义的,但人类的“小我”给各种事和物都贴上标签和意义,订立一个自己的标准和规范,符合自己的就称之为“合理的”、“对的”,不符合就称为“错误的”、“不好的”,因为每种文化的标准都不一样,每人的标准也都不一样,所以标准与标准之间便不断地发生冲突,即便没有事情发生,仅仅是因为观念不一样,就可能引发争执、矛盾,人人都认为自己是“正确的”“好的”,和自己不一样的就是“错误的”“坏的”,所以,凡是有人的地方,就会有矛盾、有意见。
“小我”制订的这个标准在人自身也会引起矛盾和不协调,如果他认为是“错的”事情,但是他做了,他就会内疚不安。知道这些限制性的思想和意念之后,玉秋把丈夫的背叛看得比以前轻多了。这期间,李克亮也发生了很大转变,因为小文觉得他已经是她的了,所以她不允许李克亮回家,李克亮虽然嘴上不说,但他知道自己的妻子是痛苦的、挣扎的,他“出差”的时候还是比以前少了,这就引起了小文的不满,就和他闹,他就烦,就去的愈少,回的愈多,最后直接导致矛盾的剧烈暴发,再加上小文对他女儿的排斥和不接受,李克亮就慢慢的回心转意,把心转向家里了。玉秋如果也和他闹,就不一定会有这样的结局,所以说,某些时候企图“控制”某人或某事的发展是一种不明智的行为。
经过这一系列的事情后,玉秋彻底的改变了,对家庭,她不再不管不顾了;对事业,她也不再那么苛求了,对别人对朋友,她也有了更多的宽容和理解。接下来,她又看了很多身心灵方面的和哲学方面的著作,最后她慢慢地发现,现代人的痛苦,更多的是来源于人类忽略了自己动物的属性,而过于在意“自己”,过于在意“人类和人类制定的标准,太强调人的社会性。事实是不管你承认还是不承认,做为生物链中的一环,自然界的一分子,人无论怎么发展、社会怎么进步,其自身做为动物的属性都不可能被改变。
当然了,纯粹的返祖归宗、回归原始是不可取,但过分的用“人”的标准和社会的标准要求人,也不见得就是好事,也带有一定的盲目性,比如社会法则是名利权钱为王,结果大多数人都追着这几样去了,结果造就了人类多少嫉妒、怨恨、不满甚至战争,在追逐名利权钱的过程中,多少人失去了健康、快乐、甚或生命,他们只顾比名利,却很少有人比健康、体验、快乐这些生命真正需要的东西,这是典型的舍本逐末,追芝麻、丢西瓜。这种盲目、这种可悲,在人类身上一代又一代的上演,这对于自称为万物之灵的人类来说,是不是有点可笑,所以有人说:“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
人类固然很伟大,能上天入地,有很多超越自身的行为,但是不是因此就可以无限的发展和膨胀,直至脱离自然规律呢。怎样在有限和无限之间定位自己,找到自己合适的位置,这是当下人类需要思考和面对的问题,而不是一昧的自信和狂妄。
由于这些思索,玉秋对自己、对金钱的态度发生了很大的转变,痛定思痛,她觉得自己不能再做以前的自己了,活得自以为是、盲目而又愚蠢。总结一下过往这几十年的生活,她觉得做为社会的人来说,她痛苦的根源也就来源于两个字:即“我”、“钱”。
人类,无论男女,都知道金钱好金钱好,大多数人都把自己所有的时间、精力、智慧贡献给金钱,自己才智不够的,还到处向人学习怎么经营生意、怎么赚钱,最过分的,还有人把自己的身体或者灵魂卖了去换金钱,但金钱真的能使你快乐、使你幸福吗?大家都知道不是,但是还都拼命地追逐、计较。这和一只扑火的蛾子有什么区别,和一个因为贪吃而被捕鼠夹子捉住的狐狸有什么两样。
其实大家这么不要命地追逐金钱,好多人不是看重金钱的货币功能,而是看中了金钱的标尺功能,因为,在当今世界上,不但但是中国,金钱已经成为一个标杆、标准,不但是衡量个人的能力大小、成功与失败的尺度,而且是衡量一个国家国力强弱、民众生活幸福与否的标准,所谓的GDP、所谓的竞争力、所谓的国家未来的发展潜力,其实质都是以金钱、以经济为基础、为标杆的,玉秋那么不要命地追逐金钱,早期是基于生存所需,但到后来,金钱对她来说已经转变成为一种参照和标杆,是衡量她的能力、成就的标准。表面上看她从贫穷到富有一直都在追逐金钱,但其追逐金钱的实质却是不一样的。她的社会性的“自我”太强大了,以至于绑架了真正的、带有自然属性的“我”,自然的“我”追求的是快乐、愉悦、舒适、健康等一切动物性的肉体的需要,社会的“我”追求的是金钱、财富、名利等社会的需要。两个“我”过于不协调,所以她就失衡了。
其实这世间,真正珍贵的东西,都是用钱买不到的,比如你的生命,父母对你的爱,你生养的儿女,你呼吸的空气,你的酣睡、你的食欲,你活动自如的肉体,任意掌控的四肢,随意转动的眼球,如果这些东西也需要你用钱去买的时候,他肯定已经在不正常的状态下了,即便拿钱换回来,肯定没有以前上天赋予你的那般好用。
因为以上这些思考,玉秋决心以后要摆脱“老我”,看淡金钱,看淡自己,经过这次的打击,她深信一个道理:“你越在乎‘我’和‘钱’,你的痛苦就越多,你的要求越多,你的幸福值就越低。”本来上帝造人,是要人享受生命,体验自然的,他不需要你穿衣服,也不需要你去耕织,但人类给自己强加了太多的东西,所以,生命里痛苦就比其他任何动物都多,有了社会规范也不怕,人只要把自己看轻一点,对周围的人好一点,要求少一些,人生也会远离很多痛苦、忧愁和焦虑,也会放下很多劳苦和重担。但大多数人不愿这样做,他们自命不凡,固执的认为自己什么都是对的,并且从潜意识里认为幸福在明天,所以在不停地追逐里,他们永远也到达不了明天,得不到幸福。其实,一切都在当下,一切都在手边,一切都是与生俱来的,健康、快乐、幸福,都已经在你的生命里面,无需外求,认真内观,只要你能安静下来,面对自己,面对内心,让自己的“本我”“超我”“自我”成为一体,只有你的内在和谐了、统一了、宁静了,知道感恩你所拥有的,你才知道什么叫幸福。
因为以上这些观念和认识,玉秋生意也不做了,她觉着一个人生活得好坏,和金钱并无太大的关系,自己这几十年来,拼命地追钱,可无论贫穷时还是富有时,她都没有幸福感、踏实感,现在李克亮的收入足够养家,她也实在累了,对钱也提不起兴趣了,所以她把公司低价承包给李世凡,就开始安心在家生活了。
放下了生意、不再忙碌的玉秋,每日里除了照顾孩子之外,就有了很多闲暇的时间,就开始种些花花草草,不但养了猫狗,还养了金鱼、乌龟,还捂了些酱豆,制做些葡萄酒和醋,做的都是她喜欢的事情。这时,她忽然的发现,生活是如此的美好而有趣,每天早上起来,在洒满阳光的小院里,看看牵牛又长高一截,文竹又发了几枝新芽,看看两只乌龟在那儿悠闲的爬来爬去,金鱼冒着泡泡沿着缸壁不停的摇动尾巴,小猫咬着自己的尾巴在那儿不停地转圈嬉耍,再看看坛里的酱豆和葡萄各自发酵得怎么样了,然后再坐安乐椅上吃一块西瓜或冰糕,任那丝凉甜从喉咙开始,慢慢下行到食管再一丝丝地下行到胃里,她觉着自己象神仙一样,生活真是美好的不能再美好、惬意的不能再惬意了。以前无论挣多少钱、有多大成就,她都没有这么享受过,都没有感觉到生活原来这样的美好、享受。那时,常常是整箱的水果在家里放坏,她都不吃一个,总觉着吃个水果洗呀削呀切呀的太麻烦和浪费时间,在饭店里餐桌上不用洗呀削呀切呀,可常常却是边吃边谈事情,只顾品味话的意思,琢磨怎样才能让客户多照顾点自己的利益,哪顾得上品味水果的甘美、饭菜的可口。那时,她天天拼命地做生意赚钱,同时也拼命地追求幸福,哪知幸福就在身边、就在当下,只需她慢下来、静下来,用心感受就行了。以前她总认为无所事事的人和慢悠悠的生活节奏是在浪费生命,谁知道这种浪费却是这么惬意和舒适,于人生、于生活有这么大的意义。人啊,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哪有什么标准和对错。
对于一个家庭来说,女人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一个角色,无论男人有多大的经济能力,对家庭气氛的影响都不及女人影响大,玉秋安心在家后,不但女儿生活习惯变好了,李克亮的心里也有着落了,慢慢地安定下来,对于李克亮,刚开始时玉秋对他还有很大的排斥,不想和他多说话,更不想和他亲近,后来靠着圣经、靠着教堂的讲道,她慢慢地克服了自己的这种情绪,直到后来她甘心情愿、毫无怨言的为他做事。
虽然自己的状态好了,但是每个礼拜,她扔雷打不动地去教堂,对她来说,教堂和医院一样,是不能没有的机构,医院清理治疗人们身体上的疾病,而教堂则清理治疗人们精神上的疾病和缺乏,他们都是有病治病、无病健身的地方,如果没有这样的机构,有时好多问题单凭着人们自己,是解决不了的,就好象医生自己不能给自己看病一样。
另外呢,教堂里大家互帮互助,气氛很融洽,比外面那个被经济搞得腥风血雨的社会来说,要温情很多,虽然那里穷人很多,需要帮助的人也很多,但大家都各尽所能的去帮助别人,教堂里有个姊妹,是个热心服侍主的人,虽然衣着一般,但胖胖的,总是面带微笑,一脸安详,以前玉秋焦燥时每次看见她,都很漾慕她,觉得她肯定是衣食无忧的生活,可有次搞活动时,她上去做见证,玉秋才知道,她原来是个捡垃圾的,并且是从富人沦落到捡垃圾的,那她的富足、她的安详是从哪里来的呢?她就很好奇,后来一打听,才知道她的故事。
早年里,这个姊妹家很有钱,早在九十年代初,她家就花几十万买了辆大客车跑长途客运,生意很好,她丈夫就昼夜不停地奔波,结果由于太忙累,客车出事了,车毁不说,还伤了好几条人命。
处理完这起车祸,姊妹家别说是家徒四壁了,她们连家也没了,因为房子也卖卖赔给人家了。
身无分文的丈夫,带着她们娘几个,由于租不起房,就在市郊一处垃圾场旁搭了个窝棚,靠捡垃圾为生,有一年冬天,天很冷,孩子们的旧棉衣已经穿不成了,但新棉衣却还没有着落,姊妹很着急,就在教堂里祷告,结果第二天早上开开门,发现门旁放着一个塑料袋,打开一看,是件棉衣,正适合她儿子的年龄和个头,姊妹就高兴地感谢主,后来,只要换季时,总有合适的衣服被人抛弃,干干净净地放在那儿,姊妹就说:“主啊,我的阿爸父,你是这样的恩待我,总是在我最需要的时候,这样赐给我所需要的,我感谢赞美你”。
其实这个姊妹不知道,那些衣服都是别的姊妹偷偷放在那儿的,原来是她那次祷告时正好被另一位姊妹听见,那位姊妹恰好儿子的旧棉衣不穿了,想送给她吧,又怕是旧的,不好意思给她,就在散会时偷偷跟着她,找到她的住处,晚上偷偷地把棉衣放在她的窝棚前。后来,有别的姊妹知道了,就也这样做,这个姊妹就这样一直被蒙在鼓里。
孩子衣服的问题是解决了,可生活不但只是衣服啊,她们还要吃饭,孩子还要上学啊,这一切都从哪里来呢?从垃圾堆里扒捡来的,肯定不是富裕充足的生活。有次,孩子该交学费了,可全班都交完了,只剩下她女儿的还没交,老师也很催促,说再不交的话就别来上学了,姊妹很着急,就更加勤奋地在垃圾堆上扒寻,这天,她天不亮就起来了,爬到垃圾堆上,发现有一双旧鞋子,虽然旧,但还不错,她就捡回了家,让女儿试穿,谁知女儿把脚伸进去,发现鞋子里面有东西,掏出来一看,竟然是一个破袜子包着一卷钱,这下,女儿的学费不但有着落了,而且还有富余,姊妹就高兴啊,说:“主啊,你真是太恩待我了”。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富有的人。
又一次,女儿想要一架电子琴,姊妹也去看了几次,都觉着买不起,女儿的这个心愿就一直满足不了,忽然有一天,姊妹在垃圾堆上捡到一个邀请函,这个邀请函说只要参加某某活动就有机会获得某某琴行赠送的电子琴,姊妹一看日期还来得及,就准备准备去了,结果竟真的得到了一台电子琴,姊妹回来就开始高唱赞美诗。
虽然不富裕,但姊妹总是觉着自己很幸运,觉得这都是主的安排和恩赐,所以她充满了喜乐和感恩,她说:“靠着主的恩典,我们一家守着这个垃圾堆,要什么来什么,我真是太富足了。那年客车出事, 别的人死的死、伤的伤,偏我丈夫没什么大碍,这全是主的恩赐……
每次见到这个姊妹,玉秋就很有感慨,觉着自己很贫乏,以前她经营着生意时,天天开着豪车,衣着光鲜,想要什么就买什么,还总是觉着自己很欠缺,总觉着自己比起那些上市公司的老总和富豪,是穷人。周围的人,有人的房子比她的大,有人的车子比她的好。为了让自己比别人强,她拼命地奔波,可除了落得一身疲惫和焦虑外,她好象确实很贫穷,穷得不知道什么是富足,穷得欲望没有穷尽。
直到来到教堂,听圣经上说:“你看那野地里的花儿,它不耕织也不劳作,上帝照样让它生长,你看那天上的飞鸟,它不种也不收,上帝也没有让它饿死,何况我们人呢!”
教堂里人多,故事也多,猛一看,熙熙攘攘一堆人,谁也不认识谁,但一旦认识了,你就会发现,每人都有自己跌宕起伏的人生故事,在这场史无前例的经济改革中,每个人都被这股大潮挟裹着,跌跌撞撞的走着自己的人生路。
还有一个姊妹,丈夫做生意,有钱了,就堕落了,开始吸毒,她受不了,就把他送到戒毒所强制戒了毒,住了一段时间,毒戒了,可他一出来,就有以前的狐朋狗友来勾引他,为了让他脱离这个环境,那姊妹就向亲戚朋友借了很多钱,让他跟他一个表叔去国外做生意,人家在那生意做得挺好的,但他生意做的很一般,因为在国外没什么朋友,他无处消遣,就经常去附近的赌场里瞎转,因为赌场里不但有空调,环境舒适,而且水果、瓜子一应俱全,并且免费供应,他本来是冲着这些小便宜去的,没想到去的多了,他就赌上了,赌了一段时间,连本带利,把自己的生意也全赌进去了,没办法,他就又回来了,谁知道一回来,他赌不成了,毒瘾却又犯了,并且脾气愈来愈坏,动不动就打媳妇,那个姊妹实在受不了,就和他离了。这使他更加的不如意,结果有一次吸完大麻后,他昏睡过去,不知怎么的,烟头竟然把褥子燃着了,导致房子失火,他连惊带吓的,就疯了,又被送到精神病院,被单独隔离在一间屋子里,每次打针时都需要几个壮汉才能制服他,孩子奶奶受不住这种刺激,连气带病就离世了,这下子他的孩子也没人照管了,那个姊妹没办法,就又回来了,在那种暗无天日的日子,她就信了主,天天祷告,后来竟然真的出现了奇迹,她的丈夫又一次发病时,要翻窗户逃跑,结果从窗户上掉了下来,头摔在地上,不但没事,竟然摔清醒了,从那以后,毒也戒了,精神病也好了。精神病好后,不但不抽也不赌了,开始老老实实的做建材生意,做了两年,做得比谁都好,在行业里首屈一指。有资本后,他又买了块地,做起了房地产,几年后竟然成为那个市最大的地产商。
前时那个捡垃圾的姊妹的女儿腿摔断了,急需做手术,但家里又没钱,大家都给他捐赠,这个姊妹捐的最多。当时看着那个面目清秀的孩子,坐在轮椅上,腿肿得象水桶一样,玉秋就也很着急,很想多捐一些,但摸摸口袋,她就很羞愧了,家里虽然过得还算可以,但李克亮也是靠工资吃饭的人,现在他一个人养活着家里老少五口,那日子实在不算宽裕,这会儿,玉秋就又觉着钱的好处了,她想捐献但又没钱时,就觉着自己要是还做着生意多好,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之后,想起以前的人生,她很快就不这么想了。
自己的日子虽然不算富裕,但整体上来说,她当下的生活还算是和谐的、美满的,自己怎么能再对生活多提要求呢?怎么能违背圣经上的话语,不知道感恩呢?
她是这么想的,可是生活,却往往比戏剧更丰富,比小说更曲折,常常给你意想不到的事情和挫折。过日子,琐碎事情常常是比树叶还多,人毕竟不是神,人间也毕竟不是天堂,如果说谁天天一点烦恼都没有,那除非他是个神经病,玉秋刚过了一年舒心日子,烦恼就来了。
李克亮的父亲在家开着四轮拖拉机拉东西时,车翻到沟里,浑身多处骨折,差点没命,因为伤重,他住在医院重症监护室,一天几千元,开始时李克亮还揭尽全力的治,毫不在乎钱,但很快的,他也开始犯愁了,一是医院象个阎王殿,医疗费高得吓人,今天他刚存上5000,明天就又通知让交费,明天再入进去10000,结果还没喘气呢,就又通知让交费,弟弟妹妹虽然都已成家,但条件都不好,开始时还勉勉强强拿一些,可后来就都不见行动了,也不知道是没钱还是不愿拿,剩下李克亮一个人在那儿扛,也有些吃不消了。玉秋就也很着急,一边看着老人脸色一日不如一日,她很想多花点钱,让他早日好起来,不再痛苦,一边又心疼丈夫,怕他压力太大。她很想替他分担一些,可是没有钱,就是没有力量,说别的什么也是白搭。李克亮已经向高俊伟借了十万了,但也无济于事。高俊伟因为过得安逸,发福的厉害,人都快变成圆的了。玉秋没见他,但听李克亮回来的描述,她大致能感受到他目前的生活状态。他过得好与不好,与她关系已不大,她目前唯一希望的就是李克亮的父亲能赶快好起来出院回家,不然这样下去,高额的医疗费会把所有人都拉入泥滩,而李克亮是最难受的一个。
经过李克亮全力以赴的救治,李克亮父亲的病竟然奇迹般的痊愈了,但李克亮却欠下了二十多万元的外债,这使这个家庭的生活立刻就像背着一座大山一样沉重。恰巧这时,承包玉秋公司的李世凡一年承包期到头,却不想再承包了,他虽然业务做的不错,但累得吃不消,天天喝酒应酬,他的胃大出血,住了院后,他就不想干了,玉秋不想自己干,愿意再给他降承包费,他却说一分钱不要他也不干了,太累了,以前没当过老板,做梦都想当老板,谁知道当老板是这样一个熬人油的苦累活,这辈子他再也不想当老板了,以后宁可少挣点少花点,也不要过这种老板的日子了。他一席话,说得玉秋哭笑不得,他不再承包,玉秋很是为难,再找承包的人,一时半会很难找到。扔了吧,她自己辛辛苦苦干起来的公司,就象自己的孩子一样,哪舍得呢,另外呢,扔了后,没了承包费,生活和债务压在李克亮一个人的肩上,让他如何承受呢。最后,思虑了再思虑,实在没有办法,她决定自己再干,李克亮不想让她再做生意,担心她的承受能力、担心她的身体,玉秋也不是太想干,但还是不忍让公司垮了,就象不忍心放弃自己的孩子一样。最后,她和李克亮约定,再经营公司,目标不是为了赚多少钱,而是为了公司能不倒闭,玉秋能挣个生活费就行,玉秋父母也反对女儿再出来做事,玉秋就耐心地向他们保证,说她以后绝对不会象以前那样没命的做事了。另外,她会说服李世凡留下来替她管理公司,这样她就不会很累。
为了留住李世凡,玉秋做了很多工作,一是给李世凡很高的待遇,又免费送给他公司三分之一的股份和分红,李世凡终于答应留下来做公司副了。接下来,玉秋就又开始忙起公司的事来,虽然还是自己干,但她的态度明显的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经营这个公司,她的目标就是赚钱、尽可能多的赚钱,公司所有的一切行为,都是为赢利服务的,并且这个盈利没有止境,包括她自己,包括员工,那时候她觉着无论她对与错,员工都得听她的,她要他们怎么样他们就得怎么样。现在,她就不这么想了,她觉着公司能存在,就是她最大的安慰,只要公司赚的钱够还家里的债务,其他她也不多求,她甚至在祷告时向神承诺,钱再多了她就分给大家,基于这样的思想和认识,再忙公司的事情,无论做什么,她都心平气和的,不象以前那样焦虑、浮躁、急功近利的光想钱,而有了一种行云流水般的自在和轻松。
因为她自己的转变,员工们对她的态度也改变了很多,以前他们看见她都想躲,现在在公司里,员工们有把她当大姐的,有把她当老师的,他们有什么为难的事情,或者想不通的事情,都想请教她,以前她看谁都不顺眼,但现在她看哪个员工都很可爱,因为公司气氛融洽,也因为公司奖励力度比较大,机制比较公平,大家每个人都竭尽全力的做着自己的事情,相互帮助,相互激励。
有个女孩失恋了,在宿舍里吞下一把安眠药,被大家发现时,已经昏迷了,那天玉秋正在谈一个大客户,那是非常难得的一个大主顾,为了做他的单子,好几个同行都下了很大功夫去做工作,玉秋也在积极争取,那天好不容易约到了这个客户,刚开始谈,就有员工给她打电话回报这事儿,听到这个消息,她很为难,走吧,约这个客户太不容易,不走吧,那边人命关天,如果出了人命,吃官司是次要的,关键是自己怎么向上帝、向自己的良心交代呢,这样考虑着,她觉得还是救人要紧,告别了客人,她开着车就去医院了。到医院后交钱、做手术,折腾了半天,女孩终于醒了,玉秋松了口气,就回家休息了。谁知半夜里,她正在睡觉,电话又响了,原来那女孩还是想不开,又割腕自杀,被护士发现了,刚刚抢救过来,看女孩的事情这么严重,玉秋生怕出人命,她也不敢回家了,也不去公司了,就守在那女孩的床边,天天开导那女孩,给那女孩讲做人应该处理的三大关系。
她说:做人要处理的第一个关系就是人和自然(也可理解为人与神)的关系,人要顺应、尊重世间发生的一切事情;不可强求,如果上天让某个亲人死亡或者离开你,那自有他的美意在里边,你要接受这个现实,尊重上天的安排,不要抗拒,因为你抗拒就是与天做对,越抗拒你会越难受,一切事物或生命都自有他的因果寿限,他离开了,你认为他不存在了是不好的事情,这只是你个人的认为和看法,其实质并不一定是这样。比如草原上大家都认为狼吃鹿,狼太坏,就把狼全都射杀了,结果鹿就泛滥成灾了,把草全给啃光,直至草原沙化,这时人才发现,自己的看法和干涉是多么的荒谬和无理,是多么的自以为是;好多时候,我们认为是绝路,只是你没想到其他的路而已,上帝造人,本意是要你享受生命的快乐和美好的,而不是让你挑重担和劳苦忧愁的,大凡不快乐的人,都是离生命的根源太远了,与上帝或自已或亲人的关系太疏远了;
第二,是人与自己的关系,一个人要接纳、认可、欣赏自己拥有的一切,包括自己的容貌、身体、父母、家庭、智力等一切上帝赐予你的东西,一个人只有接纳自己,才能接纳别人,爱自己才会爱别人,你抗拒任何一种,都会让你受害无穷,你心里充满阳光,才会把阳光带给别人,一个人对自己失望,才会对别人失望,遇事多观照自己的内心,曾经有句话说的非常好:“亲爱的,外面没有别人”,我们与外面人的关系,就是我们与自己的关系,你喜欢的人,肯定有很多和你相同的地方,你不喜欢的人,他身上肯定也有很多你所拥有的缺点,别人只是你的镜子而已。
第三,是人与人的关系,人与人之间应该是充满关爱的、和谐的、利他的关系,凡事要多为他人着想,为自己着想越多的人活得越痛苦;利他,并不是不要自己,而是自己存在的同时也要考虑别人的存在。
其实上帝很公平,无论你贫穷还是富有,他都不会让你长生不死,天天在笑声中度过;无论你高贵还是低贱,太阳每天都一样的照着所有的人。你贫穷,他就让你多劳动多辛苦来增强你的体质和耐力,就让你具备更多的同情心和体恤别人的能力,就让你自立自强、具备更多的美德;你富有,他就让你贪安逸长肥肉,不劳碌多疾病,让你的后代不思进取、衣食无忧,不知体谅别人,所以也不会有成就。所以民间有谚语说:富不过三代,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经过玉秋反反复复的开导,女孩精神好多了,但玉秋不放心,怕她再出危险,就让员工们轮流换班看顾她。过了一段时间,女孩病好了,出院后要回家,玉秋看她不开心的样子,还是不放心,又组织公司里一大帮人和女孩一块儿去旅游,结果半月后那女孩回来,容光焕发的,原来她旅游期间和公司一个男孩子谈上了,从此后,女孩象变了个人似的,见人就说:“是玉秋姐给了我第二次生命”。
过了段时间,有天玉秋正在家里整理花草,有人敲门,她开门一看,原来是女孩的父母,提着一只鸡和大包小包的东西来感谢她,见面就要下跪,吓得玉秋慌忙扶起他们,在玉秋家,他们用自己的方言说了一大堆感谢的话。说玉秋不但救了女孩一命,而且女孩也越来越懂事,比以前开朗多了,这次出事,她象变了个人一样。
送走女孩的父母,回到公司,在车间里看到女孩那活泼欢快的身影,她就有种成就感、踏实感和满足感,就有了一种还想帮人的感觉。
现在的玉秋特别的爱做好事、善事,李世凡儿子迁户口,她跑前跑后的给张罗,比李世凡费心都多,这让李世凡感动得不得了。设计上的小陈户口不在这儿,儿子上小学是个问题,她也不辞劳苦的到处求人,直到把小陈儿子送到一个很不错的公立小学为止。每次做完这些事情,看着他们的感动,听着他们的感谢,玉秋就有一种莫大的踏实感和满足感,这种踏实感是他做生意挣多少钱也换不来的。这时候她就觉得自己无愧于基督徒这个身份了,因为她不但听主的话,把他们当兄弟手足来对待,而且真正的荣耀了上帝,上帝曾经救过她的命,靠着圣经的教诲,她才脱离了人欲,脱离了老我,脱离了旧生活,找到幸福,找到安乐,她觉得自己没有理由不听圣经、不信主,没有理由不帮人。
她这样很自然的做着一切助人的事,并不求什么回报,而那些受他帮助的人,却是感恩戴德,感激涕零,舍身忘己的为公司卖命,在公司起到了很好的楷模,带动公司其他人也愈来愈积极。
那天因为救那女孩,她辞别那个大客户时,压根就没想到还能成交他那笔生意,谁知后来她又再次找过去,那客户知道她是为救员工而辞别自己时,很是感动,说:“我和别的公司谈业务时老板都是高接远送的,只有你们这个老板没把我当回事,但是也只有你们这个老板是情大于钱的,和这样的人打交道,我放心。”就把合同签给了玉秋的公司。那些竞争失败的同行们不知道情况,只听说是因为一个女孩,还有住院、恋爱什么的事情,就有人瞎猜想,最后就有传言出来说,是玉秋给那个客户介绍了一个很漂亮的女孩,那个女孩给那个客户生了个大胖儿子,客户很高兴,就把单子签给玉秋了。
公司接住这个大客户后,效益特别的好,玉秋挣住钱了,就很感谢上天,也很感谢社会,所挣的钱还完欠款后,还盈余很多,玉秋就决定按照当初自己对上帝的承诺把用不完的款项发给公司的人,于是她就把员工的底薪统统提高了一倍,把奖金的数额翻了几番,激励机制也改变了,以前的激励机制是效益和业绩,现在的激励机制则是客户的满意度和奉献精神,结果这一改,员工的积极性大大提高,人人都把公司当作自己的来操心,小到公司扫地的,大到业务经理,大家都尽心尽力,各负其责。很早以前公司需要加班时,大家嫌没有加班费,都不愿加班,勉强加了,效率也很低,加班多了,就有员工要辞职跳槽,后来就有一段对话在公司里流传开来讽刺公司:“
甲问乙:这世界上最难受的事情是什么?
乙答:加班;
甲又问:还有比这更难受的事情吗?
乙答:天天加班;
甲又问:还有比这更更难受的事情吗?
乙答:天天免费加班;
后来玉秋重新经营,改变了观念和管理模式后,因为有了加班费,情况好转多了,大家不再反对加班,但还是不很情愿加点熬夜。但这次改制后,情况就不一样了,大家不把手头的事情做完就不下班,以至于每天晚上都要门卫来办公室撵人。员工们这么拼命的工作,一是有钱的因素,再者呢,是因为公司的整个氛围都是积极的、向上的,人活一张脸,没人愿意做落后分子丢脸,所以就拼命了,这就是企业文化,也是由行动、机制和思想一步步建立起来的,
因为服务精细入微,客户的美誉度也大大增加,客户愈来愈多,钱财源源不断地滚过来,以至于玉秋都有受宠若惊的感觉。她自己也不知道,她于无意之中恰好暗合了一个商业规律,即:员工成本愈高的时候,企业成本愈低。
刚开始她给员工工资提高一倍,把奖金翻了几番时,在同行中引起不小的惊诧,他们有的置疑事情的真实性,有人漾慕她挣住大钱了,也有说她脑子进水了,还有人说她立地成佛了,各种各样的说法和议论都有,后来,有个同行叫绿荫公司的业务能力很强,但管理总是跟不上,差错率奇高,所以,业务接得不少,但总赚不住钱。
还有安装上,也是个大问题,一是要注意安装安全,二是要用心,很早以前,玉秋的公司曾经闹过一个笑话,给利明眼镜做的标识,做了好多套,结果后来发现工人把明字的日字旁用成目字旁,而把眼字的目字旁做成日字旁,结果那次因为这个错误,这个全国连锁的客户就走掉了,气得玉秋两天都没吃饭,后来把安装上的人给开除了两个,那时玉秋只怨他们太不负责任,却不知道自己管理上有很多的问题,整个公司的人都不在工作状态,相互埋怨、推诿、扯皮,费心的员工和不费心的一样拿工资,操心和不操心都一个样,大家都不操心,出差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了。
市政工程的款终于回过来了,那么多钱放在银行里,玉秋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正准备再接些市政工程时,李秀萍找到她,说做工程太辛苦,劝她入股她的房地产,玉秋经过一番考察,发现此时确是投资房地产的良机,因为城市化速度越来越快,进城的人越来越多,大学扩招之后,大批毕业的大学生也都需要在城市安家落户,又因为中国人的传统思想,有钱后就是买地置业,更因为投资房地产比干实业还好赚钱,所以中国全民大运动,都去投资房地产,这使房地产行业不赚钱都不行。
跟着李秀萍干了两年后,玉秋尝到了房地产业巨额利润带给她的惊喜,就把原先所有的一切都卖掉,开始全心全意的投入房地产行业。
房地产业表面看起来利润很高,但是水很深,不但需要你和政府关系好,能拿到地块和各种审批手续,而且涉及到拆迁、补偿等等,还要和村民、黑社会打交道。
以前玉秋对黑社会的理解就是恐怖和暴力,觉得他们是社会的毒瘤,但自从做房地产后,她才发现,这个社会需要各种各样的人存在,不但需要好人存在,也需要坏人的存在。就象青龙那样的人,存在就有他们存在的道理,还有适合他们存在的土壤。
玉秋第一次拿到的地块是一个都市村庄,当时村里绝大多数人都谈好了补偿,搬迁走了,只剩下两个钉子户,怎么也做不动工作,别人都是一平方补换成一点三平方,但他们却非要一平方补换成两平方,玉秋实在没有办法,就答应了他们的无理要求,谁知却是按下葫芦浮起瓢,她答应了这两家,原先那些已经签过补偿协议的就不愿意了,也要按这两家的标准执行,吓得玉秋赶快又收回了她的承诺,她这一改变,那两家就又不搬了,那个老张头还说:“我今年已经八十四了,我看你能把我怎么着,我们祖祖辈辈在这儿住,你想把我们赶走就赶走,我家院里那棵石榴树,还是我爷爷种下的,你就是答应我的条件,一平方补给我两平方,你能补得起我那棵石榴树吗?”
眼看项目在那儿停滞了几个月,每个月付着二百多万的利息,玉秋急得头发都快白了,正急的无奈时,青龙来找她,说他可以摆平那两家,但条件是玉秋需把所有的土建活儿承包给他。玉秋觉得这样代价太高,就商量着给青龙钱,但青龙不干,说以后的麻烦事儿多着呢,这是他的地盘,不让他干的话,别的人谁也干不好,玉秋没有更好的办法,就答应了青龙的条件。
于是,在一天夜里,青龙带着几十个打手,把那两家人从房屋里架出来,钩机就开始扒房子了,那个老张头被两个小伙子架着胳膊,一边挣扎一边大声地喊:“你们这些土匪,你们这些王八蛋,当年老子抗美援朝时,你们还在你奶奶肚子里呢,你扒我的房子,我操你祖宗八辈,你们一家人不得好死……”。
第二天,老张头就去市政府找领导告状,结果门卫不让他进去,老张头气愤不下,回家掂了一桶汽油又来到市政府门前,问门卫让进不让,门卫觉着他是吓唬他,依然不让进,老张头当场就把汽油泼在自己身上点燃了,门卫本来以为他拿汽油是要泼别人的,压根就没想到他会泼向自己, 当他看到他整个人成了一团火球时,他惊呆了,待到来人把老张头身上的火扑灭时,他已经成了一团黑炭。
老张头死了,村里那些对拆迁没有争议的人家也都过得并不平静,村里的李秀生家和李长龙家,玉秋分别赔他们三、四百万,结果一直和睦的家庭失去了往日的平静,李秀生的姐姐本来已经出嫁,但看到弟弟分这么多钱,就说新社会男女平等,这是父母的产业,也得分她一部分,但李秀生不给,她姐姐就把他告上了法庭。还有李长龙家,户主写的是李长龙他爹,但李长龙他爹刚死,玉秋就把钱赔给了李长龙的妈妈王秀英,结果李长龙不认,说那房子他自己后来又加盖了两层,钱应该归他一半儿,就把他妈给告上了法庭。村里象他们这样因为钱而母子反目、兄妹成仇的人家还有好几户。
刘成林家没有打官司,但是刘成林有心脏病还好色,以前没钱时,他心脏病显现出来,但好色这个毛病没机会显现出来,现在有钱了,欲望就放开了,今天找这个,明天约那个,把他老婆气得离家出走,刘成林这下更肆无忌惮了,公然和村里另外几个男人去洗头房找小姐,结果心脏病发作,死在小姐身上了,还是他儿子去把他的尸体拉了回来。因为他这个事情,公安局去调查,把村里和他一块儿去嫖娼的那几个男的都给暴露出来,结果女人们知道自己男人的丑闻后,有打架的,有吵闹离婚的,有寻死觅活的,一时,村里热闹的不行。
还有村里的李山子,在市里当环卫工,家里房子也多,玉秋赔了他五百多万,李山子就去买了个奔驰,本来想着以后再也不用去扫大街了,谁知天天呆在家里,人闲得发慌,他就开始出去找工作,不为挣钱,只为了打发时间有事情可干,无奈他除了钱多了外,其他的能力并没有什么长进,结果去哪里应聘人家都不要,跑了一段时间,没有合适的工作,李山子在家闲得心慌,就又去原单位上班了,结果就出现了这样一个奇观,在郑州市的某条大街上,大家经常看到有人开着奔驰来扫大街。
老张头自焚后,玉秋听到消息,心里悔疚的不行,虽然老张头死了也白死,并没人来追究责任,不是没人追究,而是无法追究,一追究,地是政府卖的,拆迁是政府下令的,追根溯源的话,就追到政府自己头上了,这世界上再伟大再高尚的人,在利益面前,本性都是先维护自己的,例外的很少。
玉秋虽然心里责怪青龙下手太狠,也责怪自己授权给青龙,但她也不敢表现出什么,只是在每天祷告时,暗自忏悔,那天和李秀萍说话,偶尔谈起这个事情,玉秋说她心里不舒服,李秀萍却说:“你那算什么,哪个开发商不遇见钉子户,哪个工地没人命,你那里才死一个人,碧秀园去年正建时,脚手架倒了,当场就摔死四个;江南府邸施工时,施工方管理不到位,摔死的、砸死的断断续续有五六个,就因为事故率太高,所以去年政府才出台新政,工地上出人命不能超过国家定的比率,超出就要受罚停工,取消建设单位资质。我表弟在山西开煤矿,煤矿塌方,上报时说是八个人,其实五十个都不止,中国人多,两条腿的人比四条腿的狗都多,死两个又怎么的。这社会,心不狠你就没法做事,听李秀萍这样说着,玉秋更加的不舒服,甚至有些反感李秀萍。
工地上虽然开始施工了,但玉秋却任何家也当不了,青龙压根就不把她往眼里拾,也许是干黑社会干久了,蛮横贯了,开始时监理公司说青龙他们不听指挥,还来玉秋这里告状,后来状也不来告了,这使玉秋很担心房屋的工程质量,但也没有办法,只有一再的嘱托青龙,房子是住人的,百年大计,千万不可大意,他要是把这个楼盘建好了,下个楼盘她还给他。
别说大事情了,就是小事情,青龙也是一手遮天,那天,李克亮的舅舅说建这么多栋高楼,需要多少大沙呢,问玉秋能不能供应这里的大沙,玉秋想想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就给青龙打电话,谁知青龙说他一哥儿们正供着,一口便给回绝了,气得玉秋肚子疼却又没有办法。
虽然有各种各样的不顺,但比起其他行业来,房地产的钱还是比较好赚的,不仅因为这是国家城市化给房地产带来了发展机遇,更因为他是国家的支柱产业,拉动了钢铁、水泥、煤炭等大宗商品,并且给政府带来了很可观的土地收入,使捉襟见肘的地方财政一下子都腾飞起来,拉动得市政建设也一日千里的发展,市容市貌一天比一天漂亮,老城发展不动了,就建新城,以至于中国一个普通省会城市都比东京、巴黎还要气派。高架桥腾空而起,如龙盘旋;绿化带又绿又宽、姹紫嫣红;道路又平又直,景色宜人;河堤上也都铺着大理石甬道,立着汉白玉栏杆,虽然河流很多都已干涸,没有水,就如到处林立的高楼里没有住人一样。表面上看,到处焕发着一派勃勃生机,一切都很美好都很漂亮。国家官员收着卖地的钱,喜笑颜开;房地产收着卖房的钱,喜不自禁,炒房客数着炒房的钱,眉开眼笑,投资客收着房租,暗自得意;老百姓住上了新居,却在骂房价太高,把自己称为房奴。生意人投资实体,做十几年生意抵不上投资一套房子带来的收益,一转身,不做生意了,也去炒房去了。
在这场全民为房大联欢的时候,国家尤其积极,看到经济想衰退,房价想下跌时,就投资了四万万亿,一下子把房价又烧上去了,从此,国家就被房地产行业绑架了,踏上了饮鸩止渴的漫漫征途。
在这波房地产浪涛中,玉秋算是一个受益者,她的公司一日千里的发展,效益好的她想都不敢想象,常常是房子还没建成就卖完了,她就不断地扩张,直到公司上市。
企业愈做愈大,但玉秋却没有累的感觉,公司上市后,由于管理愈来愈规范,她反而更轻松了。李克亮那点收入对她来说早已经微不足道、不足挂齿,但是她尊重他的选择,依然支持他在原公司上班,在几次关键时刻,苏小叶没少帮助她,因为走了捷径,苏小叶比玉秋少了很多曲折和挫折,并且也很成功,达到了她要超越朱老板的愿望。
当她的个人资产达到朱老板的两倍时,她驾驶着她的宾利,去见了朱老板一次,并且请朱老板吃了一次饭,问朱老板:“咸鱼能不能翻身时”。朱老板已经忘了他曾经说过这样的话,苏小叶说她很感谢朱老板的这句话,正是他的这句话,她才有了今天的成就和辉煌。她给朱老板敬了一杯酒,并且向他深深地鞠了一个躬,感谢他无意中给她的引导和激励。
接下来,苏小叶回到广州,找了一个比她小三岁的男人,很快就结婚生子了,再也不提赚钱的事情。她在生意场上的消失就象有些一结婚就销声匿迹的女明星一样,相夫教子,这是古今中外所有女性最幸福的宿命。
“现在的女人,真是不得了”这是李克亮这几年经常说的话。每次听到他说这句话,玉秋就笑着说:“神经病的女人更加不得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呀,当年如果嫁给瘸子,也不知道会过成什么样子”,“嫁给瘸子,就该瘸子享我的福了,我是有福之人,有旺夫命”,玉秋笑着说。李克亮:“是,是,老婆大人,你的话就是真理,我不反抗”。其实玉秋本来想说:“你老提瘸子,怎么不提高俊伟呢,高俊伟比你也不差”,但是想了想,这句话她没敢说出口。因为她刚听苏小叶说,高俊伟出事了。
原来高俊伟那次和苏小叶打过电话后,家里就又有事了,并且是一个让人说不出口的事情,他的弟弟在打工的地方和一个老乡打架,捅了人家两刀,人家在医院躺着,他弟弟已被抓起来,很可能要被判刑,高俊伟在赶去事发地的车上,心情沉重的无法言述,因为给老母亲动手术,他刚借了一圈的债,现在弟弟又捅出这么大的漏子,也不知道接下来要花多少钱,自己怎么样才能再借到钱,陈红莉也不知道该怎样数落自己。这样想着,就开始在心里数落弟弟:“这个高俊鹏,咋这么不让人省心呢,你结婚,我给你盖房子,老母亲有病,也没让你拿一分钱,你不帮家里也就算了,怎么还净给你哥添负担,哥也不是有钱人,你现在捅这么大的窟窿,可叫哥哥如何活呢!现在钱都是命,命都是钱,我去哪里找钱呢?”
这样一边在心里数落着弟弟,一边到了事发地,去看看受伤的那个老乡,又听听别的老乡的描述,高俊伟有点哭笑不得。
原来高俊鹏在一个工厂当保安,他妈去给他哥看孩子去了,他自己孩子没人带,媳妇就在老家带孩子,他一个人常年在外,生活很是寂寞,他就时常叫几个老乡来他这儿喝酒,有次,几个人都喝多了,开始谈论各自怎么解决自己的生理问题,二胖说工地附近有个洗脚店,里面有个叫小红的,胖乎乎的,长得可得劲儿了,他每个月领完工资就去一次。庆斌说他刚开始用手,后来在理发时认识了一个叫李苹的小寡妇,风骚得很,丈夫出车祸死了,他经常去找她;刚子说他买了个手掌那么大个硅胶做的性用品,他就用这个假东西解决问题;刘坤说他用鱼,大家一听他用鱼,都愣了,问他是怎么回事,原来他工地附近有条河,他每隔一段时间,身体有需求的时候,他就开始去钓鱼,刚钓回来的鱼很鲜活,鱼唇也很柔软,他就挑一大鱼用鱼嘴来解决问题;大家都说完了,高俊鹏却不吭声,二胖就问他说:“俊鹏,你用啥”,俊鹏没回答,刘坤抢着说:“也用手呗”,俊鹏开腔了:“我不用手”,二胖:“那你用啥”,俊鹏:“我用肉”,“用肉”,大家不约而同地问道,不知道他怎么个用肉法,高俊鹏就开始说了:“我一般去割二斤五花肉,切成长条,然后让卖肉的用刀在竖条中间戳个窟窿,然后回来用”。他刚说完, 刘坤就说:“噢,我知道了,我说那次跟着你去买肉,你叫卖肉的在每条肉中间都戳一刀,我当时还问你这样是干啥子呢,你也没吭声,原来是这么回事。”刘坤说完了,二胖抢着问道:“那你射里面不射”,俊鹏说:“射”,二胖:“那你用完了,肉扔不扔”,俊鹏:“不扔”,二胖:“那都干啥了”,俊鹏:“吃了”,二胖:“那我们现在吃的这个呢”,俊鹏:“现在吃的这个就是”,他刚说完,几个人都开始反胃,二胖最先出去吐,接着刘坤和庆斌也开始出去吐,刚子没有吐,但是他喝酒喝得最多,他就开始骂俊鹏, 俊鹏就说:“你也是农村长大的,你不知道猪最爱吃屎,猪肉就是屎变的”,刚子:“你妈的,这和那是两回事”,“你妈的,你嘴放干净点,上次你借我二百元,还没还我呢?”“你妈的,就二百元了,又不是不还了,还用得着你再说出来”,“那你现在就还吧”,“我不还,你能把我怎么的”……因为两个人都喝多了,两个人一个比一个冲动,他们就这样先是骂,后来打,再后来俊鹏急了,拿起桌子上一把刀捅了刚子两下,待二胖、庆斌几个人从外面吐外回来,刚子已经躺在地上了。
弟弟这件事给了高俊伟很大的刺激,早先母亲一直让他给弟弟安排一下,找个好工作,他怕别人议论自己徇私,一直拖着没办,现在,弟弟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最终还得他来负担,可是他怎么负担得动呢?
他正为难时,刘平得知了他的难处,就直接给送了一笔钱过来,高俊伟接住刘平的钱时,心中的感动,无以言表,暗下决心,以后无论如何,得帮这个老同学做成点事情,还了人家的人情债。
接下来,在局里的采购招标方面,高俊伟开始为刘平谋利益,很快的,高俊伟给刘平谋来的利益远远超过了刘平帮助高俊伟的那点钱,本来高俊伟计划还完这个人情债他就不再谋私了,可是人情债还完的时候,他却刹不住车了,想起以前的自己,他甚至觉得自己以前太傻太幼稚。单位里的人,几乎人人都贪,只不过是有些有机会有些没机会,自己比起那些有机会贪的人来说,应该还算是好的,因为自己虽然也贪,但还公私兼顾,做事既考虑自己的利益也考虑国家的利益还考虑身边同事的利益,比起那些一心钻营,只顾自己不顾国家和别人的人来说,自己还算是个好局长呢。
做为一个副局长,想谋私的话,他的机会可以说随时都有,想去洗澡吃饭,天天都有人请,想收钱,天天都有人送,以前高俊伟是努力的抵抗着各种诱惑,现在有什么想法,不用费劲,只要不用力抵抗就行了。出于安全起见,高俊伟让刘平做了自己的代言人,其实说贪钱,他并不真的喜欢钱,他只不过是想用钱来铺路,来升迁的快点,平衡自己的心理罢了。
接下来的几年,高俊伟如愿以偿,果然升迁的很快,虽然没有象王海强那样一年升三次,也达到了一年一次。这比起以前三五年才升迁一次的情况,真是不可同日而语。现在,高俊伟已经是市里主管市政建设的副市长了。
随着职务的高升,高俊伟渐渐地尝到了放松自己的好处,他心想:钱权这东西,真是个好东西,自己打小穷惯了,没尝过有钱有权的甜头,不知道有钱有权有多好,所以傻了那么多年,早知道人有钱有权了就象被解掉捆绑自己的绳子一样,那么舒展,那么自由,自己早下水了。
前几年高俊伟穷时,陈红莉还曾后悔过,自己当初不要命的喜欢的人原来是个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只知照顾他的兄弟他的老娘,不知道体恤自己。这两年高俊伟变聪明了,不断高升之后,不但自己家里经济状况好了很多,不用那么紧巴了,而且走到哪里都有人笑脸相迎,高接远送,今日官太太的福气多亏了当年自己有眼光。她这样想着,却不知道自己的丈夫对自己已经开始反感,因为前两年穷时老婆和自己吵,现在得志了老婆就对自己笑,这使他更后悔自己当年没娶玉秋。对于玉秋,他从来不曾忘记过,并且这辈子也不会忘记,如果不是李克亮和玉秋结婚了,而是别的男人和玉秋结婚的话,他肯定会去找玉秋的。去见玉秋的念头他冒起了无数次,又按下了无数次。那天,在开会的宾馆里,大堂女经理那露着虎牙甜甜笑着的表情和玉秋一模一样,让他看得如痴如醉,以至于宴请他的建筑公司老总都看出了情况,吃饭时问他要不要把那大堂经理叫过来,让她陪高市长喝两盅,高俊伟犹豫了一下后,点头同意了,大堂经理小艺很快就被叫来了,看到是又帅又年轻的高市长叫她,就笑得更甜了,不仅给高俊伟留了她的电话,并且喝酒时毫不吝啬,表现出明显的巾帼不让须眉的风凡,小艺很快就喝醉了,被建筑公司的老总给送到宾馆里安置下了,接着,高市长也被接了过来,看见高市长进来,半醉不醉的小艺就故意把自己衬衣的扣子解开两个,露出高高的酥胸,半依半躺在宾馆房间里的沙发上,诱得高市长口水欲滴、急不可耐又不敢轻举妄动,倒水时高市长装做无意的轻轻用胳膊肘儿碰了她的胸脯两下,小艺好象受不了似的微嗔两声,高市长就受不住了,接着,他的手就被小艺拉着按在了自己的胸脯上,高市长终于承受不住,拉起小艺就按倒在床上,他频繁的抽动配合着小艺享受的嗯啊声,两人一块儿坠入了无底的深渊,或者说是飘上了九霄。
多少年了,高俊伟都没有这样酣畅淋漓过,家里那个女人,当初结合时她年轻美貌,可是他不爱她,后来繁忙的工作和柴米油盐淹没了一切,再后来,条件好了,可是她却日渐发福,腰比水桶还粗,而且还有几道游泳圈,这些还都罢了,她言语中经常带着的权势观念常常引他反感,让他欲望顿减。现在遇见小艺,他又找到了青春的感觉,找到最原始的动力。
从此后,他和小艺如胶似漆,两人处了一年后,小艺就开始逼他离婚,考虑到仕途和政治影响,他坚决的拒绝了小艺的要求,给了小艺一笔钱后,他让小艺走人了,再后来,就出来很多个小艺。李小艺、赵小艺,钱小艺、孙小艺,无数的小艺,这些小艺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某个地方象玉秋,或许李小艺的气质象玉秋,或者钱小艺的声音象玉秋,只要看到象玉秋的女人,高俊伟统统都给霸占过来,直到他遇到了小朵,现在想想,与其叫那个女人小朵,莫若叫她小毒更合适,因为这个女人在她和高俊伟做爱时用预先设置好的摄像机拍下了他们做爱的全部过程,然后高俊伟就成了她掌中的玩偶了,开始她向高俊伟要钱,后来向高俊伟要工程,再后来竟然向高俊伟要官职,高俊伟虽然是个当官的,但也不是多大的官,被小朵及其小朵背后的团伙一次又一次的勒索、威逼,高俊伟忍无可忍,没当官的老百姓都认为当官有多好,却不知现在这个社会,钱字当头,没有任何的道德、良知可言,大家都知道当官的有钱,无数的犯罪团伙都盯着他们,今天寄来一张用电脑PS出来的你和一个女人的隐晦图片,让你付款;明天打个电话说手里掌握有你收贿的证据,让你寄钱,因为接触的女人太多了,高俊伟常常是自己也辩不出真假,不知道这是哪一次在哪里遗留下的罪证,寄过两次钱上过两次当后,他就有经验了,再有人寄来莫名其妙的东西敲竹杠时,他一概不理。这个小朵刚开始时,他也以为她是吓唬他,直到小朵有次带个光盘过来,现场给他播放了两人云雾缠绵、女上男下的视频后,他才目瞪口呆。开始时是小朵出面向他要求这要求那,再后来就有男人出面了,这给了高俊伟很不祥的预感,再后来,忍无可忍之时,他就把这事情给市里一把手做了汇报,寻求解脱。
高俊伟腐化后,只是学会了收礼和送礼,他做事认真踏实的优点并没有丢掉,所以一把手很赏识他,市里有什么重要的工作都指派他去做,加之他送礼也送得恰到好处,所以一把手把他当作得意门生提拔了好几次。
看到自己一手提拔的人现在遇见这样的事情,一把手也不愿他出事儿,因为那样自己脸上也无光彩,所以,一把手很快就做出决断,指派公安机关抓捕小朵等人,结果是小朵被抓住了,那几个男人却逃跑了,并且网上很快就出现了高俊伟的淫秽视频,大家争相点击,媒体也争相报道,这下子高俊伟算是晕了,省纪委的人开始下来查他了,一把手这时候也保不住他了。
一看这个阵势,高俊伟干脆跑了,他去了哪里,也没人知道,因为谁也没有他的消息。
尾 声
通过几个月的努力,我写完了玉秋的整个人生经历,正准备拿去让她看草稿时,她那里出事了,她最早的那个楼盘因为建筑质量问题,在一次暴风雨天气,有栋楼坍了一个角,砸死了三个人,而她是公司的法人,报纸、电视都公布了这个新闻,我为她暗自捏了一把汗。我就给她打去了电话,问她怎么办。谁知她却说:“我在忏悔我的失职,我的罪责”,
我说:“都这会儿了,你忏悔有什么用,赶快活动、找人说情,减轻罪责才是根本呀,真要把你抓进去了,你怎么办?”
她说:“真要把我抓进去了,那也是上帝的安排,肯定是我做了不合适的事情”。
我说:“那你不活动了,就坐以待毙?。”
玉秋:“一切都是上帝的旨意,我臣服于上帝的所有安排,靠我自己是不行的,自从老张头出事之后,我就一直在等着上帝的惩罚”。现在,如果我逃避惩罚,公司里就得有人替我去担这个责任,与其让李世凡他们几个当替罪羊,还不如我自己出面呢。
我本来想说:“靠你自己不行,还靠谁行,如果不靠你自己,有谁能把你从农家妞变成亿万富婆”。但是我没有说出口,只是替她着急,同时心中暗自感叹,这个世界,无论你有多大的成就,多大的结果,上帝一样的不会把所有的好事和幸福都给你,拿破仑不是还兵败被囚,霍金不是还得了罕见病?所谓的成功与不成功,幸福与不幸福,都是别人给定义的当时的状况而已,没有谁会永久的幸福,也没有谁会永久的痛苦。但愿我的表妹能早日度过这个难关。
玉秋被判刑了,判了三年,虽然三年的时间不算太长,比我预想的要好得多,但不管判多久,毕竟也是坐牢,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我姨受不住如此打击,在病床上躺了一个月,就去世了,我们谁都没有把这个消息告诉玉秋。
公司的一切还在照常运行,多亏了玉秋对下属的体恤和关心,大家都一如继往的工作,尤其是像李世凡这样的领导层,他们知道,如果老板不顶上去,接下来要追究谁的责任,要几个人进去,谁也说不上来,现在,老板自己站出来,把一切的罪责揽了下来,避免其它人受伤害,所以他们都很感谢玉秋,对待公司都像对自家的事情一样用心。
三年很快就到了,玉秋快要出狱的时候,李克亮给我打电话,问出狱那天我去不去,“去”我没有丝毫犹豫的就答应了。
在监狱门口我看见玉秋的第一眼,我的泪就止不住的掉了下来,她剪着齐耳的短发,比以前瘦了许多,虽然精神还不错,但整个人好像脱胎了一样,一点也看不出她有老板或富翁的样子,平平淡淡的,就像邻居家的小妹一样。
坐上车的时候,我问她回家见见孩子后,想不想去公司看看,她摇了摇头说,公司不用去看了,我已经想好了,把公司股权统统分配出去,高层多分点,中层少分点,我那一份收益,如果李克亮不反对的话,我将分文不留的捐献给慈善事业。这几年在监狱里我已经想好了,人为自己活,是一切痛苦和罪恶的根源。你文化高,你没看马克思说过吗:私有制和阶级是人类痛苦的根源,在私有制社会里,人是物的奴隶,表面上看是人在驾驭掌控物质和商品,其实人因物质而异化、变形,人被物所掌控。时下所谓的房奴、车奴,都是人被物所奴役的典型。房地产商不用为一套房而做一生的房奴,但他会为一百套房、两百套房而做奴隶出卖自己的一切,这和卖身给一套房的工薪阶层相比 ,本质上并没有多大的差别,都是为物所役。
听她这么说话,我愣了好大时候,没有吭声,后来我问她:你怎么知道马克思的话语呢,她说:监狱里又不让信教,每天祷告都没法进行,白天干活,晚上有时睡不着觉,我就很着急,想找书看,就向管理员要,管理员说这儿除了马克思主义和毛泽东思想、三个代表之类的书籍外,没有别的什么,问我要不要,我开始说不要,后来实在无聊,就说不管什么书,让她只管拿来算了,她就给我了一本马克思主义,我那天接住书,随手翻开,看到的第一句话就是:宗教世界是世俗世界的幻想,看到这句话,我很震惊,继续看下去,又发现了一句很经典的话:“我的”和“你的”这两个词,使我们短暂的一生充满了痛苦和难于言表的罪恶。她再看下去,发现马克思说:人创造了宗教,而不是宗教创造了人,宗教是那些还没有获得自己或是再度丧失了自己的人的自我意识和自我感觉。但人并不是抽象的栖息在世界以外的东西。人就是人的世界,就是国家、社会,社会产生了宗教即巅倒了的世界观,因为它们本身就是颠倒了的世界。宗教是这个世界的总的理论,是它的包罗万象的纲领,它的通俗逻辑,它的热情、它的道德上的核准,它的庄严补充,它借以安慰和辩护的普遍根据。宗教把人的本质变成了幻想的现实性,因为人的本质没有真实的现实性,因此,反宗教的斗争间接地也就是反对以宗教为精神慰借的那个世界的斗争。
看着我的表妹,听她说着这些话,我感觉我都有点不认识她了,说实在话,马克思的书,我也很少看,偶尔看一次,如果心不是特别的静, 也有看不下去的感觉,做为一个专业的知识分子,尚且如此。可我的表妹,一个商人,却在这些看似枯燥和教条的经典里,看出了那么伟大、高深的东西,这让我不能不佩服她。正是她自身的经历,她的要死不成、要活不能的感受和现实状况,使她接受了宗教,开始思索那些在我们常人看来很没意思的东西,也正是这种思索和经历,使她的思想境界达到了连我都望尘莫及的地步。
听她说着这些话,我想:她是在监狱里,与外界隔离的情况下,形成了这些想法,也许回来一段时间后,被社会一同化,她就不这样想了。使我没想到的是,她竟真的这么做了,并且李克亮也同意。
她把公司的股权给分出去后,她就开始醉心于慈善事业了,天天忙的不亦乐乎、脚不沾地,我想见她,把以她为蓝本的小说给她看一下,结果打了两次电话都没约上,那天,我径直去了她家,她不在家,只有李克亮和孩子在家,我问李克亮,为什么他同意她这么做时,李克亮说:她这一生,吃的苦受的罪太多了,只要她高兴,她想干啥,就叫她干好了。她在信教之前做事,经常会生气、焦虑,在家也常发脾气,信教之后,她发脾气少了,人平和了很多,但也没见她有多么的喜乐,现在,她天天都高兴的像中了彩票似的,我问她为什么,她说:“我发现人做一件事,当你出心是为自己的时候,你就很在乎、极度关注,就很难轻松、开心,但如果你出心和关注点是在别人身上的时候,你就很少顾忌什么,人很容易快乐高兴,表面看,我是为别人付出了很多,其实收获最大的,是自己。所以,她说她非常感谢那谢愿意接受她帮助的人,他们让她找到了活着的意义和价值。
听李克亮这样说着,我心想,你们是钱多呀,觉着生活所需不多,对于我们这些钱不多的人来说,孩子教育和父母养老看病,还有每月的房贷,生活还是挺沉重的呢,所以,你们能干那些高大上的慈善,我就不能。这样想着,我忽然想起四年前玉秋买的别墅来,如果不是出事,他们早就应该搬进去了,怎么现在也不听吭声了呢。于是我就问李克亮:出事前,你们不是说要换房子吗,现在,事情也都平静了,你们怎么不搬了呢。
没想到,李克亮说:“玉秋说那房子太大,住着费用高不说,而且人少房子大,显得太空旷、太冷清,还没这小房子住着方便舒服,所以,她把那房子让一个幼儿园免费用了,因为那家幼儿园是专为外来务工者办的。她不要房租,但要求用房者把学费收得很低。
我听之后,嘴巴张得老大,半天没有吭声。
正在这时,玉秋回来了,她比刚出狱时黑了些,也胖了,虽然胖了的五官没有那么好看了,但却是一脸的光彩和喜悦,整个人是那么的绽放和舒展,看见我,她很吃惊,大声笑着说:哟,哪阵风把你吹到寒舍来了。看她那么高兴开朗,我不由的也被感染了,笑着说:“你的慈善风吗,我来看看你最近又在做啥好事情,看看我能参予不能,让我也向你学习学习,高兴高兴。”
没想到她说:“哟,真的吗,你来的太是时候了,我正想找个旗鼓手,帮我们新成立的这个慈善基金宣传宣传呢,人家说:作家的一枝笔,能抵得上一个军队的力量呢”。做慈善就靠我这一只蛤蟆蹦跶,也蹦不了多高呀,更何况,国六条之后,像我们这些小房地产商的日子越来越难过了,现在,同行好多都去国外发展去了,公司里股东们也都一致要求我,也不能天天只做慈善,也得为他们和公司的发展考虑考虑,我们一个同行在美国发展得不错,我正准备去考察考察呢,你要有兴趣,你就先顶替我一下,怎么样。
我本来是一句戏言,没想到她当真了,不过,看着她的精神状态,我也确实挺受鼓舞的,既然是作家吗,就要体验生活,拿着笔坐屋子里想象故事情节的发展,远不如走出去,用双脚和心去感受真实的曲折和波浪呢,这样想着,我也就不再儿戏了,决定开始真正的跟随她慈善的步伐。
第二天,我和她一块儿去见一个企业家,目的是鼓动他也加入这个慈善组织,说是加入,不但人要加入,而且钱也要加入,其实就和化缘差不多。和玉秋一块儿走在去“化缘”的路上,我心里很是忐忑,觉得慈善并不像我想像的那么轻松愉悦和高大上,平常别人欠钱,你去要着还很艰难呢,更何况这是让人家白白的出钱呢。我这样想着,就有点难为情的意思,就问玉秋,到那儿准备怎么开口,以啥样的理由才能说服对方,达到目的。听我这样说,玉秋就说:你千万不要以为我们是为自己的目的而去的,你要想着,我们是为了那些一年都见不到爸妈的留守孩子们,如果对方能加入这个组织,不但会有几十个孩子在寒署假里见到父母,而且这个企业家也会收获一些他平时做生意感受不到的东西。
玉秋话是这么说的,可当我们真见到她的那些朋友,一番热情的客套之后,话题一转入正事,人家就开始推辞拒绝了,人家不是说生意忙没时间,就是说现在顾不上这些,虽然大家都知道这是好事,碍于朋友的面子,他们也愿意出一些小钱,但让他们真正加入这个组织,他们还是不愿意的。
和玉秋跑了两天,见了四个企业家,三个都不同意,只有一个还给点面子,说考虑考虑,就是这个说要考虑的企业家,在我们走时,他媳妇还在旁边嘀咕玉秋说:“自己的生意不好好做,都坐监狱了,还做啥慈善呢”,离开他们的办公室,我怕玉秋承受不住这样的刺激,本以为她会很难过的,没想到她却像没事人一样,我不由得说:“那个娘们真可恶”,玉秋却淡淡的说:不是同类,都不在一个频道上,怎么可能共振呢”。
跑了几天,我很有挫败感,玉秋却跑得不亦乐乎的,依旧一副精神饱满的样子,我问她:跑了几天,一个也没谈成,你怎么不惧丧呢。她说:这就是你没经验了,以前我做业务员,一天要进十几家厂子,一个月30天,进几百家厂子,能跑来一单业务就不错了,现在这个事情刚开始,哪会有那么容易,我计划着,跑二十家,能成一家,就不错了,我们现在才跑十家,你就想成功一家,可能吗?我听了,又是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一霎那间我就明白:为啥我没她富裕、没她成功、也没她翻跟头多。
这天,我们又去了一个企业,老板不在,我们就在那儿等,后来老板来了,一听玉秋的计划,挺感兴趣的,当时就要打款加入,玉秋却拒绝了,离了那家公司,我百思不得其解,问她道:你千寻万寻,寻的不就是既愿出钱又愿出人的企业家吗,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你怎么又不同意了呢,玉秋就说:“你不知道,我刚才去厕所,看见她们公司一个女员工在厕所里哭,我问她怎么回事,原来她怀孕了,反应很历害,她想辞职,老板却非要让她把手下的项目做完才走。这样的人,连自己身边的员工都不好好对待,他能好好对待那些陌生的孩子吗?
又忙活了一段时间,玉秋终于找到了两个满意的合伙人,刚好她的美国签证也办下来了,她该走了,她一走,我再也不想做她这个慈善事业了,跑这一段时间,别说不给钱,就是给钱,我也不愿做,太难为人了,其辛苦和折磨,不是一句话能概括的。就这事儿我曾经问过玉秋,她的快乐是从哪里来的,她说:“如果我把这个事情当成生意来做的话,我要考虑房租、人员开支和税务、关系、手续、成本等等一系列事情,那样我就很累,但是慈善的话,参予的人都是义务劳动,不用我负担工资和开支、办公场地等费用,也不用考虑上级检查和税务关系等,只我自己一个人,什么费用、压力都没有,跑成功了,孩子们受益,跑不成功了,我也没啥压力和成本,这样子你说我轻松不轻松。
她的话使我明白,原来她一直都是在负重前行,现在不负重了,她就觉得很轻松,而我呢,一直都是在徒步空行,并且是有报酬的徒步空行,现在忽然变成了没报酬的义务劳动,虽然是空行,但我就不舒服了。同样是人,但我真的没有她的驮载能力大。
四年后,玉秋从美国回来了,经过四年的打拼,她那边的业务也已经占稳了脚跟,步上良性发展的轨道了,就出现了本文开头的一幕。
这些日子只顾埋头写作,很少看新闻关注外界,猛然上到网上,却有点不适应了,因为我看到了因为发展经济,环境被严重污染,河南出了几个有名的癌症村,好多河流被污染的不堪入目。新闻又说有个叫王水总的,因为对社会贫富差距过大,心怀忿恨,烧了一公交车的人,同时把自己也稍带上。
以前我们穷,一直想脱贫,现在终于脱贫了,自然环境和社会环境却都被破坏了,待回头把环境治理好了,也不知道又会出现什么样的新问题。这世间的事情,孰对孰错,谁能说清,好多时候都是人们自己画了个圈,然后又苦于在其间,真让你跳出来了,你赶快又画一个包围自己的圈。好多事情,凭着人类自己的小脑袋,实在说不清楚,迷迷糊糊在其中瞎转圈罢了。
不管怎么说,迷糊也好、清醒也罢,我们的生命很短暂,生命是我们从上帝手中借来的一段很有限的时光,在历史的长河里,它只是瞬间的闪烁,用这有限的时间,我们用心的品味生活、努力的体验生活,方能珍惜一切的拥有,包括脚下的一粒石子,风中的一片落叶,它们都闪烁着自然的光泽,歌唱着世界的美好。你能不能感受到这种美好,是看你体没体验过丑恶,失没失去过生活。如果一直没有失去过,你就不知道你的拥有,就不知道珍惜,就感受不出自然的恩赐和生活的美好。如果一枝一叶间你能感受得到,这就是莫大的幸福。这无关乎贫富、身份、地位和国度,这种体验,不经风浪、不经磨难的人,也许很难体悟得到。
活着真好,世界真是美丽又奇特。有黑夜有白昼、有春花有秋实,有各种各样的水果供我们品尝,有形形色色的动物让我们观赏,也有万千种鸟儿在天空飞翔,有名山大川、也有无边无垠的海洋。活在当代,我们可以用电灯、打电话、看电视、用电脑,可以听莫扎特、贝多芬、肖邦任一人的乐曲,也可以看梵高、达芬奇、毕加索任一人的画作,可以读史记、离骚、圣经、海的女儿。舞台上,有无数多的人用他们全部的热情和生命为我们演出;电视上,有无数多的节目削尖脑袋的取悦我们;市场上,有无数多的供货商绞尽脑汁想把他们的商品捧到我们的面前;商场里,有那么多精美绝伦的商品供我们观赏;大街上,所有的女人都倾其所有的把她们的美展示给我们、想让我们多感受一分美丽。在我们的前面,更有无数多的人用他们毕生的付出和精力为我们创造美好、制造享受,电是他们发明的、飞机也是他们发明的、路灯、火车、电话都是他们发明的,生活在这么多前辈的荫护和付出之中,我们过着比帝王还要方便和舒适的生活,你还有什么理由不满足,还有什么要埋怨的。如果经济条件和时间允许,我们还可以看泰国人妖、观印度泰姬陵、看胡夫金字塔、游长城、观泰山日出,这是多么美妙的人生享受啊。
生活在人群聚集的城市,我们借着彼此的体温,豺狼不来了、虫蛇鬼怪也不来了;我们借着彼此的力量,充满荆棘的羊肠小道变为平坦的柏油马路,低矮的瓦屋变为擎天的高楼大厦,黑暗可怕的夜空变为一盏盏的指路明灯,石磨推面变为一袋袋包好的挂面和水饺,扁担挑水变为手到水来,冬季里,我们可以吃到西瓜、甜瓜,夏季里,我们可以吃到冰块、冰糕,早上我们一出门,就有四、五点钟起来的早餐店人员为我们捧上一碗热腾腾的粥饭,而他只收一元钱,如果我们独居在沙漠或偏远的山村,想喝上一碗热粥,别说你给多少钱,就算你是帝王,当下里也未必有人马上给你端得出来,吃完早点,我们坐上公交车,公交司机开着车,无论跑多远,也只收你一元钱,如果是我们自己开车,一元钱别说不够油钱了,连充气钱或者是停车费都不够;在大街上,如果有人欺负你,你打个电话,几分钟内就会有人开着摩托车过来,如果他来迟了,你还可以投诉他,无论严寒酷暑、还是刮风下雨,这个穿警服的都得做个吸尘器站在马路中间,指挥交通。坐车到了单位,我们安安心心的上班,孩子有学校老师在照管和教育,家人的衣服和鞋袜,无论春夏秋冬,市场上随时可买,高低贵贱都有,不至于受寒,也不用我们再一针一线的缝制,如果你没钱购买,只要你呼吁一声,就有人免费捐赠给你,无论如何,你都能活下去,前面都不会是绝路,所以,你无需担忧什么、惧怕什么,也不要说人无情、人可怕,如果没有人群,你的丈夫(或妻子)从哪里来,你的孩子谁接生,大家不聚集在一块儿生活,我们自己能活不能、怎么活都是个问题呢。大家共同生活在一起,相互服侍,相互效力,才有了我们今天这么方便舒适的生活,如果我们彼此都能再多一点温情、多一点相濡以沫的东西,这世界不是更美好更和谐吗?
祖先传说里的梦想,现在很多都已实现,阿里巴巴的“芝麻,芝麻,开门”,要实现还得你跑到山洞前面去喊叫,现在你想要什么,只要打开网络,买什么都有人自动送过来,坐在家里足不出户就可以买到自己想要的一切。还有祖先传说里的飞天,要飞时还得乘风呢,而我们现在不用风吹日晒就可以象鸟儿一样飞上蓝天、遨翔天空,如果你没钱坐飞机, 那就坐个便宜的热气球,一样的惬意,一样可以一览众山小。这么美好的时代,我们做为人类,要做的当是歌唱生活、赞美自然。如果你贫穷,你当向社会求助,如果你富有,你当奉献社会,只要你行动了,一切都会有回应的,这个世界的秘密就是:你要什么他就给你什么,只要你持续行动并坚决相信。你寻找狗屎就会看见狗屎,梦想玫瑰就会采到玫瑰。
这么方便自由的生活,世界上这么多瑰丽而美妙的事情,只要我们活着,我们就能去感受去体验,这与金钱没有太大的关系,重要的是体验和你对人生的态度。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堂。
幸福在哪里,不在明天,不在未来,就在当下,就在此刻,你的要求愈多、不满愈多、抱怨愈多,焦点放在缺失的地方愈多,你的幸福值就愈低;你把“我”和“钱”看得愈重,你的痛苦就愈多,你把自己放得愈低,给别人的幸福愈多,你的幸福就愈多,你能让多少人幸福,就有多少人让你幸福。
最后,让我们借用玉秋写过的一段话做结束语吧。虽然那是她写给自己的,但身为同时代的人类,我们的感受是一体的, “你”肉体中存在的喜、怒、哀、乐,“我”肉体中也同样的存在着,你所经历的,曾是我所遭遇的,你所感受的,我也曾为此流下炙热的汗水和泪水,只因我们的名字都叫“人”。我们都由共同的物质所组成,都是细胞、肌肉、水份、骨骼的组合体,喜怒哀乐都由大脑皮质层中的电子传输掌控,我们把自己分为高低贵贱、亲近远疏等各种等级,但其实我们都是一样的,都逃离不了生老病死、旦夕祸福,都是蜉蚁人生、如驹过隙。我们的死亡,只是物质的转化,而不是消亡,所以,无需悲痛,更无需执著,我们只是自然界的组成部分,也是神灵的组成部分,这世界,并不独立在人类之外,也不掌控在人类手中,生命和所有的物质一样,都在不断的转化、循环和再生,无所谓生,也无所谓死,无所谓好,也无所谓坏,所有的一切,都是人类自己的界定和区分而已。
我们共同经过这个时代,共同感受着这个时候的自然气候和人文气候,我们如同蚂蚁感受地温一样,共同感受着这个时代的冷暖,共同哭共同笑,无论我们是穷人还是富人,我们的感受都是一样的、共通的,所以,你们就是我的兄弟姐妹,你们就是我生命的组成部分,没有社会,没有你们,我连生育都无法完成,除了灭绝,再无他路,所以,感谢你们的陪伴,无论你们的陪伴中包不包含着欺骗和掠夺、压榨,我都希望与你们同在,阿门。